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要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甄象,当然不会听到这一对“老夫少妻”的对白,他这会儿刚刚跨进会所大门,目光落在门里一块巨大的阴沉木屏风上。
阴沉木,就是俗称的乌木。
说是屏风,只是因为它是块木头,事实上在设计的时候,甄象是把它当作一道照壁来用的。
这是一块随形乌木,随形是专业的叫法,通常我们叫它原木,就是没有雕琢过的,挖出来是啥样就是啥样的木头。
按照形制,无论是木头的还是石头的,哪怕是砖瓦的照壁,上面雕饰的纹样常见的有这么几种:花开富贵、福寿无双、貔貅獬豸、龙凤。前面两种是平常人家的照壁纹样,第三种官府衙门或者高官显宦家可以用,第四种么,那就只能是皇家专用。
在做这个照壁的时候,甄象也在这块乌木上设计了图案,起先他考虑的是貔貅,既有辟邪之意,又显得主人身份尊贵,但他那个无处不装逼的老板非得用龙凤。
好吧,那就用龙凤,甄象想,你丫得亏是没生在旧社会,否则灭族都是轻的。
他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这块乌木——他要在这块木头上,刻上他甄象的大名。
是的,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也非常环保,只是在这间会所的某几个显眼的位置,留下专属他的就记号而已。
丫不是说这会所是那法国老太太做的设计么,哥给你长点记性,我就不信上千万的乌木你能拿去扔了。
这块木头体量极大,高两米多,长超过三米,这体量一看就知道是古墓棺椁料,几块木头拼接的——一般的树哪能长这么大——只是因为上部残缺得厉害,所以价格稍微便宜些,要真是一块完好的棺椁料,那得是文物对不对,有钱也买不到啊。
可也正是因为残缺,倒让甄象稍加雕饰就把它做成了一幅立体的山水,那参差不齐的上端,岂不正像陡峭的崖壁?山间又有龙盘凤翔,这股子祥瑞中又霸气侧漏的味道,绝对是完整木头做出不来的。
甄象毫不犹豫地跨进大门,取下肩上的背包,正准备掏出“作案”工具,却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赶紧停了下来。
乌木做的照壁坐落在正门进来的天井里,天井四面都是花梨木的格子门,甄象打眼看去,右前方一道门开着,门口站了一位穿着一条打褶裙,二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有一头流行的大波浪卷发,发梢上了点粟色;不是圆脸,却也不是那种开始流行起来的瓜子脸,她的脸有些方,加上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线,一看就知道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甄象,你又来啦?”女人见着甄象似乎很开心,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冲他挥手。
别看这女人年轻,却是这间会所不折不扣的一把手,按今天上午以前甄象的身份,他得叫人家杨总。不过离职前的甄象虽然职位只是个室内设计师,在这家公司里地位却比较特殊,特殊的原因在于他是帮老板干过私活的人,所以尽管看似职位上跟女人天差地远,但好歹甄象能跟人说得上话。
大家都懂的,职场上的身份地位,并不只看职位高低,还得看你跟老板亲近到什么程度。
比如甄象这种给老板干过私活的人,比如女人这种帮老板打理私产的人。
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叫杨琪的女人是他老板的小老婆,但这种事情显然跟甄象没一毛钱关系。
甄象平时就叫她杨总,所以今天还得叫她杨总,不能露馅儿不是。
他今天来打的就是个时间差,就算他供职那家地产公司跟这间会所是同一个老板,那边的人事变动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地通报这里,哪怕老板晚上回去跟这位姨太太吹枕头风,那也得晚上啊。
所以甄象毫无压力地也冲女人挥挥手,笑道:“李总让在照壁上装个铭牌,一时找不到工人,我就自己来了。”说完还从包里果然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冲女人晃了晃。
“要不要我让人来帮你?”女人对甄象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这种关心跟她那张公事公办的脸非常不搭。
“不用,好歹我也是半专业木工。”甄象笑道。
女人似乎十分赞同这话,点点头便道:“我忙着呢,待会儿你别急着走,到我办公室坐坐,一定啊!”
她说着话就推开旁边的门朝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叮嘱甄象。
“好啊,反正老板也没给我规定时间。”甄象笑容不变。
女人转身进了格子门,甄象足足等了一分钟,见门口除了盯着门外目不斜视的迎宾再没有其它人,才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只笔,至少看起来像一支笔,只是跟普通的笔比起来,要稍微粗一些。这种笔在文具商店里是绝对买不到的,它常见于府南河两岸的林**——在算命先生手里,它能逆天改命。
是的,它就是传说中能逆天改命的神器,点痣笔——轻轻一点,你就算脸上长了颗瘤子也能给你抹平。
甄象实验过,里面的药水对木头有效,对乌木这种比石头还硬、半变异的木头也有效,用这笔在木头上写字,比用刀子好使。
甄象装模作样地从包里掏出玻璃胶、铁钉、锤子一系列唬人的工具——这个假做得实在是有些敷衍,哪个缺心眼的老板舍得让人在上千万的乌木上打钉子——蹲在那块乌木左下角,背对着门口的迎宾,手里的笔飞快地摁在了乌木左下角的空白处。
青灰色的烟从乌木上丝丝缕缕地飘起来,甄象一边在上面写字一边用嘴把烟吹散,免得被人发现。
整个过程,他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么做已经属于破坏他人私有财产,或者他意识到了,可他有自己应该这么做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足以让他藐视一切。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甄象的座右铭,侠义得一塌糊涂,可见他也是个被金庸古龙烧坏了脑子的糊涂蛋,跟其他糊涂蛋不同的是他没有披着床单从十楼往下跳一边跳一边喊“凌波微步”。
可本质上他也跟那些睡到半夜突然哽咽着说“皇上,您还记得那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的女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怀着“快意恩仇替天行道”的心思,甄象完成了此次“作案”的最后一道工序,用红色的油漆把他刻下的字描了一遍,于是这行不小的字终于显现——本案室内设计师:甄象。
收好包里的工具,甄象愉快地哼着《神话》主题曲,轻快地走进天井正面的花梨木格子门。
这扇格子门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厅,花厅里只有一道门,甄象知道这道门进去就是整个会所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董事会套房,是提供给那些大集团开董事会的地方。
虽然名字叫“套房”,但跟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决不在一个层面上——它包含一个视频会议室,一个带恒温酒窖的红酒雪茄吧,一个高尔夫练习室,一个娱乐室,一个休息室,三间带独立SPA的卧室,以及一个可供二十人就餐的餐厅。
不过对甄象而言,重点是套房的门厅中间,有一块黄花梨木的浮雕。
站在花厅里的那道门前,甄象深深地吸了口气,便伸手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