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夏侯缪萦也不由的问着自己。诚如他所说,她会害怕赫连煊毫不留情的拿她来交换容珞琬吗?还是,怕她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借口?
这最后一个念头,像冷蛇一般缠住夏侯缪萦,勒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不,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讨厌,被人当成一件货物般,放在秤上,比较孰轻孰重罢了……”
这句话,夏侯缪萦却不知是在说给司徒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但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种感觉:
“司徒锐,我不是一件东西,可以任由你们当成买卖的筹码,你明白吗?”
也许她心底知道,她没有丝毫的胜算,所以才这样的逃避吧?从未有过的疲累之感,像潮水一样侵袭着夏侯缪萦,直欲从脚底淹没至头顶。
“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
司徒锐却是目光定定,凝在她的身上:
“夏侯缪萦,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会怎么选吗?”
心,猝然一跳,然后缓缓沉了下去。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夏侯缪萦无声的笑了笑,开口道。对她来说,赫连煊的选择,从来没有悬念,她不会天真到期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她已经够悲惨了,不需要再由他证明,让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境地。
“我以为,你宁肯要丑陋的真相,也不愿粉饰的虚假太平……”
司徒锐嗓音平平,如同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实,一双落在对面女子身上的清眸,却是沉静而透彻,坚韧如磐石一般:
“夏侯缪萦,逃避没有丝毫的用处……就算你怪我,我还是要这样做……”
丢下这句话的司徒锐,最后望了她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夏侯缪萦耳畔还回荡着他冷静的近乎残酷的嗓音,字字仿若诛心,刺骨入髓,层层叠叠漫开的情绪,如同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无法上升,也无法下降。
赫连煊推门进来的时候,虽然夏侯缪萦早有预料,但执笔的手势,仍不由微微一顿。雪白的宣纸上,瞬时晕开一记小小的墨点,像清润的瓷胎上,染污的一块痕迹,如此的突兀而刺眼。
“一般人进来之前,会先敲门的……”
放下笔端,夏侯缪萦没有回头,语声顿了顿,续道:
“不过,你是王爷,谁又能希求你呢?”
潋滟一笑,夏侯缪萦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梨花木桌前,坐定,自顾自的倒出一杯茶来,浅浅啜饮着,一双澄澈的明眸,流光如水,平静无波,自始至终,都不曾望过对面的男人一眼。
赫连煊目光如鹰隼,定定的凝在她身上,寒眸深处,若冻结成冰的一汪湖,眼底暗涌,情绪未明。
“司徒锐找过本王……”
赫连煊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夏侯缪萦的对面,居高临下的望住她,清冽嗓音,无喜亦无怒,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夏侯缪萦并不觉得意外。是呀,像司徒锐那样我行我素的人,他既然决定做某件事,就一定要做的到吧?一直悬在半空当中的一颗心,到这一刹那,反而像是尘埃落定一般,沉了下去,呵,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被判了秋后处斩的犯人,一直惶惶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整个过程,最痛苦的不是砍头的一刹那,而是等死的那种恐惧,而现在,终于到了行刑的时刻,倒仿佛有松了一口气的解脱。
夏侯缪萦突然发现,她一点都不怪司徒锐,相反,她更应该谢谢他才是,他帮她做了一个她不敢做的决定,或许,他比她,更了解她……笑了笑,夏侯缪萦无所谓的开口道:
“是吗?”
她浑不在意的态度,像一根不在预期之内的刺一般,毫无征兆的扎进赫连煊的心底,尖锐的刺痛,瞬时漫开,不除不快。
“你不想知道他找本王是为着什么吗?”
冷冷一笑,赫连煊续道:
“当然,你怎么会不知道?”
夏侯缪萦并不在意他的讽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刻,她所有的心思,仿佛都只在面前的茶盏之上,一道道洗茶的工序,她做的一丝不苟,缓慢而精致。
赫连煊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莹润透白的脸容上,眸底沉郁,却是越发的深不可测。
“司徒锐跟本王说,他可以放弃将琬儿带走……”
男人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已然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就连一双凝住她的视线,也都没什么情绪的移了开来,犹如对着陌生人一般:
“不过,他跟本王提了一个条件……”
语声顿在这里,仿佛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欲望,夏侯缪萦洗茶的手势停了停,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所以闲闲问道:
“什么条件?”
不过是为着话题往下行进的敷衍罢了,她与他,都明白不是吗?
赫连煊瞥了她一眼,他一向知道她与别的女子,全然不同,果然,就连绝情起来,也都高人一等。
很好,夏侯缪萦。
“他要本王的一纸休书……”
赫连煊平平开口,语气稀松寻常,犹如谈论一件买卖的契约。而他心中,早有决断。
“一纸休书,换王爷与容小姐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桩买卖,王爷赚了,不是吗?”
敛着一把嗓音,夏侯缪萦不想让自己听起来似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怨妇,惟有冷漠,才能将她心底那些不能抑制的升腾而起的悲哀情绪,牢牢包裹起来,不被泄露。
赫连煊望着她,一字一句开口道:
“本王也这样觉得……”
短短的七个字,从男人凉薄的唇瓣间咬出,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记重锤一般,将夏侯缪萦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狠狠的敲出一道道裂痕来,任千疮百孔,血迹斑斑,藏也藏不住。
“那真是要恭喜王爷了……”
细瓷白釉杯,在自己滑腻的掌心,被攥的极紧,微冷的杯盏,被煮开的茶水,浸的滚烫,入手却仍是一片冰凉,怎么也捂不热。夏侯缪萦只觉得十指僵硬,只能更紧的握着手中的杯盏,像是拼命想要抓住的一缕卑微的执念。
赫连煊目光沉沉,像是潋滟着寒光的一柄利剑,犹在鞘中,一触即发。
“他见过你几面?夏侯缪萦……”
清冽嗓音,带着微凉的笑意,犹如千年不化的雪山上,淬着细碎的日光,反射出刺眼的锐茫,赫连煊凛声若水,一字一句,荡起连绵的暗涌:
“三次,还是四次?不过短短几面,本王的爱妃,就勾引的一向捉摸不定的北昌侯神魂颠倒,竟不惜拿琬儿的去留,来交换你的一纸休书……本王是不是应该感慨他的情深意重呢?”
夏侯缪萦却是不由的心中一跳。
“他要你给我一纸休书?而非让我代替容珞琬嫁给他?”
不知为何,在赫连煊的整番话当中,她只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点。问出口,一颗心,却是陡然悬在了半空当中,似苦似甜,竟说不出来的滋味。
赫连煊瞥了她一眼,面前女子,清丽绝艳的脸容上,此刻缓缓绽开的容色,带些飘渺与恍惚,明眸似水,流光湛湛,像是沉溺在极幽远的思绪当中,他清晰的看到,那萦绕在她眼底的一道身影,不是他。
冷硬如石的一颗心,意识到这一点,陡然针刺如刀,直抵心底最深处,痛意锐利而强烈,似火烧一般迅速的漫延到骨血的每一处。分不清是怒,还是其他更多的情绪。
“有什么分别吗?”
赫连煊听到自己冷冷开口道: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事情,夏侯缪萦,你真的以为,司徒锐放弃琬儿,只为换你的一纸休书,对他无任何的裨益吗?”
司徒锐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赫连煊不想承认,但确实,就连他,都无法揣测他到底意欲何为。就像他提出以容珞琬的留下,换夏侯缪萦的休书的时候,丝毫未言及要将她占为己有一事,但面前的女子的反应,却充分证明,他这一举动,是如何的高明。若他果真明目张胆的说要她,以夏侯缪萦的心性,必是一根刺一样鲠在喉间,而现在,她对那个男人,显然更多的是一种感激,甚至更热切的情境……夏侯缪萦,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本王的身边吗?
灼灼目光,如刀似剑,钉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像是要穿透她流光辗转不定的漆黑瞳仁,直望到她的灵魂深处一般,他想要看看,在那里,他赫连煊到底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他想要看看,在那里,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夏侯缪萦的耳畔,却还回想着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如此清晰的传到她的鼓膜里,然后直达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赫连煊,并不是所有的人,做每一件事,都会像你一样的算计得失,权衡利弊……”
比起他来,她倒更宁肯相信司徒锐的为人,相信他从来没有打算用卑鄙的手段,将她占为己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但更多的,却是对赫连煊看的太透彻的结果。
是呀,他知不知道,他这样说来说去,会让她误会,他对她甚或有一点点的不舍?多么无稽的想法。
夏侯缪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些什么,也许,到头来,都不过是她的一腔奢望罢了。
既然如此,还是说清楚,趁早让自己死心的好。
“其实,司徒锐怎么打算,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不正是王爷你一直希望的吗?”
目光定定的望向面前的男人,不允许自己任何的逃避,夏侯缪萦平抑着一颗心,任由喉咙里漫过阵阵苦涩,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留下容珞琬,有情人终成眷属,赫连煊,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