汪精卫咬牙切齿说的是八路军在华北战场上发动的百团大战。从八月二十日到九月十日为第一阶段,是交通总破袭战,破坏敌人的在华北的主要交通线,重点是摧毁正太路、白晋路、平汉路与石德路等线,使敌人的交通和通讯一时陷于瘫痪。同时,敌人在华北的重要燃料基地井陉煤矿受到严重破坏。这一阶段歼灭敌伪军七千六百八十余人。从九月二十日至十月五日进行的第二阶段刚刚结束。这一阶段的战果,继续破坏交通线,重点歼灭交通线两侧的敌人和深入抗日根据地的敌据点,由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的部队主力发动了榆辽战役,攻克榆社县城及榆辽公路沿线各据点,歼敌伪军近三千人;由聂荣臻指挥的部队主力发动了涞灵战役,攻克涞源和灵丘敌据点十四处,歼敌伪军两千六百多人;由贺龙和关向应指挥的部队主力,对北同蒲路及汾离公路进行破击,并在太原西南地区牵制大批敌人,歼敌伪军两千七百多人;由杨成武指挥的冀中部队,除配合破击沧石、德石等交通线外,并在任丘、河间、大城、肃宁地区对敌人发动攻势,攻克敌据点二十四处,歼敌伪军两千二百多人。战役第二阶段开始后,林彪指挥一一五师部分兵力、罗荣桓指挥山东纵队在山东,高敬亭指挥新四军第四纵队在皖东北,为配合百团大战也对当面之敌发起攻击,共歼敌伪军两千五百多人。第一、第二阶段共计歼灭敌伪军一万七千多人。
“综合重庆《中央日报》和共产党的《新华日报》的报道,今天上午西尾总司令派人送给我的《华北战况》和我们的同志从前线送回的作战情报来看,这回日军的确打得很被动,我们的和平军也配合得很不力。”汪精卫满腹凄凉。
“配合得很不力的主要原因是怕死!”这话只有陈璧君敢说,“这次日军被八路军俘虏的只一百一十多人,而被俘的和平军有九千多人,不是怕死是什么!难怪日军讽刺和平军跟敌人讲和平。建议委座把师长以上的军队长官召集回南京开个会,好好整顿一下,该撤职的撤职,该查办的查办!”
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等人有同感,想附和陈璧君的意见,见汪精卫瞪了妻子一眼,都赶忙把话咽了回去。
汪精卫何尝不想把和平军整顿成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使他这个委座也光彩光彩!但是,有苦难言。这些老爷们本来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和贪图享受才投靠过来的,你若对他们要求严一点,他们就会班师回朝,不辞而别。上个月,原在蒋介石手下当旅长,投靠汪精卫以后当了师长的高能成,因军纪不严,士兵们到处奸淫掳掠,被汪精卫批评几句,就不声不响地带领部队回归重庆,损失了近万条枪支。
他对妻子的任性,也只那么瞪了一眼而已,如果当着同仁们说她几句不是,她的任性就会变成烈性。这种怕老婆的心理,年深日久,形成一种巨大的惯性,无时无刻不在他脑子里起约束作用,起忍耐作用。他为了不失身份,说道:“对和平军是要整顿,不过,不宜过急,应该讲究谋略。诸位知道,疣赘太大了,猛然一刀割下来,非死人不可!”
“委座的话包含着深刻的哲理。”褚民谊兴致勃勃地重复汪精卫的话意,“尾巴太长太大,身子拖都拖不动,偏要急跑,转弯,非累死不可。”言下之意,他的话也包含着深刻的哲理,不过没有人说恭维话,反而认为他画蛇添足。
汪精卫沉吟一会,就继续前面的话题,他把脸转向褚民谊,说道:“关于用吴开先作为与舟桥的交换人质问题,请重行兄出面,委婉地对阿部特使说清楚,我们不能同意。当他知道汉德威落在我们手里,愿意将人交给日本政府,他会又惊又喜,也就不会要求拿吴开先做人质了。”
“这样好,省了给日本外务省拍电报。”褚民谊起身,“阿部特使说在一个小时内答复他,我现在就去。”
褚民谊走后,周佛海提议将耿惠惠的处理问题研究一下。耿惠惠被捕后,没有像其他二十个同伙女特务那样,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后又被投入监狱,她身为组长,受到优待,被软禁在特工总部一间房子里,可以看书看报,只不让她出门。能如此,自然与她给周伟龙做了几天姨太太分不开。周伟龙说话作数,已给汪精卫集团送来三千多支步枪、五十挺机枪和近三万发子弹,计划在最近暗中配合,让和平军把忠义救国军的两个行动大队包围过来,他名为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实为汪精卫的中央执行委员。
据耿惠惠等人交代,近半年多来,她们根据自己在特工总部所接触的人和事,每月向耿惠惠和廖曼丽汇报一次,由廖曼丽整理成为文字材料,由耿惠惠送到军统南京区。因为她们是一般的特工人员,接触的范围不广,反映的是特工总部一般的日常工作情况,没有多少参考价值。能够引起军统震动的是周伟龙被捕后投靠汪精卫集团的情报,而这又是耿惠惠独自一人干的。耿惠惠对军统南京区的地址应该是知道的,但她却说自己从来没有去过,说每月与她接头的是一个名叫龚仁凤的女特务,接头的地点每月换个地方,遇到重大紧急事情需要及时报告,临时拨通龙马旅馆的电话,由对方指定地点与龚仁凤接头。反映周伟龙附汪的情报就是这样报告给龚仁凤的。可是,按耿惠惠的交代,由一个女特务冒充她拨龙马旅馆的电话,怎么也拨不通,一查南京市的户籍簿,根本没有这么个旅馆。
因此,常委们都对耿惠惠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能容忍。“据周老先生说,大后天他儿子周伟龙要回南京住几天。”周佛海心中有种紧迫感,“对耿惠惠是放是杀,必须迅速做出决定。放,他会不会把自己被审讯、被软禁的情况告诉周伟龙?杀,该怎样对周伟龙说?提议常委会进行一次讨论。”
“耿惠惠与周伟龙的父母住在一起,关于儿媳妇被拘留的情况,周老先生夫妇知道不知道?”汪精卫问。
“不知道。”周佛海说,“我们说耿惠惠出差去武汉了。”
一阵沉默。在座者,除了汪精卫,也除了陈璧君是女性,其余的人都与耿惠惠多次同过床。现在要决定她的生杀予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肉体亲热感,又一幕幕地翻腾上来,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夜,发生在眼前,甚至仿佛正在发生中似的,不禁心中涌起千般风流,万般情欲。但是,谁也没有要为耿惠惠说情的念头,因为那一切,如同花街柳巷的春风一度。
人,既是多情的,又是寡情的,也是绝情的。
“我主张把耿惠惠杀掉!”陈公博肃然地说,“理由是,她已经与周伟龙成婚,仍然向军统告密,说明她并无与周伟龙结成永久夫妻的愿望,仅仅是政治上的需要而暂时同居。据我们调查,她之所以没有将周伟龙继续与我们密来密往的情况密报给军统,因为她送去有关周伟龙的第一份情报尚未得到重赏。重庆的重赏一到,她肯定会继续密报。因此,留下她后患无穷。”
大家相继发言,一致赞成陈公博的意见。
“同意把耿惠惠杀掉!”汪精卫果断地说,“同案的其他二十人也一并杀掉!明天上午执行。为了以惩效尤,必须由南京高级法院审讯和宣判,让特工总部的工作人员全部参加宣判会。”他停了一会又说,“对周伟龙怎么说?可以真,也可以假。如果直言相告,他若真的全心全意向着我们,那么他只会悔恨,只会感激,绝无痛苦,绝无抱怨。如果周伟龙对我们抱着三心二意,那就将耿惠惠的处决虚掩过去,说她向军统告密的事被败露之后,畏罪自杀了。如果采用后一种办法,宣判之后将她单独处死。”
大家纷纷发表意见,一致认为还是以假乱真好。
正准备散会,褚民谊会见阿部回来了。他向常委们报告说,阿部知道汉德威落在汪精卫集团手里,慷慨地把他交给日本政府处置,非常高兴,也非常感谢,并说马上拍电报向近卫报告,明天上午请西尾派人来领汉德威。
这时,桂连轩神色仓皇地走进来,把一份电报递给陈春圃便走了。陈春圃的眼睛一接触到电文,眉头急剧地往上蹙着,眼睛也睁圆了。他将电报匆匆浏览一遍,起身递给汪精卫。大家从桂连轩和陈春圃的表情中,意识到电报带来的是恶消息。
“糟糕!”汪精卫惊叫一声,“安徽省政府秘书长傅君实拍来电报,说两个小时前,省主席倪道烺从家里驱车去省政府办公,车在半途中被迎面开来的一辆轿车撞毁,司机和随身卫士当场死亡,倪先生受伤后被人抓走!”
大家的心先是往上一提,然后往下一沉。一个出现过无数次的感觉,一种顽固的潜意识,再次跳到与会者们的心中。南京政府能巩固吗?能永久吗?他们粉墨登场近半年了,有时候竟然会怀疑整个经历的真实性。过去在蒋介石手下任职的种种往事,在睡梦中,在极度疲劳的闭目养神中,突然重现在眼前,使他们蓦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时空错位之感。在这种时候,他们总觉得自己的政权不如重庆那么体面,那么名正言顺,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冠冕堂皇。一旦受到某种挫折,这种惶惶然自惭形秽感更为强烈,现在正是如此。不过,这仅仅是短暂的,有时甚至是一闪念的感觉,更多的是自诩为孙中山事业的忠实继承者,寄托在唯我独尊,孤芳自赏,自鸣得意的信仰王国里。
现在,大家为倪道烺的吉凶未卜而担忧了。
倪道烺生于一八八一年,现年四十九岁,安徽阜阳人。抗战前历任中学校长、大学教授、安徽省政府教育厅长、秘书长等职。半年前,被驻扎芜湖的日本第三军司令官泽田茂派人逮捕,立即投降。汪精卫派人把他接到南京,任命为中央委员、教育部次长。九月十九,中央政治会议举行第二十一次会议,改组安徽省政府,他被任命为省主席,宣誓就职才半个月。
“倪道烺先生被人抓走,肯定是军统对我们逮捕吴开先的报复!”汪精卫头脑清醒过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马上拍电报给泽田茂司令官、驻芜湖和平军暂编十九师代师长王道生、特工总部芜湖站长倪志刚,请他们紧急行动,侦察倪先生的下落,设法进行营救。”陈公博心中充塞着种种难言的情绪。
“电报说,这三方面的力量已开始配合行动了。”汪精卫对营救倪道烺缺乏信心,“我对营救倪先生不抱任何希望,唯一的办法,准备与重庆交换人质。”
“交换人质?”陈璧君惊疑地问,“拿谁?吴开先?”
“不!我们对吴开先寄予很大希望呢。”汪精卫腾地站起身来,手有劲地往上一挥,“拿汉德威!”
“汉德威?”褚民谊一征,“不是已经通知日本政府来领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