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的靠近,却是吓了夏侯缪萦一跳,心头本能的一凛,脚下几乎没退开半步。片刻,方才稍稍安定下来,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说什么?”
容珞琰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微启的红唇,却是全然转口说起另一个人来:
“只是不知慕公子能支撑的了几时……”
夏侯缪萦眼角不由跳了跳。
“听说他手臂上的伤口极深,没有十天半月好不了……是吗,缪萦妹妹?”
容珞琰却仿若未察,柔软清润的一把嗓音,自顾自的说下来,仿若提及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夏侯缪萦却是心底悚然一惊。她以为慕淮安受伤这件事,只有当事的几个人知道,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亦是一清二楚。
呵,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呼之欲出的吗?那个男人,是真的喜欢她的吧?如此的信任她?
夏侯缪萦无所谓的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转过头去,望向球场当中的激烈争斗。
马蹄声轰然如雷,响彻整片天地。
赫连煊一袭月白劲装,在一片纷乱之中,率先收缰勒马,退出重围,扬手一击,黑色的小球,划下优美的弧线,箭一般向对方球门射去。
看台上瞬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兴奋如同沸腾的热水。
场地里,赫连煊端坐马背,凉薄视线,似穿过千山万水一般,望向夏侯缪萦,嘴角勾起邪肆笑意。
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傲然洒脱,是夏侯缪萦从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情绪,真实而肆意,在这一刹那,像是黯淡了整片日光,只有他亮如濯石的一双寒眸,潋滟瞳色,耀目夺辉。
心,骤然一跳,有如被拨动的琴弦,泠泠脆响,经久不息。
容珞琰神色未变,明眸幽幽,深的不见底。
赫连烁却是眸底懊恼与妒忌一闪而过,重整队伍再度进攻过来。
场上的形势,一下子进入白热化。赫连烁带着他的队伍迅速赶超上去,一连两球入门,将比分拉了开来,另一边,慕淮安退守后方,赫连煊打头阵,很快追回了一球,双方再次打平。
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夏侯缪萦并不十分在意谁输谁赢,她担心的是慕淮安身上的伤,除却他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之外,那些看不见的内伤,才是更危险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尽管慕淮安掩饰的很好,但夏侯缪萦依旧能够看得出来,他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不过勉强坚持罢了。越拖下去,对他越不利。
夏侯缪萦心思飞快的转着,寻求找到解决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赫连烁突然从旁包抄,慕淮安反应机敏,立刻拦下。只是,那挺拔毓秀的身姿,却不经意的在马上晃了晃,只是转瞬,又重新坐直。
虽然不过最细微的一个动作,夏侯缪萦已看的分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瞬时提起,悬在半空当中,砰砰跳个不停。
“珞琰姐姐……”
转首,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女子,微微张翕的唇瓣,声音虚弱,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是砰的一声,直直摔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立刻引来周遭小姐的连连尖叫,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聚集过来,连场中的比赛,都不得不暂停。
趁着众人围过来的空隙,容珞琰已将她扶了起来。
旁观者三言两语的提供着急救的法子,夏侯缪萦只听得一句“快掐人中……”,心中衡量了一下,随即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有气无力的嗓音,从夏侯缪萦唇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像是随时又会晕过去一般。
早有太监和宫女近前来,七手八脚的就想将她抬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夏侯缪萦终于听得一道熟悉的嗓音,隐隐有焦切关怀之意,十分的恰到好处:
“缪儿……”
众人惊呼声中,赫连煊已是策马而来,利落的翻身下马,直奔向夏侯缪萦的身畔,然后一把将她从宫女手中抢了过来,那样的倾心维护,倒真的是像极了一个忧心娘子的相公。
容珞琰早已不知在何时,退到了一旁,冷冷瞧着面前的一幕。
夏侯缪萦窝在他的怀中,嗓音柔弱的几乎被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一般:
“阿煊……”
赫连煊亦不负所望,配合的紧:“本王在这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斜斜插、进来的温雅嗓音响起,原本围在夏侯缪萦身畔的叠叠影子,迅速的撕开一道口子,莫不恭谨的垂手在一旁,此起彼伏的“陛下、娘娘……”的请安声。
显然,这么大的动静,连秦侯和洛妃娘娘也惊动了,虽不至于劳动他二人从高高在上的座位上移步,却也目光灼灼的望着底下的儿子与儿媳。
夏侯缪萦看似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行礼,赫连煊十分及时而体贴的将她按了住。
“父王,缪儿的身子还很虚弱……”
恭谨的嗓音,却似藏也藏不住的关切,从赫连煊凉薄的唇瓣间吐出,顿了顿,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继续道:
“儿臣斗胆请求父王,今日的比赛到此为止,让儿臣带着缪儿回府休息,还请父王成全……”
身旁嘈杂的一切,在这一刹那,似潮水一般褪去,所有的人,都仿佛在等着高位上的秦侯,做出反应。
洛妃娘娘美目流转,红唇如樱,微微轻启,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赫连武宸低沉浑厚的嗓音,却已抢先一步,开了口:
“既是如此,你就带缪儿先回去吧……好好休养……”
“多谢父王……”
话音既落,赫连煊已是径直抱起怀中单薄柔软的身子,冲出围观的人群,向着宫外行去。纵使闭着双眼,夏侯缪萦亦能够感觉到,周遭落在他们身上的各色眼光,想必十分的精彩纷呈。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至少,这一场马球,是比赛不下去了……夏侯缪萦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戏演完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清冽的一把嗓音,悠悠响彻在夏侯缪萦的耳畔,像无数的小刷子一般,轻饶着她的鼓膜。
心头一跳,夏侯缪萦霍的睁开双眼,再看他们所处的地方,已是离皇宫有了一段距离,想是安全的。
先前她一动也不敢动的窝在赫连煊的怀抱里装晕,眼下无旁人在场,她这才发觉,两人靠的是如此之近,缓缓慢行着的马背上,她整个身子,都几乎贴住他坚硬的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仿佛隔着两人厚实的衣衫,一下一下的撞击在她的肌肤之上,攒开缕缕滚烫的温度。
“多谢……”
心底似被点起的一把火,炽烈的烧了烧,夏侯缪萦本能的直起身子,试图与背后的男人,拉开一段距离。
不需回头,她亦能清楚的感觉到,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后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薄寒目光,沁凉的,嘲讽的。
“夏侯缪萦,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得本王远远的,干脆直接跳下马,不是更好?”
微冷的嗓音,被耳边凛冽的寒风吹得散了,零零碎碎的飘渺在空气之中。夏侯缪萦突然心底油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林木萧索,空荡却又似繁华的景致,而他与她,两人一骑,就这样慢悠悠的走着,像是不知从哪里而来,又将走向何处,过去不曾存在过,未来遥遥无期,他与她,只有现在,他与她,只有彼此……夏侯缪萦突然莞尔一笑:
“不,我怕疼……”
脆亮的一道嗓音,像是悬在檐下的一串紫色风铃,清风徐来,荡起微波涟漪,一声一声,直飘进人的心里。
赫连煊静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女子,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莹白透润的小脸,尚带着些许的红晕,双眸亮晶晶,宛若天边最璀璨的一颗星,如花笑靥,轻绽在唇间,攒开小小的梨涡,整个人,仿似笼了一层晨曦的薄光,温暖的、柔软的,偏偏她脸上的神情,却又如此的调皮、慧黠,犹如一只抱着满满一怀坚果的小松鼠,轻松的、惬意的,心满意足的美好……赫连煊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似乎轻轻划过,留下浅淡的一道印记,待得他想要抓紧的时候,却不知藏匿在了何处。
“怕疼?”
冷冷一笑,脑海里闪过她毫不犹豫的引刀自伤的情景,还有,就在刚刚,她硬生生的将自己摔倒的模样,赫连煊薄唇间凝起的弧度,越发寒凉:
“怎么不择手段的救你的慕大哥的时候,你也不觉的疼呢?夏侯缪萦,本王看你倒是甘之如饴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