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五。
芷阳宫。
林清婉站在霍芷言的床榻前，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给她留条生路。她面色清淡，微微弯身，把冰蝉玉放在霍芷言的心口上，尔后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慕容云澈，迫不及待地旋身离开，仿似多呆一刻，她都会更加觉得窒闷。
慕容云澈堪堪地看着林清婉孤傲的身影，眸子深邃漆黑如墨玉，剑眉斜飞入鬓英气浩然，鼻若悬胆，此刻，薄唇微抿，明明灭灭的光投在他刚毅冷魅的面庞上，清淡，但不清冷。
他就那么一直望着她，低低开口：“清婉，谢谢你。”
林清婉一顿，低眉敛目，声音悠远而清淡：“谢什么呢，一句谢谢就可以抵消臣妾心中的怨怼了吗？一句谢谢就能够一笔勾销了吗？皇上若真心感激臣妾，日后对臣妾公平一点，来日方长，臣妾也不知道下一次，皇上是感激臣妾，还是怨恨臣妾。”
即使背对着她，慕容云澈的目光好像穿透了林清婉的身体，看见了她眼中凛冽的寒光。他的心里骤然也无数个念头闪过，俊朗的脸上满是怔然之色，隐有怒意：“清婉，你一定要和芷言斗到底吗？朕的后宫那么多的女人，你斗得完吗？”
林清婉极目远望，正好看见殿前的紫薇花园，清淡的天色下，紫薇花飘洒如雪，纷纷而下。
林清婉转过身，眉目如水，落在慕容云澈脸上的目光，轻轻浅浅，面含冷色：“皇宫就是一个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皇上已经误了臣妾的一生，难道连臣妾的性命也要一并毁了吗？”
慕容云澈对林清婉其实是又爱又恨，他的矛盾源于林清婉是林相千金的身份，以及他要回笼权势的抱负。所以，他任由林清婉和霍芷言明争暗斗，后宫女子肥环燕瘦，风姿万千，但各个都心思阴沉，宫闱之中历来是非不断。慕容云澈爱着她们，同样，也在利用她们。作为一个帝王，女人与他，是有贵贱轻重之分，但是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细心呵护倾心以待，一直没有人能给他奋不顾身的爱情。
“清婉，只要你安守本分，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朕都会留你一条性命。”慕容云澈忽然说的这般郑重其事，眉间流淌着怜惜，男女之间的情爱，虽然敌不过锦绣河山，但是也如枯木逢春，曾给过慕容云澈难以磨灭的快乐。
林清婉面色凝重，眼波流转间却露出一抹戏笑：“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什么样的流言都不会动摇？如果有一天，臣妾做了很多让皇上让大臣让慕容皇室蒙羞的事情来，皇上还容得下臣妾吗？”
慕容云澈心底隐隐地难受，深情地睇视着林清婉，心底有复杂的情绪，波涛一般汹涌澎湃，一时间说不清。他想离林清婉远一点，却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慕容云澈的声音低沉而暗哑：“若朕能护你周全，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当日，朕放你走，你为什么还要呆在朕的身边，朕以为你是在给朕和自己一个机会，你为什么不当是为了朕为了你自己，做个温婉清淡的女子，站在朕的身边，与朕一起分享这片江山？”
所谓的无奈，便是这样的吧。
慕容云澈和林清婉一样偏执倔强，如果她只是林清婉，只是慕容云澈青梅竹马的恋人，或许她还可以说服林相诚心报效慕容皇室，或许她和慕容云澈真能举案齐眉相守白头。如果，人生在世，偏偏这二字最令人断肠。
林清婉心头酸涩，目光哀伤而清冷。
她微微仰头，笑颜淡雅：“皇上有皇上的立场，臣妾有臣妾的坚持，不管日后结局如何，臣妾都谢谢皇上，至少，现在，皇上的心里存着臣妾，这就够了。”
林清婉心绪繁杂交错，再次转身，款款地走出那片紫薇林，原来她还是不喜欢紫薇花，非常地不喜欢。
走进御花园，耳旁潺潺流水，林清婉抬起头来，正巧看见冰雪曼妙的身姿欲往凤霞宫的方向走去。她欲叫她一块同行，却见自假山后面有只手将她拉了过去，她心头一惊，堪堪地捂住了嘴巴。
四下寂静，除了潺潺水声，便是冰雪和那人争辩的声音，隐约中，夹染着些许的怒意。
“明大人为何突然拉冰雪过来？”冰雪受了惊吓，心下顿是不悦，连口气也冷硬了许多。
明日松开冰雪的手，一面歉疚地傻笑着，一面还有些紧张，俊朗的脸上满是不自然的神色：“冰雪，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轻薄你的意思，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冰雪见明日踌躇难安的样子，不禁软了语气：“有什么话在外面说就是，为什么要拉拉扯扯的，若是让其他宫人见到了，纵然你我是清清白白的，恐怕还是要受人指指点点，宫中向来不太平，明大人何苦遭人话柄？”
明日赶紧陪笑着，嬉皮笑脸地凑到冰雪的跟前，笑了笑：“我记着你的话了，下次，我一定会自重的。”
“明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冰雪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大人？”
冰雪这一问，明日突然脸红起来，连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冰雪，我想你做我的妻子，你可愿意？”
冰雪惊诧，微微怔了片刻，双颊染上两朵红晕，灿然如霞。她好不容易稳住了如鼓的心跳声，瞬间冷了面色：“明大人真会消遣人，冰雪还有事情，恕不奉陪。”
说着，心下羞愤，抬脚就要走。
明日一急，顾不得避嫌，伸手揽住了冰雪的小蛮腰，往后转了两圈，把她圈在假山的石壁上。两人对视了良久，直到大家都稳了心绪。
明日露出了温柔而羞涩的神情：“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自从那日在凤霞宫见到你，我就想跟皇后娘娘要了你，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恐怕现在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冰雪进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垂了眼眸，牵动嘴角，笑容苦涩：“冰雪只是一介宫女，何德何能得大人这般错爱，冰雪实在不想辜负大人这番情意，只是冰雪出身寒微配不上大人。”
明日心头微酸，抬起冰雪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明日眼中跳跃着闪亮的光芒，璀璨如星光，他说：“在我心里，你是举世无双的，世上再优秀的大家闺秀都不及你的分毫。”
明日玉容俊朗，是云城里炙手可热的翩翩佳公子。慕容云澈的美太过阴郁，震摄人心的同时，容易让人心生离意；而顾雪然温雅如水，虽然容易亲近，却更像是一朵不染人间烟火的雪莲，惹人垂怜，令人心生敬意。因此，云城里的很多少女都对他趋之若鹜，冰雪不懂他为何偏偏就看上了自己，又是从何时起？
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缘由，遇见了，倾心了，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只是一个平淡的眼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冰雪蓦然地看着明日启启合合的双唇，此刻，从这张嘴巴里说出了世间最动听的情话，还是对着她说的。冰雪的心动了动，好似有一股甘泉注入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觉得全身都快飘起来，好像是躺在云朵上，有一种眩晕的幸福感。从她进宫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她不可能拥有真情爱，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她好想抓住这幸福的感觉。
日头微烈，冰雪的脸色刹然苍白下去，她紧握双手，目光宁和无波：“世上的好女子那么多，总有一个是大人你喜欢的。冰雪是宫女，是皇上的女人，大人还是趁早断了这念头，与我与你，都是一件幸事。”
冰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明日怔怔地凝视着冰雪，哀伤的目光如雾如烟，全是受伤的神色，他说：“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世上的好女人再多，不能进我明日的眼，又能如何？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为什么要伤害我？”
冰雪心慌意乱，她出神地看着明日眼中临风欲落的清泪，眼中湿润一片。她把头缓缓地靠着石壁上，抬起头，便看见暗下来的暮色，轻轻地笑起来。这一天是要过去了，发生了再多的事情也还是会过去的。
“这就是命运，强求的结果只会令自己伤得更深。”冰雪深吸一口气，并不去看明日，狠心道，“我只是不喜欢你，我不想伤害你，你应该明白的。”
明日无力地垂下了挡在石壁上的双手，他深深地望着冰雪，试探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冰雪有心拒绝他，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她的口不对心。
在皇宫里，感情只会害人害己，没有感情就不会有牵绊，冰雪看了太多因情而自毁一生的人，早就已经锻造了一颗比铜墙铁壁还坚硬无比的心。
明日是个可托付终生的人，可以给她温暖，给她喜乐，给她幸福，这些，冰雪心里都清楚。她其实也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她要的，这世上除了慕容云澈，没有人给得了她。她和明日，注定是一场落花流水的追逐。
这样的打击，明日如何能不沮丧，他委顿地低了头，凝住了眼中的那抹惆怅。他意气风发而来，却要铩羽而归，明日潸然转身离开。
如斯场景，令人心生酸楚，盈泪于睫。
冰雪低声道歉：“对不起。”
“你只是不喜欢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道歉。”明日竟然笑了，未曾回头。
在明日转身的瞬间，冰雪悲凉地看着这个被她拒绝被她伤害的男子，突然，泪流满面。
夜色将至，宝蓝的天幕星光璀璨，明月清辉光华照人。
冰雪怔怔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她没有回凤霞宫，被风吹干的眼睛，忽然酸涩得想要流泪。
林清婉站在假山的后面，心里早已经是百转千回，心中惋叹不已，两滴清泪缓缓地自她眼角滑下。
一座假山，一前一后，两个女子，不同心思，同样怅惘难言。百媚说，实在是因为太忙，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百媚一定会多更一点，对不住大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