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眼眉一挑,语声不急不缓:
“这么早,你不也在这里吗?六王弟……”
没错,面前这个男人,好巧不巧,正是自除夕宫宴之后,许久未见的六王爷赫连烁。
说实话,在这里撞见他,夏侯缪萦不是不意外的,但她并不想知道,这一大清早的,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儿。
只要不是特意为着堵她,她一点也不好奇他的事情。
赫连烁却望着她脸上恹恹的神情,只觉恼恨非常。强压了下去,只冷冷道:
“本王是来探朋友的……三王嫂你又是为着什么而来?”
夏侯缪萦笑笑:
“这么巧,本宫也是来探朋友的……”
即便如此毫不掩饰的敷衍,夏侯缪萦显然也不愿跟此人多纠缠下去,遂道:
“既然六王弟你还有事,本宫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语罢,即要离去。赫连烁的声音,却在她掠过他身旁的时候,骤然响起:
“三王嫂应该听说了吧?再过几天,就是本王与唐国公主的大婚之日了……”
夏侯缪萦脚步一顿:
“是呀,说起来,本宫还没有恭喜六王弟你娶得佳妇呢……”
言笑晏晏,夏侯缪萦颊边梨涡浅现,语声绵软轻曼,如檐下风铃,撞出活泼泼的脆响,几近愉悦。
赫连烁望着她。
“夏侯缪萦,你难道真的全然不在乎吗?”
如铁大掌,突然带出勃发的怒气,一把拽住身畔的女子,灼然力度,从赫连烁掌心中淌出,烙在被他箍住的皓腕之上,恨不能将她纤细的骨头捏碎了一般,硬生生的迫着她转过身子来,直直与他相对。
抬眸,夏侯缪萦迎向他的视线:
“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与自己的王嫂拉拉扯扯,六王弟难道就不怕,会有某些流言蜚语传到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唐国公主的耳中吗?”
她是如此的笃定,笃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意识到这一点,赫连烁只觉心头如被一片熊熊烈火狠狠焚过一般,愤恨与沉怒交织,直欲卷着面前的女子,一并堕进这无边的烈焰当中,而非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被这巨大的牢笼锁住。
但他偏偏对她无能为力。
赫连烁蓦地甩开钳制在掌中的女子的皓腕。
夏侯缪萦伸手揉了揉被他捏的火辣辣刺痛的肌肤,面上却是盈盈一笑,道:
“大婚在即,六王弟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张罗,本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只等着喝六王弟你的喜酒了……”
明明知道这样的刺激之语,在赫连烁身上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夏侯缪萦还是故意说出来,与其令他再作无谓纠缠,不若两看相厌。
“王嫂你可以不在乎本王娶什么人……但你的夫君,本王的三王兄,难道他也不在乎吗?”
赫连烁清冽嗓音,已恢复一贯的慵懒与邪魅,悠悠从背后响起。
夏侯缪萦抬起的脚步,这一次是真的停了下来。赫连煊三个字如有魔力,轻而易举的打乱了她所有的镇定。真是悲哀。
赫连烁冷声一笑,溢满嘲讽。
“本王要娶的这个人,她不仅仅是唐国的九公主,她的生母禧王后,更是当朝天子唯一的亲妹……”
瞥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赫连烁嗓音更寒,每一个字眼,都仿佛裹着刀锋般锐利的边:
“也就是说,本王娶了她,有朝一日,本王得到的将不光是唐国一家的助力,更甚至有大离王朝天子做本王的后盾……三王嫂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侯缪萦当然知道,这样的姻亲背后,意味着怎样的势力结合,也知道,如此一来,赫连煊将会面对着怎样的敌人……可是,有关这些,她又能如何?为什么要非要将她扯进来?
抬起头来,夏侯缪萦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我不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原来六王弟你娶的不是唐国公主这个人,而是她的身份……”
或许,在他这种人的眼里,婚姻大事,不过是利益的最大化,但不代表着她夏侯缪萦就要陪着他们玩这场游戏。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愿再跟此人多说一句。
面对她的指责,赫连烁却只冷冷一笑:
“那又怎么样?否则,三王嫂你以为,三王兄他当初为什么任由容珞琬最终嫁给了北昌侯司徒锐?他又为什么娶了容大将军最心爱的庶女容珞琰?还有,柳依依和沈岚霜的嫁入,若真的没有他们的父亲背后各自的势力支撑,三王兄还会不会娶一个平民的女儿?”
从赫连烁口中吐出的每一句,都像是生生的拽着夏侯缪萦在磨的锋锐的刀尖上滚过一般,她不敢想象,若他说的这些,每一件都是事实,会怎样……心底像是被冷蛇狠狠攫住,爬满全身的不寒而栗。
但这还没有完。赫连烁望着面前女子清丽脸容上,褪尽的血色,蹙起苍白,眼底的冷酷却更甚:
“还有三王嫂你,除却替容珞琬报仇之外,他为什么要娶你?”
似一记重锤,狠狠击中夏侯缪萦,痛如火烧,炽烈的舔过未愈的伤口。
“赫连烁,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想要证明,赫连煊跟你是一类人罢了,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什么分别?”
紧咬牙关,夏侯缪萦尽力将他方才的一席话掀起的激荡,关在脑海之外,不被影响。
赫连烁瞥她一眼:
“三王嫂你知道没有分别就好……本王只是不想看三王嫂你痴心错付罢了……”
“痴心错付”四个字,针刺一般,直戳夏侯缪萦的心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最恶毒的谶语,将她扯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侯缪萦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毫不避忌的迎视着她的目光,那样的笃定。
“本宫是不是要多谢六王弟你的提点呢?”
夏侯缪萦不知道自己在恼恨着些什么?是他,还是他口中令她如此不安的话语?
赫连烁却只淡淡:
“夏侯缪萦,我们且等着看吧……”
心口像坠着一块铅,压的夏侯缪萦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说不出来的闷重滋味。
赫连烁却似已将话说尽。
“本王还有事,三王嫂自便……”
没有再看对面的女子一眼,赫连烁长身玉立,缓缓转过去,向行馆的大门走去。
夏侯缪萦还顿在原地,心底荒芜如一片杂草。许久,才撇去一切纷乱,抬起脚步,朝煊王府的方向而去。
赫连烁已踏进了行馆,此时脚步一停,回眸,眼底映出那一道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幽深。
夏侯缪萦,总有一天,本王会证明,本王比赫连煊更值得你……回身,赫连烁已敛尽一切情绪,秀拔身姿,如芝兰玉树,挺直而俊朗。
甫踏进溶月居的大门,夏侯缪萦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是,除了当中的赫连煊,她的房间里,还包括了他的大大小小的老婆,从容珞琬,到容珞琰,再到柳依依和沈岚霜,一个不缺……好吧,她的溶月居里,何尝这么热闹过?
满室静寂,目目相觑。
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身上。
夏侯缪萦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率先迎向前的是沈岚霜,语气亲昵而自然,殷殷垂询:
“缪萦妹妹,你这一夜去了哪里?可知王爷与我们大家都十分的担心你……”
夏侯缪萦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柳依依却抢先一步,跳了出来:
“是呀,夏侯缪萦,你最好解释清楚,你这一夜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身为煊王府的王妃,你这样彻夜不归,就算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要忘了想想王爷的清誉……”
她这番话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抱打不平,也难以掩饰眸底一闪而过的心虚之感。
夏侯缪萦挑了挑眉,望向她。
果然,柳依依被她这森森的目光瞅的愈加惴惴,气焰不自觉的降了下去。
“柳姐姐你不要这样说,相信缪萦妹妹一夜未归,一定有她的理由的……”
开口的是容珞琬,温柔语声,担忧与关切,丝丝入扣。
陡见这许多人出现在她房间的紧绷之感,在这一刹那,突然尽数消散不见了。夏侯缪萦闲闲站在一旁,如局外人般等着接下来,还有什么表演。
柳依依却越发的沉不住气了:
“无论什么理由,她一声不响的在外面过夜,就是不对的……”
话音未落,已被一把清冽嗓音,冷冷打断:
“住嘴……”
所有人的目光,瞬时转向坐在当中的那个男子身上。
除了夏侯缪萦。
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清丽脸容上,笑意轻浅,仿若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赫连煊寒眸沉沉,落在她身上一会儿,然后转了开去。
“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去吧……”
冷冷清清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吩咐着房间里一众的莺莺燕燕,不容分辩。
有一刹那的沉默。
“妾身先行告退……”
最先开口的是一直没有出声的容珞琰。
紧接着是容珞琬,以及沈岚霜。
柳依依却显然不甘心。
“王爷,夏侯缪萦她一夜没有回来,还不知跟什么野男人行什么苟且之事去了,你难道就这样不闻不问的放过她吗?”
这番话,她几乎是撕扯着嗓子发出来的,连平日里一把叫横跋扈的语声,都有些变了调。
呃,这样恶毒的定罪,倒比露华池里那些哧溜溜爬过的毒蛇,还要叫人恶心一些呢。
夏侯缪萦笑了笑。
“柳姐姐,你当真想知道昨夜妹妹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吗?”
柳依依语声一噎,兀自强硬道:
“你敢说,我们就敢听……”
夏侯缪萦脸上的笑意,深了深。既然有些人不想息事宁人,她当然乐意奉陪。
“穗儿……”
夏侯缪萦唤道。
从丫鬟手中接过她递来的布袋,夏侯缪萦扬手,一把甩在了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