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旅行至极远的行星
直至空间和时间归零
然后痛饮一杯高深的智慧甘露
我看入人类的内心在那里
我发现伟大的神秘和快乐
——《透特之书》
清晨,吉米被噩梦惊醒,他梦见一条浑身黑鳞的巨蛇从半开的窗户外探进它的蛇信,并且在碎玻璃落地的轰隆声里衔走了他的母亲。梦中的他无力地看着那庞然怪蛇怎样用它那血盆大口咬起莉安,然后从那扇被撞得破烂不堪的落地窗中缩回去,逐渐消失在篱墙外的幽暗树林里。暴风雨刮打栅栏的响动使他清醒,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是母亲几周前刚补过的一段,因为自从那只不知哪来的大狗总把这里当作一扇为它特别定制的自由门时,对那片栅栏的修补就一直没有中断过,这个原因也只有吉米一个人知道,因为只有他房间的这扇窗户是正对着那段栅栏的,那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莉安一直怀疑是有什么动物趁她不注意跑进了花园,但吉米终究还是没告诉她实情,毕竟比起家里的任何一样事物,一只活蹦乱跳的狗反倒是最能令人感到开心的了,沉闷的氛围已经盘踞在家里有一星期之久了。如果不是因为莉安的病情,吉米肯定会当面提出收养它的。
雷电划过吉米的窗前,在吉米半睁的虹膜上留下一道金色的光痕,风拼了命地吹,声音像万马奔腾般从天际而来,又像只猛兽一样嘶吼着、恐吓着其途经的一切事物,然后又好似变成了邪恶女巫的斗篷,裹挟着万物的悚惧一路撞来,死命地拍打吉米的窗户。天空一直是黑沉的,如同铅坑一般漆黑,就是覆盖了白雪的大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不见踪影。太阳升起来时——倘若升起来的话——照样会罩在一团黑暗里。
几个小时前,太阳落进了西边群山上方的一团乌云中,听风呼呼吹打在房子的墙上,吉米就知道一场风暴已经在不远处的海上兴风作浪了。果然,不多时老天便下起雨来。虽然吉米向来喜欢下雨,但今天的雨再怎么看也是一副为虎作伥的姿态,如同机关枪射出的子弹,一阵阵重重击打在玻璃上,似乎充斥着将它砸得粉碎的决心。男孩实在厌倦了这鬼天气,但他没法赶走台风,他蜷在被子里,听着似乎略为消减的暴风雨声,想着那只巨蛇与母亲,一边等着胸内如鼓的撞击声平息下来,噩梦里的影响依旧将他纠缠不清。
男孩看了下闹钟,六点,是该起床的时间了。他也不想总呆在床上,尽管开了暖气,但从废品站抱回来的这个机器实在是不能叫好,每次都要等他睡着时,才能在朦胧中感受到游丝一般的微温。他迅速起床穿好衣服,直奔厨房,他必须在六点半之前准备好母亲和妹妹的早餐,如果他不想让她们饿肚子的话。
早餐时间吉米心情不太好,那噩梦依旧纠缠在他心头,他拍拍脸颊,使自己清醒,然后麻利地将母亲的那份早餐装盒,收拾完这一切,他才好坐下来和妹妹一起吃早饭。但早饭向来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尤其是和妹妹在一个饭桌上吃早餐。他总觉得妹妹吉妮像只野兽一样,粗鲁而无礼,她尤其迷恋用勺子捣弄碗里的食物,固态的还好,如果碰到粥汤一类的流体食物时,在她旁边吃饭简直是一种折磨,就像今早的蒸蛋一样,几乎满桌子都是它的碎末。
“够了!吉妮,你已经是十岁的人了,该学会怎样有礼貌地用餐了。”吉米训斥道,尽管他知道肯定没效果,因为这状况早已经不止一次了。
“你不也才十三岁!”吉妮说,用指头把头发绕来绕去,樱桃小口撅起来。
“吃你的早餐去!”吉米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妈妈会好起来吗?”吉妮问道,还不忘舀起一勺捣烂的蒸蛋送进口中。
“住嘴,笨蛋!”他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个每日必提的问题,“赶紧吃完,如果你还想和我一起去医院看妈妈的话。”
“妈妈会不会死?”吉妮试图解释道,不过这话在吉米耳里听起来无疑是挑衅。
“别说傻话!”吉米终于遏制不住了,向妹妹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你这小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吉米忍住满腔的怒火,他一点都不想再理这个极不讨人喜欢的妹妹,他把吃完的碗碟胡乱堆到水池里,带着一肚子的不满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觉得妹妹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母亲纵容的错,他很想教会吉妮各种礼仪,让她举止得体,可是母亲总是横插进来护着,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而她的生病使得妹妹更加得以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疯话了。吉米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种鬼天气出门带的东西个个都可以算是累赘,这话一点儿也不过分!游戏机,现在一点也没有心情;笔记本,他有随时记录一些不能忘掉的事的习惯,最好带着;还有爸爸留下来的口琴,他一直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不过今天的他对此却不太乐意,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给自己涂添思念外别无他效。
说起来就如同做了个奇怪的梦一般,直到去年的四月一日,也就是愚人节,同时也是吉米的生日,他还见到过父亲。他的父亲吉特是一名探险家,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他的探险事业上,他所收到各大杂志、报社甚至政府的探险资助金成了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所以尽管莉安总劝他换份安定的工作,多花点时间在家陪陪孩子们,可他就是在家呆不住,最终总以妻子的妥协收场。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还记得吉米的生日,每次都会提前几天回来成了他的习惯,吉米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时间掐得那么准的,不过这并不重要,那些奇特的小物件以及那些惊心动魄的探险故事才是吉米最痴迷的。他经常对孩子们说:“生活本来就是场探险,我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这句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对于今天的吉米来说,仍是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捉摸不透。
其实吉米很想念父亲,从常和他一起的探险队员们口中得知吉特的失踪时,他就隐隐觉得好像要发生些什么了,可实在是难以言状。也许是过于思念的缘故,他总觉得有很多只眼睛藏在壁橱后、碗柜下,甚至是门后的阴暗角落窥视自己,这常使他不寒而栗;而莉安那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使得原本在自己眼里看来温馨的家也变得危机四伏起来。这段时间男孩既要上学,又得操持家里的生活,精力早已透支,还要为那所谓的‘无形的威胁’疑神疑鬼,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如果现在有这么一个探险的机会,哪怕是到亚马孙的原始森林去,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名,与其让他继续受着无形的折磨,还不如让他惊心动魄一场,找到某个海盗留下的宝藏,就算最后被食人的怪兽吃掉,这样反倒痛快。
现在,他觉得自己需要镇静,他试着按吉特教他的深呼吸,呼出他的恐惧,放松,拒绝会让他瘫痪的负面思想。结果是很有效的,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再那么胀了,那些杂念使他感到眩晕。低头看看闹钟,六点半,他得快走了,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等在门口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