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伟龙你跟你爸爸去县城北郊私塾馆读书,我见你爸爸身体瘦得不成样子,煮了四个鸡蛋给他吃,他见你五姐病在床两天没吃饭,背着我,给你五姐吃了两个。一个月以后你回来,说你爸爸在半路上把剩下的两个鸡蛋给你吃了!”周母也边说边哭,“那也是因为你爸爸没当官,家里穷哩,吃个鸡蛋的福分也没有哩!”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周伟龙也痛哭流涕起来。
周老先生抹了抹眼泪,望了幽幽咽咽的儿子一眼,说道:
“你最尊重和敬佩的戴笠先生,他为什么栽培了那么多的特工人员,又为什么建立忠义救国军?都是为了抓到职权。可是,他抓来抓去,只抓到个中央委员,只抓到个军统局副局长,是个军级长官。而你一过来,职权远远超过戴先生。你呀,真是运转鸿钧,真是天官赐福啊!”
“为了让爸爸和妈妈安全离开南京返回上海,我只好口头上答应汪先生他们的要求。”周伟龙的声音中仍然含着哽咽。
“不行!你必须真心实意地过来,绝不能阳奉阴违!”周老先生神气地说,“我和你妈不回上海了,汪主席已委任我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我得为国家的百废俱兴当参谋呢!”他把刚才阅读的那份文件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是汪主席在国民参政会上的报告,我正在阅读,准备在后天的国民参政会三届六次会议上发言哩!”
周伟龙一怔,感到汪精卫这一招真绝,不禁心中涌起一种摇摇晃晃的崩溃情感。“我若真的把队伍拉过来,实在感到对不起戴先生呢!”他万绪缠绕,又总是陷在生生灭灭的特殊感情中不能自拔。
“是父母大还是戴先生大?”周老先生怒目相视。
“当然是父母大。”周伟龙百般无奈地在心底里长叹一声。
“那你就必须听父母的话,把部队带过来。”周老先生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爸爸,我不是不听您和妈妈的话,因为……”周伟龙欲言又止。
“你讲吧!因为什么?”周老先生的语气和缓下来。
周伟龙犹疑了好一阵才说:“因为南京政府的名声不好。”
“放屁!”周老先生仿佛有人挖了他的祖坟似的拍案怒吼。“一个政通人和的新政权,一个成立不到半年就被近二十个国家承认的新政权,哪点名声不好,你说!难道重庆政府的名声就好,难道你最敬仰的戴先生名声就好!他帮助蒋先生暗杀了那么多的好人,人家都说他是‘戴屠夫’哩!你在臭名远扬的屠夫手下当官,我为父亲的都感到无脸见人哩!”他感到自己当了汪精卫的国民参政员,自尊心正受到严重挫伤,“照你这样说,我跟随汪主席走,也一定是名声不好,是不是?是不是?”他很伤心,也很气愤。
“名声好不好,要由历史来判断。”周伟龙脱口而出。“你,你,你这个不肖之子,你这个忤逆不孝之徒!”周老先生那颤抖着的身子一歪,倒在皮沙发上,口吐黄水,昏厥过去了。周母、周伟龙和杨卓夫慌作一团,叫喊“先生”、叫喊“爸爸”、叫喊“舅父”的声音杂乱地交迭着,周老先生的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拳头紧捏。
随着周母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痛哭,守门的两个卫士慌乱地走进来。他们见周老先生昏死在沙发上,先给中央机关医院打电话请医生,然后将情况报告给丁默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和丁默邨、李士群,以及林之江和万里浪陆续赶来了。这时,周老先生已被抬到床上躺着,经过医生一番抢救,他已经苏醒过来了。
汪精卫与周伟龙打过招呼,走到床前,俯下身子,拉着周老先生一只手,显得关切地问道:“周老先生!您老人家感觉怎样?马上送你老人家去医院好吗?”
周老先生的两眼半闭半开,流着几滴混浊得如同油脂般的老泪,嘴唇张了张,想说话但说不出,把手从汪精卫的手中挣扎出来,颤颤抖抖地指着坐在床沿上的周伟龙。他这么指了一阵,手就无劲的落下来,不一会,又将手缓缓伸出指着周伟龙。
对周老先生这种哑剧似的动作,刚进来的汪精卫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伟龙!表伯父可能有什么话对你说。”陈公博以为周老先生快咽气了,对儿子有什么遗嘱,他推了周伟龙一下,“你快坐到你父亲枕头边去,问问老人家想说些什么。”
周伟龙心里十分明白。他终于做了封建伦理观念的俘虏,信心动摇,怅然若失,艰难地走过去,痛苦而又矛盾地将千丝万缕的感情凝成一句话:“爸爸,我一切听从您老人家的嘱咐,马上把忠义救国军带过来,跟随汪主席干到底!”
周老先生的昏厥,在儿子身上产生一种神奇的负反馈力量,使他终于做出违心的人生抉择。然而,儿子的这句话,在周老先生身上的反馈作用所产生的力量更神奇。他仿佛一场噩梦醒来,两眼急转几下,发出一声惊人的狂笑,又仿佛犯鸦片瘾的人,猛吸了两杆鸦片烟,顿觉精神百倍。只见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汪精卫的一只手,用一种异样的声音叫道:“汪主席!我在后天的国民参政会上发言,就国家的百废俱兴,从复兴儒学方面说说我的一点浅见!”
“很好,欢迎,周老先生!”汪精卫激情地说。他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戴笠的忠义救国军,而深深感谢这位垂暮老人。周老先生又手指周伟龙,恳切地说:“犬子伟龙,我就交给汪主席了,交给在座诸位中央长官了!”“欢迎你,欢迎你与我们共事,周伟龙先生!”汪精卫紧紧地握着周伟龙的手。
当天晚上,汪精卫设宴招待周伟龙和他的父母以及杨卓夫,并将女特务耿惠惠赏赐给周伟龙做第二房姨太太。第二天上午,汪精卫接见周伟龙,正式任命了他的职务。下午,周佛海和丁默邨、李士群与周伟龙、杨卓夫研究把忠义救国军带过来的具体措施,决定由周伟龙的一批亲信暗中控制戴笠安插在忠义救国军的亲信,假传戴笠的命令,散布在各地的行动总队务必在三天内开赴上海南郊乌龙山待命,由早已埋伏在这里的日军与和平军重重包围,以走投无路而投降的方式把队伍带过来,这期间,由丁默邨、李士群率领杨卓夫、吴四宝、林之江、万里浪等二十多个特务骨干协助周伟龙开展活动。
转眼过去了三天。二十日上午十点,在周伟龙和丁默邨等人即将动身去上海之前,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在中央党部二楼小会议室接见他们,对他们进行勉励和嘱咐。汪精卫的话尚未说完,陈春圃走来报告,说土肥原和晴气来了,有重要事情与汪精卫和陈公博商量。汪精卫揣摩好朋友土肥原的到来,必定与过去一样带来好消息,便对大家说:“下面请周部长讲话,我和陈院长接见土肥原先生之后马上就来。”他说罢,高兴地与陈公博直奔会客室。
这回,土肥原与汪精卫、陈公博见面,没有半句寒暄,就显得急不可耐地说:“听说周伟龙到了南京,他计划把忠义救国军带过来,有这回事吗?”“有这回事。”汪精卫毫无顾忌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不由自主地欢笑一声,“我们一下子就增加五万人枪,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
“因为计划尚未实现,故没有向贵国政府报告,也没有告诉西尾总司令和在座二位日本朋友。”陈公博暗暗惊叹土肥原的情报工作厉害,“土肥原将军的消息真灵通。阁下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