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
随着公鸡的打鸣声刺破微白的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位于中原边区四面环山的一个小山村,村里大概两三百农户,说是农户,但一户人家也只有平均不到两亩田地,单单靠这薄薄的两亩田地的收成,自然是养活不了一家五六口人的吃喝,不过还好,山里面总有吃不完的野兽、野果,而野兽的皮毛,山中的作物,还可以卖给山外的人,靠着这些虽不至于发家致富,但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单单一家人的吃喝还是能够保证的。
山里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更添了几分刺骨之意。
白雪皑皑,万物银装素裹,天地成茫然一色,景色格外的诱人,而对于看惯了这一切的山中人来说,除了寒冷,还是寒冷。一张透着暖意的床,一张隔着寒风的棉被,对于此时的他们远比诱人的景色要来得实在,然而辛勤朴实的家中妇女在这时是没有资格享受的,她们必须起床穿衣,开始为正在呼呼大睡的男人和家中的小孩准备早饭,不说饿着肚皮的男人总是异常愤怒的骂娘,单单是家中的小孩也需要吃过早饭去学校学习。不过倒还是有例外的,村东头王屠户,一个雄壮的长有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却也早早起床,劈柴、烧水、炖肉,一系列动作似乎重复了千万遍,很是得心应手。
不一会的功夫,待他将熟透的肉,冒着热气的井水放到石桌上时,一顿简单的早饭便准备好了。
“小混蛋,起床吃饭了。”
王屠户的声音如他的身体一样,雄壮但透着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杀意,直惊得树上觅食的鸟儿惶惶而飞。
听到声音,那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棉被里露出一张眯着眼睛的脸,看样子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他皮肤细白带着几分清秀,一点也没有山里人粗犷的特质,那孩童闻听皱了皱眉,闭着眼睛嚷道:“老混蛋,叫什么呢,叫魂呀,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啊,扰民你知道不。”他嘴里骂着,身体动了动,又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看那架势一点也不惧愤怒中的王屠户。
果不其然,几秒钟的时间,王屠户的耳朵里就听见了细微绵绵的鼾声。
他脸色铁青,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握,嘴里的牙齿咬了又咬,粗壮的胳膊上青筋鼓起,粗犷的面颊不停的抽搐。他在竭力忍耐着,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自道:“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老子不能杀了儿子,老子不能杀了儿子。”
他忍了又忍,片刻之后,终究没有忍住,随手抄起靠墙的一根手臂粗状的木棒,嘴里叫嚣着向床上熟睡的孩童扑去:“小混蛋,老子要杀了你。”
“嘭……嘭……嘭!”
显然王屠户真的动了杀心,木棒恨恨的打在儿子的屁股上,没有丝毫的留情,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孩童竟丝毫没有感到疼痛,绵绵细微的鼾声和挂着嘴角晶莹的口水,似乎在嘲讽王屠户一般。
王屠户心中大怒,手上的力气不觉又加了几分。
一下,二下……三百下
“啊……”一声凄厉惨痛的喊叫刺破天空,王屠户一怔,停了下来。
随着叫喊声,那孩童敏捷的如同猴子一般猛地跳起,赤着双脚站在地上,双目圆瞪,灵气十足,杀气四溢,狠狠的盯着王屠户,嘴里嚷道:“老混蛋,你想杀了我吗?”
王屠户神情一怔,扔掉了手中的木棒,嘴里哼了一声,道:“老子就是想杀了你,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那孩童盯着王屠户的背影,低声愤愤道:“哼,咱俩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等着瞧吧,你个老混蛋。”
石桌上,王屠户双手搭在上面,重重呼了口气,双目游离在门外的飞雪,渐渐变得无神,“小混蛋,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强了,顶上三百下才叫痛,看来我真的老了……段灵,你在那边还好吗,真的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段天,我没有教育好他,让你失望了,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你走了,我们的家也就散了,将来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王屠户望着门外的飞雪怔怔出神,这时,段天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大摇大摆的了过来,见王屠户没有先吃,反而等着自己,他脸色一怔,心思微转间,自以为明白了王屠户的心思,嘴里调笑道:“老混蛋,干嘛呢,雪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想婆娘了,村西头的赵寡妇确实不错,屁股大,肉厚,这天冷的,搂着怀里肯定特保暖。你要有心,改天我就给你说说。”
王屠户收起心思,冷冷的看了段天一眼,喝道:“少跟老子废话,吃饭!”
段天“嘿嘿”一笑,神情放松地往石椅上一坐,抓了一把嫩羊肉就着一碗井水享用起来。
王屠户见状,也拿起嫩香的羊肉吃了起来,待到两人快要吃完的时候,他随口问道:“你今天去学校吗?”
段天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不废话吗,不去!”
“你……”王屠户忍住胸口的一股怒气,耐心劝解道:“上学可以学习知识,知识改变出身,知识也能改变命运,难道你想将来像我一样做一个屠户,不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段天怔了一下,自母亲走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王屠户如此耐心的跟自己说话。他缓缓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而当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不觉心中竟是一痛,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就再也没有仔仔细细打量过这张脸,记忆中那是一张刀削斧凿般英俊的脸庞,又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沧桑,满脸皱纹,他今年好像才四十岁吧。
段天看了一会,胸口一股莫名的怒气油然而生,他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心道:“我还是讨厌这张脸,深入骨头里的讨厌,岁月能让他变老,却改变不了我……永远改变不了我。”
王屠户注视着段天神情的变化,一股从未有过的疲累涌上心头,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奈和心酸道:“你还是这么讨厌我,还是这么想杀了我。”
段天嘴角微扬挂着一丝邪魅,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是,我讨厌你,我想杀了你。”
王屠户一愣,继而冷笑道:“哼,想杀我,再等五百年吧。”
段天刷的起身,看也不看王屠户,口中道:“今年轮到我祭奠母亲了,我不想看到你。”
风起了,彻肌入骨。
雪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