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都去哪了,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人并排躺在客厅的垫子上,手紧紧握在一起。
“从重庆走之后,我先去了杭州,去找蜜蜜。本来我想就在杭州或者上海找个工作,至少那边有很多同学在。后来待了一段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又想,也许你会想到我在杭州。有一天看电视,里面的女主角说,即使两个人都在北京,只要你不去找,你就可以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听到这句话,我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去了北京。”
“你就那么怕我找到你?”
“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是觉得不能见到你,一见到你肯定前功尽弃,我会抱着你哭,然后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就像以前一样。而且,我在杭州待了半个多月,你都没找过蜜蜜,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离开杭州多少也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
“嗯?”
“我只是想证明,我可以离开你。而且,不是你不找我,而是你找不到我。”
“我根本没有蜜蜜的联系方式,你也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
“我不知道,当时就是觉得委屈。后来去了北京,很快就找到工作,就留在北京了。头一年过得挺苦的,我没什么钱,又不肯开口问家里要,住在平房里,吃最便宜的菜。但这些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孤独。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我现在的老公,在北京也没什么朋友。那时候我发现,在北京,你不光可以躲开你不相见的人,你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我那个时候下决心要改变自己,什么都跟在重庆的时候反着来,我上班化妆,穿高跟鞋,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老板的话从来没有反对意见,只要同事邀请我就去参加活动,但是去了就坐在一边看着。那个时候,我在大家眼里一定是个怪人。”
“后来呢?”
“一年后我跳了槽,赚得比之前多很多,也搬到了小区里住。那个时候人也放松了很多,不会一想起你就哭,也不会一想起咱俩的事儿心里就难受。但我一有什么事儿,还是想找你,想跟你说。可就是不敢,我怕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管不住自己。”
“那段时间你就一直没谈男朋友?”
“没有。一开始我是觉得自己没法儿谈恋爱,后来我觉得自己可以了,却总遇不到合适的人。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还是没准备好,对其他人我会本能地抵触,觉得他们都不是你。”
“那你现在的老公呢?”
“我跟他是工作关系认识的,后来他就总约我。当时他给我感觉是很包容很随和的人,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很舒服。在一起之后才知道都是假象,他还说都是我害的。”
“那你爱他吗?”
“怎么算爱呢?有时候我觉得,他能让我感觉安全,给我想要的生活。跟他在一起,我的情绪没那么大波动,什么事儿我都能很平静地处理,一吵架都是他在嚷嚷。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当初的我。这些都让我觉得很安全。”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嚷嚷。”
“我嚷嚷过。”
“对,在你走之前的事情,我当时根本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发火,还把咱俩在景德镇买的一对碗摔了一只。”
“其实,我在心里不知道对你嚷嚷多少遍了,只是我一直忍着不真的对你嚷嚷。我觉得那也很讨厌,我不想让你讨厌我。那次终于控制不住,对你嚷嚷了,还摔了一只碗,我就觉得自己完了。我对自己说,夏云,你不光毁了生活,你连自己都毁了,你看你现在多让人讨厌。”
“所以你走了?”
“对,我知道什么事情都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怨妇,成天对你发泄我的不满,让你讨厌我,最后连家都不想回。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我必须和你分开,才能变成一个正常的我。”
“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很开心,难道那些开心你都是装出来的?”
“我是很开心,可越开心我就越担心,你知道吗?当初我们在杭州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一次分手,然后自己来了重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会离开我的,你不是我原来以为那样爱我。我忍不住一毕业就来重庆找你,然后我每天都在担心会失去你。你知道我有多怕你会讨厌我吗?我多怕自己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我一直告诉自己要表现得好,要让你喜欢我,我不是一个爱吃醋小心眼的姑娘,你跟我在一起也可以有自由,不必因为我的存在感到被束缚,我要给你更多新鲜感,给你更多灵感。我要你爱我,爱我,爱我。可我那么努力,你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了,你跟我说话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不回来。晚上躺在一起,有时候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些温暖,想跟你说说话,但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亲吻爱抚,然后就。有时候我都在想我们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性伴侣而已。然后那次我怀疑自己怀孕了,你表现得那么紧张,一直想劝我打掉。我当时就想,我们完了,真的完了。你已经不爱我了,我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你还是不爱我了。然后我忍不住对你嚷嚷,我就想,我也完了,我已经变成一个让你讨厌,连自己都讨厌的人了,我必须跟你分开。”说到这里夏云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到这些。”
“你什么也不用说。”夏云打断了慕山的话,坐了起来接着说,“今天我觉得这样真好,你明白吗?我想如果当初我可以像现在这样就好了,我可以真的很轻松的调侃你跟别的姑娘,不是装出来的,我可以把对你的不满都嚷嚷出来,而不担心你会讨厌我,我可以在你面前哭,而不用害怕你觉得我懦弱。”
慕山也坐起来,抱住夏云,夏云把头抵在慕山肩膀上低声痛哭起来。
哭过之后,夏云坐正,擦了擦眼泪,冲慕山笑了一下,问:“那你呢?”
“嗯?”
“你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那天回来,发现你走了,而且是带着行李走的,就感觉轰的一下子。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你了解太少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走,我觉得可能跟你前几天突然发火有关系,可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突然就走。我想找你也无处下手。我不知道你家里的电话,也不知道蜜蜜的联系方式。当时没想到你是太伤心了才走的,只觉得自己很受伤害。觉得你就像什么都设计好了似的,在一起那么久都没留下任何让我可以找到你的线索,直到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了,就突然离开,让我找不到你。现在想想,当时是觉得你不会离开我,所以对你太不上心,就感觉你好像就在我口袋里放着似的。我去找过宋小星,你在重庆的时候跟她最好,我觉得她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你走了还表现得很暴躁,找茬跟申家旭吵了一架。”
“她产后抑郁很严重,那一年多基本都是我在哄她,根本没法儿跟她说自己的事儿。要是可以跟她聊聊,也许还好些。”
“后来申家旭就把孩子放到我这儿,带宋小星出去了,然后就出了事儿。我亲眼看见他俩的尸体,当时就想好在你没在,不然你肯定受不了。我跟宋小星的父母一起料理的后事。我问他俩谁把孩子带走,他俩都不说话,支支吾吾地,我气得骂了他们一顿,就这样也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把孩子带走。我心想就算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也不会对孩子好,也没强求他们,但非让他们出抚养费。结果这俩老家伙就给寄了两个月的就没动静了。其实申家旭他们俩留下钱了,但我都没动,也没告诉那两个老家伙有这么一笔钱,怕他们图这笔钱把孩子带走了又不好好养。后来我想,申家旭的家里有钱,又在国外,应该能养这个孩子。那个时候不知道申家旭跟家里断绝来往了,就还住在这儿等他父母来,也等你回来。你也知道我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的主儿,没什么积蓄,给他们俩办后事花了一些,剩下的养孩子就比较费劲了,还得请保姆。我就去找了份工作,在一家游戏公司画图,有时候还接一些私活。这样干了一年多,攒了点儿钱,觉得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戏了。正好杜英叫我过去昆明,我就带着孩子去了昆明。到那边,除了杜英跟谁我都说平安就是我儿子。在那边有杜英帮忙,我靠卖画就足够赚钱养活自己和平安,还能送他上好的幼儿园,还有余钱泡妞。可你知道我待不住,三天两头把他放杜英那儿,有时候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这孩子。”
“等一下,我记得这孩子原来不叫平安,你给改的?”
“对啊。原来不是叫申哲腾吗,我觉得就他俩起这名字生把孩子给妨了,就给改了名字叫平安,也随了我姓慕。”
“难怪。你要是写着是申哲腾我也不至于想不起来。”
“谁知道你看着那个生日还不知道,再说孩子的户口本上名字还没改呢,户口本出生证明我都放在孩子包里面,你看见不就知道了吗?”
“啊?”夏云差点儿哭了,“我以为他是你私生子,根本没指望有这些证件,也压根没翻过他包,要不就……你接着说吧。”
“你可真能想。他出生那会儿咱俩还在一起呢,我能跟别人生孩子还把你瞒那么严实吗?”
“好吧,你接着说吧。”
“后来我就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当时几乎不指望能找到你了,就是担心你过得不好,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儿。尤其申家旭他们两口子的事儿在那摆着,我还真怕你也出了意外。知道你人在北京之后,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就觉得放心了,可也委屈,好像是自己被你遗弃了这么多年。想要找你可心里又没底,既不知道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走了,也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后来也说不上怎么想的,我就托朋友把平安送到你那儿去,就好像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会回来。现在说着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你说这孩子又不是咱俩生的,你也没养过这孩子,怎么就能为了这个孩子回来呢。现在你倒是回来了,可你是为了把孩子送回来才回来的。”
“唉。那现在这个孩子怎么办呢?这样跟着你确实不是个事儿,可让我老公同意养这个孩子可能性也不大。”
“他不同意就跟他离,咱俩一起养。”
夏云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过家家呢说离就离?”
“你当初能从我这儿说走就走,跟他就不能说离就离了?”
“呵呵,那怎么一样。”
“除了咱俩没证你俩有证之外还有什么不一样?”
“嗯,主要是我不一样了。”
“你对他是真感情对我不是真感情?”
“当然不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为明天担心,也从来不为明天做打算。我爱你,想跟你在一起,就跟你在一起了。发现跟你在一起已经无法再开心了,就离开。说实话,我那个时候也对咱俩的关系没什么长远打算,甚至从来没告诉我爸妈咱俩的事儿。可到了后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就好像写一个剧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剧本更精彩,并有个happy ending。所以我选择放弃。在离开重庆之后,遇到宁如林之前那两年里面,我想了很多。可能我把爱情想得太简单太理想化了,所以在现实里它存活不下去。既然那么多人选择平凡的恋爱、结婚,也许正是因为它是一个最优选择。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也努力让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可什么都故意跟别人反着来,好像跟什么都学别人也没什么区别。而且细品品,谁的故事都跟别人会有雷同,但又各有各的滋味。结婚、生孩子,这些其实都很累,需要付出很多,可能你从中获得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到。像我现在跟宁如林,两年了一步步走下来,要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处理婆媳关系,要攒钱买房供房,要筹备婚礼。有时候是觉得累,可是这都让我觉得踏实。包括宁如林,我也会拿他跟你比较,觉得他有点儿闷,跟他在一起不像跟你在一起时那么有意思,但是他让我觉得踏实,觉得可以依赖。你明白吗?”
慕山静静地听夏云讲完,笑了笑说:“我的小女孩儿长大了,也成了别人的女人了。也好,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女人结婚了呢?”
“我听平安说,有个基督徒想要嫁给你,你没理人家。”
“别,上帝的女人我可不敢碰。”
“呵呵,其实我这些话没有劝你结婚的意思。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人生,你现在还不到结婚的时候。而且,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我这种变化就是好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念过去的自己,简单直接执着,没那么多顾忌。而我现在有时候像是麻木了,对很多事情都得过且过,熟视无睹。”
“是啊,其实我以前特别佩服你。你看自己的老板不顺眼,就能二话不说炒了他鱿鱼;能为了帮同学争取利益跟老师拍桌子。我还记得,有一次你在杭州为了救一个流浪儿愣是跟别人动手了,咱俩还吃了亏。”
“可我现在不一样了。我为了有稳定的收入来供房,宁可受气也做这份工作;跟我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马上要生孩子了还没有假期,我也只是暗地里骂老板几句。还有,平安,是我当初发誓要照顾的孩子,我现在也不敢跟你说,我一定会养他。”
“唉!”慕山叹了口气,躺倒在地上,说:“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不愿意为了平安而跟别人结婚,你也不能为了平安而离婚。”
“要是平安的爷爷奶奶能来接他走就好了。”
“好什么好,连儿子都不管的能好好照顾平安吗?去了美国我儿子又不会说鸟语,我宁可跟上帝的女人结婚也不能让他们把平安带走!”
“你激动什么,你想让人家把孩子带走人家都不来。”
“唉,不说了,睡吧,养个孩子太愁人了。”
夏云关掉电视,准备起身进去卧室,却被慕山一把拉住,倒在他旁边。
慕山轻轻搂住夏云,闭着眼睛说:“睡吧,我保证不强奸有夫之妇。”
夏云无奈地笑笑,俩人就这样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