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无一处不疼的身子,漫无目的的走着的时候,夏侯缪萦突然有些想不通,何以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地步?
半柱香之前,赫连煊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威胁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将她毫不留情的抛在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荒郊野外,任由其自生自灭……好吧,是她自己先说的,与他桥归桥、路归路,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是,像她现在这样,赌气的朝着与煊王府的方向而行,真的好吗?
夏侯缪萦突然很怀疑。
赫连煊那只卑鄙小人的话,还残留在她的耳畔,挥之不去,似阴魂不散,搅扰着她的神经。夏侯缪萦莫名的烦躁。
站在马路中央,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继续往前,逃离赫连煊那只变态,或许真的会遇到她一直渴求的自由,但是,他真的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吗?况且,他的手中,尚握着有关吕梁国的生杀予夺的大权……她真的可以抛下这一切,一走了之吗?
可是,回去呢?回到煊王府,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却又有太多的谜题、太多的未知、太多的不安,以及……太多的不甘心……迷惘,像是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小孩,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夏侯缪萦愣在原地,有如孤魂野鬼,寻不到安身立命之处。
神思微恍,夏侯缪萦但觉脑海深处,一片混沌,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剪不断、解不开,越来越紧。
正恍惚间,迎面突然疾驰而来一辆马车,待得她缓过劲来,想要避开的时候,骏马嘶鸣,却已来到了跟前,夏侯缪萦躲避不及,只觉身上蓦地似被凌厉的刀锋刮过一般,堪堪擦过车身,重重跌倒在一旁的泥道上……这一下,四肢百骸,更是雪上加霜,漫开一波波彻骨的痛。望着那差点撞在她身上的马车,丝毫未停,疾驰而去,夏侯缪萦突然觉得莫名的委屈,像是涨潮的汐水一样,失控的袭来,直要将她狠狠淹没。
双手抱住膝盖,蜷缩在路旁,夏侯缪萦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仿佛消弭散尽,只将一颗脑袋,深深的埋在膝头之处,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一切不想面对的难题,都关在眼帘之外。
可是,心底深处,那些越来越清晰的酸涩之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连带着她一双眼睛,都胀胀的,痛痛的,像是随时都会有温热的液体,止不住的滚落出来一样。
夏侯缪萦更紧的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不知过了几多久,头顶似隐隐传来一道关切嗓音,说的是:
“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夏侯缪萦微微撇了撇头,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模样,余光瞥到车轮粼粼,停在不远之处,想来说话这人,当是车夫或者坐在车上的乘客……没有不顾而去,总算是有点良心……夏侯缪萦敛了敛又苦又涩的喉咙,尽量放平一把嗓音,开口道:
“我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不关你们的事……”
女子清澈话声,微带沙哑,仿佛在黄连水里浸过一般,漫出抹强自压抑的哽咽。
慕淮安心中不由一动。
“姑娘可是吕梁国十三公主?”
温润嗓音,低声确认着。
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向说话的男子……与此同时,慕淮安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眼前女子,微微仰首,小小一张面孔,清丽绝艳,白皙的近乎透明,如画眉目下,点着两颗黑葡萄样的大眼,濯亮的仿似天边繁星,熠熠生辉……只是,这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即使当初被罚跪于炎炎烈日下曝晒,都不曾见过丝毫的抱怨与委屈,眉梢眼角,仿佛溢满了笑;而此刻,她晶莹的瞳底,却似盛了两汪水,幽幽的,沉沉的,越发衬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要滴出水来。
慕淮安只觉心中,蓦地划过一丝淡淡的异样。
透过朦胧泪眼,夏侯缪萦亦认出,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正是接连两次帮过她的那个人……慕淮安……“慕大哥,是你……”
于意料之外,陡遇故人,夏侯缪萦只觉小小的惊喜之余,心尖上缓缓荡开的莫名委屈,却似乎更浓了些。
瞳底映出女子微微抬眼望他的神情,慕淮安陡觉心中一动,像是被不经意波动的琴弦,绽开一丝丝涟漪。
如鬼神神差一般,慕淮安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欲扶她起身。那样蜷缩在路旁,似一只被遗弃的小松鼠的她,令他莫名刺目。
只是,温润手势,在几乎要沾到女子罗衣的一角之时,却突然堪堪顿在了原地……是啊,这样的一个动作,对他而言,似乎太过逾矩……胸膛里埋葬的某处,不经意的滚过轻浅失落,慕淮安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那即将拂上女子肩头的手势,温声开口道:
“公主,你还好吗?”
夏侯缪萦这才察觉,她自己一直是坐在泥地上,一边忙不迭的起身,一边开着口:
“慕大哥,我没事……”
扑棱着身上沾染的泥土气息,夏侯缪萦突然为自己的狼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转移话题:
“对了,慕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淮安也亦敛尽一切不该有的情绪,解释道:
“我刚刚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府……”.
顿了一顿,终是忍不住关切:
“公主,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赫连兄没有跟你一起吗?”
问出“赫连兄”三个字之时,心底不知为何,竟似涩了涩。慕淮安微微侧目,避开与女子直视。
听他突然提起赫连煊,夏侯缪萦仍是不由的心口一跳。
“我只是突然之间,想一个人走走,所以让王爷先回去了……”
笑了笑,夏侯缪萦无谓的解释道,只是,漾开的唇角,僵硬如石,想必比不笑还要难看吧?
夏侯缪萦突然有些自嘲。是啊,陷入现在这种境地,她又有什么资格怪赫连煊那只变态呢?说到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己的选择……这样一想,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慕淮安望住她清丽脸容,眉眼深处,明明苦涩已经浓的化不开,娇嫩唇瓣,却硬要强撑出浅笑意,衬得整个人,柔弱而倔强……胸膛某处,似被什么东西泡着,软了软。犹豫须臾,慕淮安终是忍不住,当作不经意般的开口道:
“宫中发生的事情,我亦略有耳闻……”
低缓嗓音,不自觉的泄露微微悲悯。
夏侯缪萦陡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不由一笑:
“看来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怕明日,整个西秦国的茶余饭后,就又多了我这个煊王妃的种种谈资了吧?”
想到用不了多久,她在秦宫里被赫连烁调戏的事情,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且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夏侯缪萦就觉得好笑。只是这样的自我解嘲,却似乎并没有让她心底的莫名酸涩,好过一点,依旧闷闷的,钝钝的,像是被一块千斤巨石抵着一样,而这块石头顶上,还狠狠端坐着赫连煊这只混蛋和变态……慕淮安却仿似能够看透她藏于眼眸深处的那一抹淡淡落寞,不由出声安慰道:
“其实,外边的人,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人云亦云……无论他们要传些什么,公主你都不需放在心里的……“温软嗓音,凝着藏也藏不住的轻浅关切,夏侯缪萦不由心中一暖,笑道:
“我知道……旁人是谁,说些什么,与我又何干?我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这样一想,心里果然似乎好受了许多,夏侯缪萦转脸,定定的望向眼前男子,认真的开口:
“多谢你,慕大哥。”
说这话的女子,眼眸清亮,有如通透的湖水,慕淮安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她濯黑眼瞳里的身影,像是能够溺着人,一直沉浸在其中,不嫩自拔一般。
平抑的心,不能自控的砰然一跳。那里,本来一直静如似水,却仿佛突然之间,被无意闯入的一颗石子,打破了所有的宁静,荡开一圈圈波浪与涟漪,连绵不绝,经久不散。
慕淮安缓缓移开与女子对视的眸光,但是,心底的异样之感,却再也挥之不去,停留在原地,愈演愈烈。
“公主……”
半响,方才寻回一丝理智一般,慕淮安轻声开口道:
“天色不早了,不如让我送你回去吧……”
夏侯缪萦稍稍有些松懈的一颗心,不由的一沉。
“回去哪里?”
眸光不经意的划过一丝恍然,夏侯缪萦嗓音有些飘渺,不确定般开口道:
“煊王府吗?”
如樱唇瓣,蓦地荡起一抹笑,像柳絮般的雪花,一点点绽放在枝头,玉颊两边攒开浅浅梨涡,似沉了黯淡的星辰,一闪一闪,漾出些凄凉笑靥:
“可是,我不想回去,怎么办?那里,不是我的家……慕大哥,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