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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嗯。”齐宕点头。

呵,父皇还健在啊,他们就想要致弟弟于死地,当真是欺负我们弱母与姐弟了!就这么等不及地想要做皇帝?

“查,去查!”我几乎是气急了,冲连翘喝令道:“去把御膳房的管事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何人敢谋害小皇子!”

“是!”连翘亦是义愤填膺。

“等等。”平姑姑一脸的凝色,“帝姬,不可打草惊蛇。如今局势,我们需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便是自掘坟墓。他们都敢谋害小皇子了,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呢?皇上若知道此事,只怕危在旦夕的他,更是怒愤。如此对皇上的健康也有害无益。皇上若有什么闪失,他们的行事只会更加猖獗。小皇子知道有人下毒,都不动声色,等到晚上才来帝姬的寝宫借宿,小皇子都能有这等心胸,何况帝姬呢?”

“平姑姑说的对。”齐宕道:“姐,你别担心,我没事,我以后会更加小心地照顾自己。”

平姑姑的话是说的没错,可是齐宕是我的弟弟啊,他们将矛头指向了齐宕,我怎冷静的下来?齐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她……

强令自己静下心来,我抱紧齐宕,“以后你就住在我的宫里,我们吃睡都在一起。”

“姐姐最好了。”陶醉在这小东西的甜言密语里,猝不及防的,被他亲到了脸。我气得要捉住他亲回来,他却逃到了床塌的另一方。我扑过去的时候,‘喵、喵、喵’的声音凄楚地响起。

“姐,你压到姐夫了!”齐宕赶紧过来将‘龙煌灼’从我的身下抱起,检查它的身体可有被我压坏。

我正百无聊赖着,却听齐宕‘咦’了一声,“姐夫的肚子上怎么有一戳灰色的毛?我记得它通体雪白的?奇怪哦……”

那猫哪地儿毛长,哪地儿毛短我可是认不出来的。很无语齐宕连猫的特征都能记的清楚。我不以为意,嫌恶地让他把猫丢下去。齐宕虽然舍不得那猫,却也没拂逆我的意思。

翌日去看过父皇后,我与齐宕回宫时遇上了龙天浚。龙天浚瞥了眼那猫,皱眉道:“怎么瘦了。”

齐宕心直口快,“以前它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都不吃了。完全把不准它的喜好。食欲不振,自然就瘦了。”

“小皇子……”我身边的宫人抬眼看了眼龙天浚,似有顾忌,欲阻止齐宕说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齐宕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啊,宫人们个个胆战心惊地却又是为何?

我正起疑,平姑姑已经向龙天浚笑道:“驸马爷最近受了点风寒,精神有点萎靡。不碍事的,过几天可能就胃口大开了。劳王爷慰问。”

龙天浚‘嗯’了声,目光似掠过了我身边的众宫人,和我微笑颔首后,去了父皇的宫里。

思虑了半天龙天浚与众宫人适才的神情,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却又说不出那感觉来。

那晚一向负责那猫的饮食的宫人逃离了我的寝宫,想想我一向对宫人宽厚,并不曾对不起他们过,为何身边的宫人还欲逃走?我召集了近身宫人们问个究竟,众人都噤若寒蝉,一问三不知。本来也没对这事有多上心,可是宫人们的态度让我更加心疑。当下下令让宫中侍卫去捉拿那逃走的宫人,见我想要把事闹大,宫人们‘扑通’跪了一地。

“帝姬切勿莽撞啊。”平姑姑跪下道。

早将平姑姑视若生母,她这对我下跪,我拉她起来也不是,无视她也不是。先是有人对齐宕下毒,后是宫人逃走,我不莽撞都不行。总觉得自己是待宰鱼肉。不莽撞,难道还等着别人过来任人宰割么?

“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直觉平姑姑等人知道些什么,才对我屡屡劝戒。

见我起疑,她们依然说什么也不知道,眼神却有些闪烁其辞。见此,我更是料定他们有事瞒着我,她们不开口,我便又要让侍卫去捉拿那宫人问个清楚。他们这才慌了,平姑姑赶紧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现在这猫,不是以前的那‘驸马爷’。”

“别胡说!”我大惊,竟斥责起平姑姑来。

平姑姑道:“老奴怎敢欺瞒帝姬?驸马爷一直是老奴在悉心照料,它全身哪处的特征,是老奴不知道的?这只猫虽然与驸马爷甚为相似,却仍是瞒不过老奴的眼睛啊。从它第一天被送来这里,老奴就知道,它不是以前的驸马爷……”

姐,姐夫的肚子上怎么有一戳灰毛,我记得以前好像没有啊……

齐宕昨日无意间说的话,回响在了我的耳畔,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

这只猫,是龙天浚送来的啊,若是它真不是以前的驸马爷的话,那就证明,龙天浚之前的话,是谎言了?不,不,不可能!

“你们既知道此猫非彼猫,为何没有早早地对我说?”

连翘应道:“这只猫是浚亲王送来的,他说是驸马爷,我们谁敢说不是呢?明知他对帝姬说的是谎话,奴婢们……”

“住口!”我斥责道:“谁说他说的是谎话了?他也定然是认错了猫,错把它当作了驸马爷。错不在他,在这只该死的长的相似的猫。你们要保命的话,此事谁也不准再提。找到了真正的驸马爷,立即把这只猫处死!”

宫人一片噤声,齐宕急道:“姐,即使它不是姐夫,也是一只猫,一条性命啊,你不能杀了它!”

我怒极而笑:“待找到了真正的驸马爷的时候,我不杀了它,难道要留着它,在浚亲王的面前显示他之前对我说的‘错话’么?你教浚亲王情何以堪?”让他羞恼成怒么?

齐宕低垂了头。

我冷冷地扫了一眼宫人们,一字一句地道:“记住,浚亲王只是认错了猫,误把它当作了驸马爷交给了我。他热心可嘉,一切的错误在这只猫的身上。要想保命的话,此事以后不准再提。若是谁说错了话,我也保不了你们。”

话毕,我转身入了内殿。

怅然若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走。

龙天浚啊,你为何要对我说谎?适才回宫的路上相遇,你最后扫视宫人们的那眼,是在告戒早知此事的宫人们要把严口风么?真想知道若是有人早早泄密,你会怎样对他们呢。只是,我绝不会拿我身边的宫人们的性命开玩笑。

……

[第一卷相思青萝:018太子]因为龙天浚的事,心里着实不开心了几天,一夜正要入睡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了左相府的帖子。

花灯节到了,表姐邀我十五的夜里出宫赏花灯。

看来赏花灯是虚,要我与左相府里应外合,好好筹谋一番才是真呐。

不管了,盟友碰头,总比去赴鸿门宴好的多。

表姐一向贞淑,《女则》的条条款款她倒是背的顺口溜,要谈谋略嘛……她能与我谈什么呢?自八岁到这皇宫,四叔叔便教我剑术、兵法、国政与民生。当然不是有意教我的,不过七年来闲的无事罢了。四叔叔是男人,男人当然懂得这些的。与男人把酒言欢,耳溽目染的结果。

看来,表姐要见我也是幌子,真正要见我的,另有其人呐!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呢?

十五的那日,一大早,母亲和平姑姑就要我好好地打扮一番。说,去面见太子殿下,总得格外地盛装些。我懒懒地睡在床上,硬是磨蹭到下午才起床。扫了一眼母亲给我准备的那些艳丽宫装,不觉间阵阵头痛。

今日表姐陪太子殿下一起出席,我哪会笨到要盛装抢了表姐的风头呢?母亲一向处事得体,这次竟也糊涂了。

男装,还是侍卫装。我和连翘伴作两侍卫,在天快黑时出了皇宫。

民间真漂亮啊,繁华虽不及宫中,然而熙攘闹腾的人烟气,民众生活的随意与火热,却万万不是皇宫那蜃楼的金玉满堂所能比拟的。一路走走看看,悠然往护城河畔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第一盏花灯被点亮,街上逐渐变成了花灯的天地。身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这是一季一次的女子可以不用顾忌的出门的日子,街上满是衣香云鬓萦绕,自然也有很多的翩翩公子。

我行走在这样的人海里,渐渐没有了要去面见太子殿下的局促。

放眼茫茫人海,心里思索着怎么与表姐他们会面。帖子里只说了一起去赏花灯,却没明说具体会面的地点。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平安街,平安街是花灯节猜灯谜的地点。我看着街上一排排花灯,还有人们快乐的笑脸,想着以前表姐总是带我去看那猜灯谜比赛的,这次会不会也去呢?

犹豫了下,我决定去看看。

猜灯谜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都会举办的活动,很是热闹,最后的赢者可以得到丰厚的奖赏,是京城首富举办的。每次都吸引了很多人。

人山人海的最前方搭了一个高台,上面有一张大桌,周围是做工精致的花灯,大桌后面是几把太师椅,坐着几个穿着富贵的男子,我向上看去,居上几个雅间的窗户都开着,里面想必也已经坐着来赏灯看赛的显贵。也许表姐也在其中,如果她看见我,即使这身侍卫的装束,她一定也是可以认出我来的吧。想到这,心里有了打算。参加这比赛,猜到最后的两个人是可以上那高台一较高下,只要我能上去,表姐就一定可以看到我。

人群中传来阵阵叫好声,我知道比赛应该是开始了。

快步的上前,开始是先看高台下近百盏花灯,猜上面的灯谜,这些花灯在高台下围成一圈,人们围绕而行,自取一旁的纸笔,记下自己猜到的花灯号和谜底,绕一圈之后交给首富家的家丁,由高台上的人选出猜中最多的十人,再猜那高台上的花灯灯谜。最后选出的两人由首富出题,选出优胜。不过这最后的两人倒是都可以拿到奖赏的。

我志不在奖赏。不过是为了测测自己的学识,也便于引人注目,一会儿表姐好找到我。

我取过纸笔围着那些花灯看着,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以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参加,更何况父皇从不让我出宫。

好在灯谜都不难,几乎都可以猜出,绕了一圈把自己的结果交给首富家的家丁。署名的时候,本想随便安上龙天羽的名字,不过一想龙天羽是何等人物,今日多的是达官显贵,人家都认识龙天羽的,我岂敢信口雌黄?就算没几人认识龙天羽,这事一传开后,龙天羽准会找我算帐的。

龙飞凤舞,三字落下:岳心茼!

母亲姓岳,母亲坚持让我随她姓,父皇也不忍拂逆母亲的意思。更何况,我本就不是皇室血脉,配不上‘龙’姓的。这些外人本不知,料想也没人猜的到我是帝姬。

人们都还在兴奋之中,翘首等待自己是否可以进入下一轮,唧唧喳喳的议论这次的谜题,好不热闹。我负手站在一旁,等待答案的揭晓。

不一会儿有人就开始宣布那十人的名字:

“金顺、李顾成、王达……”前面都没有我的名字,但心里却还是有信心的。直到念了八个之后都没有,自己有点害怕,终于,我听到那第九个名字是我的,自己微微笑了。

“最后一个。”那管家大声宣布着:“答对了所有的灯谜……”

他停了一下,人群中发出了“啧啧”的称赞声,我也好奇这个猜对了所有灯谜的人是谁。“君临政。”那人念完最后一个获胜者的名字后,又继续说到:“请这十人来猜这台上的花灯。”

话毕,一群家丁上去将那些挂着花灯的支架小心的抬了下来,又迅速的撤走了之前的那些。我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窗口,有人影的晃动,可是并没有像表姐的。回神发现别人都已开始猜了,自己也赶紧进了去。

这一轮完毕后,等待胜负揭晓的时候,我更是让连翘帮着我找找有无表姐的身影,自己也神思游荡了。没见着表姐,开始后悔起猜灯谜耽搁了时间。这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啊,可怠慢不得。

正自怨自艾时,听到那管家模样的人在台上念道:“最后入赛的两人是……君临政和岳心茼。”

还在游神的我,是被身边一同猜灯谜的人推上台的。我只得勉强一作揖,就想着我已上过台了,表姐要在这里的话,早看到了我。看来表姐是不在这里了,让太子久等,我可担待不起。于是想着是不是主动弃权。

恍然见到另一方一人往台子上走来,想来他就是那猜对了所有灯谜的那个君临政了!

君临政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离的远,人影晃动的,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他穿着一身简单黑袍,身姿甚是英傲挺拔,随而潇洒,一股无法形容的气质,就透过他那随风微微扬起的发和衣,慢慢渗进所有注视他的人的骨子里,掀起心头的赞叹。

哪知如此雍容华贵的公子,一张面容再是平凡不过呢!

也是上了台子,我才正面见到那君临政。本来就很郁闷的我,见到他平凡的相貌,更是觉得失望。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进入十人赛时,当管家说他答对了所有灯谜时,我真是对他本人寄寓很高的希望啊。哪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刚才又远远见到他那出尘拔萃的气质……这下我更是郁闷。

正想着别在这里耗时间,主动弃权去找表姐时,一声笑谑的轻唤传进了我耳中:

“小公子?”君临政负手叫住了已转身离去了几步的我。

声音还真好听呢?一刹那,方才远观时,他那好气度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一时竟忍的了他那平凡的面容长在那灼灼其华的身躯上,转身再度看着他。

那张脸,那张脸实在是太平淡了,平淡得几乎完全没有特点,放在大街上,绝对属于那种擦身而过根本没注意的长相。

唉,我又不禁在心里唉声叹气。

好失望。

他蓦地抬起眸,直直地看向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犀利、晦涩、沉定、倨傲、自信……甚至还带着点戏谑。

只一双无法形容的灵韵深眸,就足以牢牢锁住世间万物,令其不自觉的沉入,沦陷,无可自拔。更正,这样的人,无需超越世人的容貌,单是这一双灵眸,就足以让他跻身风华绝代之列,甚至我怀疑,他没有生就一张颜,会不会就是为了突出灵眸的光华蕴藉?

我怔住了,不止是怔于眼前男人这气度清贵,怔于那在高台负手俯瞰天下的气魄,更怔于他的身份……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不相信,这样绝世而独立、风姿飒爽的男人,会有着这样平凡的相貌。仅只如此,我依然是猜不出他的身份的,教我愣怔的,是在我面前,出卖了他身份的那双眼眸。那眸子里的戏谑。

君临政。好一个君临政!

我大周王朝的太子殿下龙御夜呀。泄露了他身份的,只是他因为早知我身份,要看我笑话才有的那戏谑眼神。

哥哥们果然都是血脉相连,连龙御夜,也是喜欢捉弄我的。几乎是同时,转身那楼窗上,表姐盈盈而笑。

不假思索的,我冲下高台,拉了连翘就逃走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哈哈哈哈……”身后,龙御夜朗声大笑。

……

少时,在护城河畔清醒头脑的我和连翘,已被表姐遣来的侍卫来迎,入了泊在花灯游荡的河畔中央的一艘华船。

没入得舱内,已闻里面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间或有龙御夜与表姐说笑的声音。

站在舱外,我竟觉踟躇。适才被龙御夜戏谑的羞恼、测想着此时表姐与他拥坐,我进舱去的尴尬……

那侍卫见我徘徊在舱外,于是进去禀报道:“殿下,帝姬到了。”

半天,才听里面懒洋洋的声音:“叫她进来。”

硬着头皮入了内,果然见到他和表姐甚是亲密,他正很细致入微地给表姐斟酒。表姐与他虽然间隔了寸许,那端庄贤淑的面容上,依然有赧红羞涩。

反观龙御夜,却是气定神闲,神态自若。想的见,游历在外的七年,他常与女子打交道。对付女人的手段,老辣熟稔、游刃有余。

酒满,他方抬眼看我。眼神里那丝戏谑竟未曾褪去,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

果然,那张平凡的面容早已不在。衬和他那眼神的,是绝世铸造的容颜。龙天羽昔日的风流倜傥、龙天浚的沉稳深邃、龙天秦的玩世不恭,甚至是龙天诔的真纯清澈,在眼前这张绝世容颜上,都找的到影子。

除了护国寺里遇见的那男子,除了四叔叔清冷高贵的绝代风华,我的阅历中,似乎再无人超越的了眼前男子的气魄。

记忆里护国寺的那人温和却又高深莫测,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仰他,迷醉于他;四叔叔冷若寒霜,佞气逼人,闲散宗室的他,却有着令天下人臣服于他脚下的力量;眼前这人邪魅的笑,也似有一股神奇的魄力,能令人心颤不已却又趋之若鹜。

他很是慵懒的倚在座上,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铺展漫延的落下了椅塌。他不羁的散开他的黑发,一手撑颚,饶有兴致看着显得有些局促的我。

他含笑,狭眸微眯,嘴角惑魅的勾起。

“叫一声‘夜哥哥’。”低沉的声线似带着蛊惑。

还是那般好听的声音,深沉而磁性的嗓音,我的心神随之一懵,却也立时回过神来,没再肆意地瞧着他看,行着成人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表妹该罚。”他笑看着我,轻持酒樽,啜了一口酒后,身躯微微往后,靠在椅塌上,眸子眯缝着笑睨表姐,“你说她有多想念我,没事就拿‘夜哥哥’来调侃你,在我面前,却是不愿叫我。表妹多半是寻我开心了。”

薄责表姐的话,经由他低沉的声线说出来,却似带着无尽的亲昵,冥冥之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们本就有婚约在身,暧昧的语调,却又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到闲话说。表姐是多么的贞淑,龙御夜随意的措辞与说话,便是情意恰倒好处,我在心里嗟叹表姐这一稚嫩的少女是龙御夜的囊中之物时,在邪魅的气息充斥满了船舱时,也起了警戒之心。

果然,本就面色赧红的表姐迎上龙御夜睇笑的眼神,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竟是慌乱的不敢直视龙御夜的眼,微微低头,有些羞涩地笑着应话:“我可不敢拿表哥寻开心,表哥要不信我的话,问茼茼吧。”

“我自然是相信表妹的。”龙御夜一手盖住了表姐的手,目光饱含笑意。

我暗自郁闷,他们俩夫唱妇随,我一外人,说什么也是白搭,岂占的了他们的便宜。这一唱一合,既若无旁人的情意浓浓,又令我尴尬无措,晾我在了一边。

邀我来了这里,却倍受冷落,我正有些怨恼的时候,那样的韵弦轻音又传进了我的耳中。

“可是在为猜灯谜的事生气?”他直视着我,问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不提此事还好,他一提这事,我更觉无地自容。

他嘴角的笑益发张扬,却不作声,只仍是眯着俊眸,一味欣赏我的窘态。我头皮发麻,只得请罪,“殿下适才驾临,茼茼并不知殿下身份,并非有意冒犯和无视,请殿下恕罪。”

表姐见我局促,插话道:“不知者无罪,表哥不会放在心上。”

表姐虽如此说了,奈何龙御夜竟无释罪之意。他的俊颜上浮着笑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许久,侍者再次为他斟了一樽酒后,他才懒懒启齿:“平日里也这么经常和其他皇兄们赔罪?”

当然没有了,与其他皇兄们身份平等,你却不同,你是东宫储君啊!他这问话,我不好答复,只得闷不作声。

好在他没在这问题上多计较,“我既乔装了,你一开始没想到是我,也情有可原。我若一心要别人认不出是我,谁又能猜出我的身份呢?”

我又是一惊,这下才知道,台子上他戏谑的笑,是有意在我面前泄露身份的。他说的是,若不是那样的笑容,我真悟不出他的身份。

“你很聪明。”龙御夜勾在唇边的笑古怪而诡谲。

我正寒毛竖起时,他的下半句话又笑意冷冷地传来,“你可知我约你出来,为何?”

微觉蹊跷,隐隐地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觉间凉意猝生,勉强一笑,应道:“倒是没想过,也没怕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被殿下赐死。”

“啪、啪、啪!”他拍手,眼露赞叹,“上次你约表妹闲谈,从表妹的口中得知你扯的戌王沐情山水的事,本宫就觉得你很聪明。当时已起杀意,心念此剑拔弩长的时刻,不容你坏我大事。表妹心善,消融了我当时的杀念。今日约见,本决定以绝你之于我的后患……没想你有趣的紧……”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消散了一些今日对我的杀心,却还是惊的我后退一步,“今日约我,原来不是相商……”

他却是呵呵一笑,“自本宫月前隐身京城,四弟……已经全盘皆输了,我还与你相商什么?”

我怔的说不出话来,他挑眉淡笑,“你可知我从燕国回大周的路上遇上了谁?”

我怎么会知道,我等着他说下去。

“龙煌灼啊。”他的剑眉又是一扬,目光太过摄人,如芒射来,“我大周国的护国将军。”

龙煌灼。

自赐婚后,几年来没再去想过这个名字,近日父皇病危,倒是频频地想过他。撤回了在他身上的希冀之后,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依然深深一震。

龙御夜在我面前提到龙煌灼,为何?单纯地告诉我他遇到了我的夫君,还是别有深意?龙煌灼绝不可能因为我而拥戴齐宕为帝。那么,在今日的约见里,龙御夜提到龙煌灼,可是要挟持我,要挟龙煌灼入京后,守本分点,以免龙煌灼起兵造反。或者,在龙煌灼打算拥戴别的皇子时,太子以我来要挟龙煌灼?

不,不,龙煌灼无意于我,天下皆知。龙御夜房谋杜断,岂不知我这个人质,龙煌灼根本毫不在意?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兀立在舱内,一时竟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慌乱起来。

……

[第一卷相思青萝:019笑意]龙御夜的眉蹙的很深,似乎不悦于我此刻的慌神。然而他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笑容,就那样不悦却又包容地看着我。那包容,是包容我的走神,在他面前的走神失态。

我茫然地迎上他溢满笑容的目光,蓦地自脊背上冷意直入。四叔叔的冷漠常常让我瑟瑟发抖,却没料,龙御夜的笑容,也让我冷到了骨子里。

龙御夜,他显然已经对我动怒到了极点,却可以这样‘包容’似的笑着。我毫不怀疑,他的嗜血,他的冷漠,绝不压于我那四叔叔。以及我那没责任心的未婚夫龙煌灼!

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啊!龙御夜正是这一类表面善良,内心凶残的人。

一时间,龙煌灼的漠,四叔叔的冷,龙御夜的笑交织在了一起,搅和了我的神志,我这个一向定力很好的人,都冷汗涔涔。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慌,定神看龙御夜时,他那紧蹙着的眉,唇角上的笑……我万分地惊奇,一个人的面容上,同时有着蹙眉不悦的神态和勾笑的神情,那张面容非但没有任何的不和谐,反倒颠倒众生,邪魅至极!

倾城倾国,倾城倾国啊!

美男,我见的多了。在这个盛产美男的王朝里,皇兄们个个玉树临风,又见识了护国寺那男人的气势内敛,四叔叔的绝代风华,今日一见龙御夜的倾城倾国,我依然听的到我的心在‘咚咚咚’地跳动……

天,我在想些什么?龙御夜已然杀机逼现,我还在想着什么?

容不得我多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容不迫的跪下道:“茼茼与龙大将军虽是未婚夫妻,却彼此厌弃,天下皆知。他的一切行止,俱与我无关。并不曾相见,哪里来的情感?即使日后嫁奁,与他必定也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我们相看两厌,请殿下明鉴。”

有意在我面前提及龙煌灼,龙御夜莫非是在顾忌我与龙煌灼婚后夫妻感情和睦,然后,龙煌灼会帮我兴兵,推举齐宕?

不管龙御夜提及龙煌灼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都必须打消他的疑虑,他说的对,他平安地到达了京中,龙天浚已经全盘皆输。我投入他麾下,对他而言,根本毫无益处。既然如此,他要是容不下齐宕,只消他一句话的事……

想到此,我更是惟恐说错了一句话,惟恐我的一点不慎,让他对齐宕生起杀念,分外谨慎地请命:“茼茼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

龙御夜并不叫我起来,只不疾不徐的说:“你说。”

“殿下他日君临天下之时,茼茼希望殿下下旨,废除我与龙大将军的婚约。”

这请求并非一味地为了表示出我与龙煌灼了无情愫,确实也是有一些出于私心的。龙御夜若是应允了我,那么,我日后不嫁于龙煌灼,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他即使不应允,也可消除他对我之于龙煌灼未婚夫妻间的疑虑,保得齐宕的安全。

他‘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我继续说道:“茼茼这一生已别无他求,只愿家人平安,只愿嫁得有情人,百首一生……与龙大将军此生怕是怨偶,勉强凑在一起,过一辈子也艰难。与龙大将军解除婚约后,即使嫁的夫婿没有龙大将军的英才,能相安一生,我也愿意……还请殿下成全。”

话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越是凄楚,闻者垂怜。

从头到尾的一番话,既诚挚地表述了与龙煌灼的淡漠,消除了龙煌灼即使与我成婚,也不会有推举齐宕的顾忌。使龙御夜松了心,且竭力地保全着齐宕。弱母与姐弟的身世,日后不幸的婚姻生活……即使龙御夜不会觉得堪怜,也必定能动表姐的恻隐之心。龙御夜就算心生杀念,表姐护不了我们的安危,也必定能拖上一段时间。

表姐果然忍不住涕泪,离座来扶我,斥责道:“你这又是何苦?与龙将军过一生也不一定那么难熬啊。若是你实在不想嫁他,表哥一定会为你另择夫婿的。”

“表哥,你说是不是?”表姐转而问龙御夜。

龙御夜闻言,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他的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了先前望着表姐的殷殷神色,“对,表妹说的对,与龙将军过一生也不一定那么难熬。”

他起身,背向着我们负手而立,“解除婚约的事,以后不必提了。不是哥哥不希望你的婚姻幸福,只是皇室姻亲既然已定,怎是说而反而的事。况且是父皇为你们赐婚,你也不想让父皇遗憾而去吧。相信父皇的眼光吧,他看人一向看的准。龙煌灼,是我大周不可多得的将才。文韬武略,英武不凡。你可能不甚了解他,其实煌灼是个很温和的人。”

他轻吁了一声,神思有些飘渺地看着撩开的舱口,“煌灼自幼失怙,母亲也去世的早。他的父亲是翰林学士,博学多才;母亲是侍郎家的小姐,贤惠慈善。父皇早年曾有一位宠妃,那宠妃妍淑妃便是煌灼母亲的亲妹妹,是煌灼的小姨。是而,我自幼便与煌灼认识。七年前我离开大周的时候,我与煌灼已经情同手足。”

看来,他并非是顾忌龙煌灼与我成婚后,终有一日为了我而推举齐宕,威胁他的江山。他与龙煌灼情同手足,而龙煌灼对我非但无情还厌弃,显然的,龙煌灼只会助他一臂之力,断然不会襄助我什么。就算有龙煌灼对我生情的那一日,依他们的交情,龙煌灼也是不会为了我而对敌于他的。

原来,先前并不是他对龙煌灼抱有试探或者怀疑,他纯粹地是在试探我!

刚才我的话若答的稍有偏颇不慎,便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不足惜,却是连累了母亲和齐宕。虽然因为谨慎而打消了龙御夜的疑虑,此刻想来,依然冷汗湿了背后的内裳。

此刻,他若有所思地说着龙煌灼与他的手足之情,说着龙煌灼是个温和的男人的话,我根本懒得置否。他暂时不再疑虑我,我已经早早地省心了。

“再见煌灼,竟如同与这大周所有的臣民一样,已是七年之后了。”说起龙煌灼时,龙御夜的神态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邪魅和懒懒的笑容,多了些严谨和幽思,“在沙场上指点江山的他,沉稳淡定啊。”

龙御夜回大周的途中既与龙煌灼见过了面,显然已经取得了龙煌灼的支持与拥戴,怪不得父皇几番发密函给龙煌灼,要他回来拥戴齐宕称帝,他都几番推托!也怪不得,还没与龙天浚正面交锋,龙御夜已笃定龙天浚全盘皆输!

一想到龙煌灼那几番推托的信函,我心中就郁郁,自然不想再从龙御夜的口中听到与龙煌灼有关的任何话,于是笑道:“殿下刚才说,要我好好地待嫁,以免父皇遗憾而终。那么殿下呢,既回了京城月余,父皇病入膏肓,你却忍痛不去见他……”

冷,冷,没有起风,我也仿佛感觉到身周阴风乍起,凉飕飕的……

我的话说的不对么?不管对不对,我知道,我绝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止了话,方才看到表姐示意我住口,方才看到……

本是背向着我,负手站立在舱窗旁的龙御夜转过身来,一步步地逼近。俊眉一拧,阴兀至极!我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惊恐之色布满了面容。

却突然,他似乎满意我此刻的表情,邪魅的俊容上,勾起了一抹诡谲的笑意。虽然只是微微地扬起嘴角,但他确实是在笑。这笑不若惯常的皮笑肉不笑,或者森寒的笑,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所以——”

他微微低眼启齿:“我要你掩护我进宫。”要我掩护他进宫?

惊恐于他出口的话,更惊恐于先前还是暴风骤雨布满眉梢,转瞬已是阳春三月般笑容的那张倾城倾国的俊容。

一个人,怎生的有这样神情易变的容貌?我虽没再继续后退,却心惊胆战地僵立在原地。若非表姐也在这船舱内,我毫不怀疑,我会像之前在那猜灯谜的台子上一样,落荒而逃!

这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龙御夜!

我几乎敢以肯定,我将赌注、将筹码倾斜于天平上龙御夜这一端,是在为自己自掘坟墓。护虎为患,此刻的龙御夜已是这等锋芒,待到他君临天下时,他更是强大到我连仰望都仰望不了的程度!

当初与龙天浚和贤妃细谈之时,我竟选择投靠了我日后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危险的敌人。怪不得龙天浚当时阻止我投靠龙御夜,怪不得我决议要投靠龙御夜时,龙天浚落到我身上的目光那样深浅不一,那样地欲语还休。

在那时,龙天浚就在提醒我别沾惹上龙御夜呀!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即使有让我重做一次抉择的机会,我选择的要投效的人,依然是龙御夜!

他已然势不可挡,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要我掩护你进宫,为了探望父皇?”

“对。”

我好不容易逮着了这机会流泻讥诮之意,岂会轻易放过?当下嘲讽道:“堂堂的太子殿下进宫看望自己的父亲,也要我掩护么?”

龙御夜的面色极为不善,显然很讨厌我的冷嘲热讽,他倏地敛眉,略有咬牙切齿道:“既然投效了我,就要为我效力!我可不会白白地养一群安逸享乐的废物!你去投效别人,本宫现在就赐死你,或者你好好地掩护我进宫,你自己选择!”

“我掩护你就是了,恐吓我做什么?”心下不服,本是在心里嘀咕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他闻言,眉蹙的更紧,抬眼对上他阴晴不定的眸子,我竟微一瑟缩。暗恼自己的随性,他这般身份的人,是讨厌别人看出他的心思的。刚才他的话,确实不是真的想要杀我,不过恐吓我罢了。而我竟然不假思索地嘀咕出了他的心思。

“呵呵……”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表情极不自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龙御夜冷漠地扫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携了表姐的手度步到了舱口,“一会儿让护卫护送你回府,可好?”

表姐低眉温婉地应道:“别顾虑我,没人会拿我怎样。倒是你,进宫后万事小心。宫中……到底是贵妃的天下。”

龙御夜温柔地理顺表姐被舱外河风吹乱了的发丝,美好的神情如同最体贴妻子的丈夫与妻子分别,“我会小心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事半功倍。皇宫对我而言,目前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府后劝慰姑姑和姑父别担心。”

表姐幽幽开口,“爹娘怎么会不担心你呢?”

龙御夜一笑,眸光亮若星辰,“这些日子,好好地在家里待着,切勿离开。你若出了家门,我可不会放心的。只有知道你在家里待着,我才能放手做事。等我,只要大局一定,我立刻接你入宫。”

“你以为我是稀罕嫁你的皇位,稀罕入宫的么?我希冀嫁的,只是表哥你的人。”表姐目有怨责。

“我知道。”

龙御夜挑起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与表姐在一起,龙御夜温柔的这一面似乎积聚了他全部的美好,竟是看的我懵懵然,一时把他对我的笑里藏刀联系不到一起。怔住了。直到近在咫尺,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才回过神来。

“宫里的许多人都出来看花灯了,你还不走,要等到大家一起回宫,与他们碰面会泄露我的身份的时候,你才打算回宫?”声音有些冷,却没带多少森寒的气息。或许,是因为他前一刻与表姐才温柔言谈过。

再次回神时,龙御夜已一语不发地向舱外大步走去。

我赶紧跟上。

“表哥——”表姐追了出来,手扶着船舱的扶手,殷殷地看着龙御夜。

我本是一直紧跟龙御夜而行的,没料他闻听表姐的唤声后,蓦地止步。我的头撞到了他硬朗的背部,一阵眩晕。察觉表姐与他临别的气氛太过煽情,我硬是没把疼痛声呼出口,生生地捂着额头压下了疼痛。

他转身凝视着表姐,表姐破涕一笑,“我等你回来。”

……

[第一卷相思青萝:020戏谑]街市上依然人声鼎沸,无数盏花灯将京城的黑夜照的如同白昼。夜幕上的月亮正圆,那拱月的众星围绕在圆月的身周,一闪一闪,眨巴眨巴地眨着眼睛。

一片银白中,分不清是如洗的月色,还是灯火未尽阑珊时的通明。

连未曾点灯的马车里,在月色与灯火的烘托下,都不见暗色,犹然可辨人识物。

只是……马车里,我的对面坐着的一直紧盯着我的男子,那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如芒在背,让我好生难受。难受,主要的是不自在。何曾被人这样不避讳地盯视过?虽然名义上为兄妹关系,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呀!

倘若只是这番纯粹的关系那还尚好,我本是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盯视着我的男人在光芒微微显得有些暗淡的马车里,那笑容可掬,却寒冷彻骨的目光,一点一点地融化,又冻结,又融化,又冻结着我的热血。

我在反复的融化与冻结里死亡又再度超生。如此地循环往复!

造孽呀!

这本是一辆早早地候在船舱外,等着护送我掩护龙御夜进宫的马车,这马车已极尽奢华。但是,在这空挡宽敞的马车里,我依然难以呼吸!

坐立不安,在对面这笑容‘亲切’,却阴冷发沭的男子的盯视下,我甚至连手该放在哪里,都局促不知所措。

偏偏对面这肇事者,还一副笑容清澈的无辜表情,恨的我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我当然是不敢去揍他的。

不但不敢揍他,连这想法都丝毫不敢流露。

在他如星辰般耀眼的黑亮瞳孔里,我看见了映照在他瞳孔上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状的笑眯眯的我。

威武不能屈啊,我一遍遍地鄙夷自己。

如此的如坐针毡,我伸过手去,我的手,试探着伸进了他的衣襟。

虽然只是一瞬,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龙御夜神思里的诧异。那一瞬,他的表情丰富极了!

饶有兴致?惊诧?对我‘不知廉耻’的行径的鄙夷?他的眸中陡然一闪而过的原始欲望?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对……的期待?对我的意图的怀疑与警惕?

都有,都有!

我依然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甚至是今日之前从不曾有过的这副笑眯眯的神情,今日才从他那里学到的皮笑肉不笑的多重表情。

继续伸手,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嗯,取出。

“嘣嚓!”

暗黑的马车里豁然一亮。

呵呵,火折子打燃火了!

虽然从不曾自己去打火过,不过,是经常见到平姑姑在夜里为我的寝宫点燃烛火的。怎样使用火折子,倒是无师自通。

嗯嗯,马车里的气氛本就让我窒息了,自然得打破沉静,至少也得点燃马车里的花灯,那光线柔和的灯光下,我对面的这人看起来,总没那么让我毛骨悚然吧?该死的笑起来也让人毛骨悚然的男人!

亦或者,打火点花灯,只不过是为摆脱手足无措而刻意找的事做。

几乎是‘嘣嚓’声火光在马车里亮起的同时,一阵阴风嗖地而来。为何……为何马车里火光通明了,还是……这么冷?

呃。

依然是笑眯眯地对上面前这张笑容比我更亲切温柔,也笑的比我更倾城倾国的俊颜。谁说美好的容颜也能赏心悦目,含着笑,狭眸微眯的龙御夜,为什么就让我觉得寒彻心扉呢?

“呵呵……”

在他勾起笑,还没爆发怒意之前,我已经堆起了我自己觉得最有说服力,最诚恳的笑。

——我没有忽略掉,在火石‘嘣嚓’一声响过,在火苗‘蹭’地蹿起后,他那本来很诧异的神思里,那丰富极了的表情兀地森、沉了下来,阴鸷一点一点地汇聚在那双依然笑着,却凉意丝丝的眸子里!

手探进他的衣襟,原本就是为了从他的怀里取出火石,他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哪有他想的那么龌龊?真是的,他自己思想不正当,自己的思想肮脏,竟把别人的思想也想的那么龌龊了!

想到这里,我竟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以及触怒了面前的笑面罗刹,让他羞恼成怒的后果了。只是一味地回味着他在我的手探进他衣服前后……的反应。

一晚上都处于待宰状态,此刻思及他的‘被耍’,我竟然忘乎所以地得意起来。虽然我只是纯粹的想取火石,并没抱有耍人的心态。弱弱地说句:我哪敢啊?但是,他终究是被我耍了。自做孽想些有的没的,不可活啊。

该死,我竟然完全置身事外似的格格笑出了声来!

近在咫尺的这绝色容颜上,依然的笑容可掬,让我怀疑起他的笑容似乎都快要僵掉了。

也是在此刻,我才重新让意识回归了现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越是心惊胆战,越觉得他身上的一股巨大的气息压迫而来,心跳的很厉害,好像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能令自己心神俱慌。当感觉到他那‘饶有兴致’的眼神紧紧地锁住自己时,我方倏地撤回目光,不敢与他直视。

额头上,丝丝冷汗已然涔出。他却挑起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分不出他那笑,是戏谑,还是森寒?

“怎样取走我的火石的,就怎样还回去。”

深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响起,近在咫尺。那唇中吐出的温热气息,甚至拂过我耳畔的发,酥酥麻麻的感觉,却不惹人厌。似蛊惑着人的神志,听上去魅惑不已。

手颤抖着再度伸进他的衣襟,还回那火石。方才冷汗湿了发,悟出:我才是自做孽不可活啊!

手与男子那薄薄寝衣的接触,隐约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手不可遏止地抖起来,我努力地让自己安定,却抖的更厉害。

终于还回了火石,我如同完成了生平最艰巨的任务,赶紧喘了一口气。

“你好像很紧张?”

许久,他开口。

废话,是人都看的出来我很紧张。他分明是故意这样问的。

正满身是汗,惊惧到了极点时,他的手抚上了我的面颊,捻起我湿了的一缕发丝。手碰到我的面颊,淌过冷汗的脸,与他温热的手指碰触时,对比他手指的温暖,才惊觉我的脸竟冰冷的吓人。

他这举止,也吓的我浑身一震,我正木然不知所措,‘嘣嚓’一声响过,火石擦过火苗,他那张邪魅的容颜更加地璀璨夺目!

“果真很紧张呢?”他举着火石擦亮的火光,映照着我冷汗淌过的面容,呵呵一笑。

他是笑着的,却少了刚才被我耍过后的森寒杀机。我恍然大悟,他让我还回火石,刻意地让我全身紧绷,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也被他耍了一次。

我紧绷着的精神蓦地松懈,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

[第一卷相思青萝:021驾崩]“囵囵囵……”马车继续往皇宫里行进,一路,因为先前的事,我潜意识里对龙御夜亦笑亦寒的神情视若无睹。即使与他对视,也没了多少的在意。神志紧绷了太久,再高度紧张下去,会神经崩溃的!

倒不如此刻全身松懈下来,跟只猫似的蜷缩在马车的一角。

闭了眼,眼不见某人为净!

果然,没了聊以戏谑的对手,龙御夜懒懒地伸了下懒腰,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坐下,主动搭话:“父皇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么?”

“真是孝子啊。”我闭眼唏嘘道:“一走七年,回大周也有月余,终于问起父皇的病情了。”

不是没听出龙御夜懒懒的问话下,声音里的晦涩和感伤,我依是揶揄。

出其意外的,他竟没对我动怒。

他缄默了。

本是想为先前的事出气,懒得给他好脸色看,见他没说什么话,我惊异地睁眼看他。

他闭了眼,倚在车厢,黑袍微展,敛了笑的俊颜静默。

一路再无话。

……

傍晚时分出宫的时候,我是与连翘一起出来的。此时,行到皇宫城墙下时,我微微紧张起来,守城将军会不会发现龙御夜在我的马车里?

龙御夜看出了我的忐忑不安,嘲讽地一笑。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都没有半分慌张,我忧心什么?

好在我亮出令牌后,那守城将军一如既往地不敢搜车,只隐约见到马车里只两人的身影,便放了行。

之前为了谨慎起见,表姐留了连翘在船舱里,瞧着以后方便,再送她回我的身边。那将军八成以为车里的另一人是连翘,也没多加盼顾。我不得不唏嘘起表姐的细心来。

再瞥眼见到龙御夜笑容里的得意时,我狠狠地想,那守城将军怎么不大着胆子掀开我的车帘看看,把他给搜出来!

毫无疑问,皇宫里的诸多侍卫早已是右相的人,要搜出了龙御夜,还有他作威作福的份么?

郁郁地回了昭阳宫,一路竟是畅通无阻。

寝宫外,我下了马车,丢下龙御夜,淡淡地说道:“父皇在母亲的宫里静养着,你自己去看他吧!”回了自己的地儿就是好啊,他龙御夜也强龙难压我这地头蛇!

龙御夜纹丝不动地倚坐在马车里,并无要下马车来的意思。他就那么坐着,看着我。倾城倾国的俊容如莲花般绽放开来,刹时宛若佛堤金光汇聚在了那摄人魂魄的瑰杰容颜上,罂粟毒药般地光芒万丈!

傲然独得的震撼美,化作乍暖还寒的款款一笑。

我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面前的这个男人邪魅如罂粟一样的毒,你一沾,就上瘾了。务必要警惕与提防,提防啊!

他似乎看出了我潜意识里的抗御和挣扎,笑容更加肆意张扬,偏偏他那该死的神态却静若处子般的沉静。

“我就这样出去,就这样走进昭阳宫,只怕还没见到父皇的面,我就给右相的人杀死了。”

他的狭眸眯起,笑容璀璨夺目!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乞怜,向我求助?请求我的帮助?我迷惑了,高高在上的他,是在放下身段让我帮助他么?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果然,他再度启齿:

“你说,父皇油尽灯枯之际,听到他阔别了七年的儿子甫回身边,就被他一生的爱臣杀死了,他会怎么样?”

低哑的嗓音,无比隽永。他展颜一笑,颠倒众生。

会怎么样?父皇承受的住那么大的打击么?只怕龙御夜一死,父皇随后一命呜呼!

果然,果然龙御夜不是在向我乞怜,他是在威胁我!逼我,将他平安地掩护到父皇的身边!老奸巨滑、心狠手辣,笑嫣尘世的龙御夜啊!

见我不语,他已知我默允了要护他周全。他舒展眉目,嘴角的笑益发张扬,眯着俊眸,恬然地欣赏起我的郁郁神态。

我一咬牙,强令自己不去看马车里那张比我更悦目的脸,强令自己压下在这里放声大喊‘龙御夜就在这里’的冲动。

唉声叹气地坐回马车,召来昭阳宫里我自己的心腹,知会了一声,让马车直入母亲的深宫。

龙御夜听着我明显因为不悦而起伏不定的心跳,他的身体却无比地放松下来,他依着马车,头微微放低,流云般的黑发流泻下来,在马车的行驶中飘摇百转,如同海藻。

……明黄色的帷幔,明黄色的被褥,明黄色的寝衣……

从没觉得明黄色也是那么的刺目。犹记得儿时每当那袭明黄色耀入眼帘,我便知道是父皇下朝回来了。扑到他的怀抱里,承欢膝下。而今,那昔日矫健的体魄不在,曾经那硬朗的男人此时却奄奄卧于病塌。岁月不饶人,前些时候才发现父皇头上的白发,今昔他已命在旦夕。

我进了内室,站在父皇的床塌前。父皇睁眼见是我,勉强一笑。

他咳了几声,我正欲过去给他捶背时,他叹声闭眼,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干涸的嘴唇微动,“是夜回来了么?”他的唇一张一翕,几字的话出口,竟是那般艰难。

父子连心么?父皇竟是感应到了龙御夜在室外。

片刻静默。

我几乎听的到时光老人走动的脚步声。

那样的静。

那年轻人的步伐竟也如父皇如今吐字说句的沉重与艰涩,龙御夜的面容上,此刻已绝了那灿烂的笑容,忏悔,愧疚,自责的狼狈,即将痛失亲人隐忍着的沉痛……

看着床塌上勉力撑着笑容的迟暮的父亲,龙御夜跪于大理石的地板。那声‘扑通’那样地响。银线湿润了地板。泪下潸然。

男儿膝下有黄金。

男儿有泪不轻弹。

父皇有些浑浊了的眼眶里隐隐有闪亮的晶莹,是临终前终于见到了爱子的释然,是父子久别重逢后增现的光彩。

“父皇……”隐约听到了龙御夜哀伤的喃喃。

父皇一直看着他,眼中渐渐多了好些的神采。俊秀脱尘的龙御夜,如傲世梅霜,在天之骄子的优秀皇子们中脱颖而出,一枝绝秀!

父皇是欣慰了。

即使父皇是多么热衷于将皇冠扣在齐宕的头上,对龙御夜,他也是疼爱有加的。见到今日羽翼已丰的龙御夜,他也是衷心慰藉的。

是君王,也是慈父。如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父皇也只是想在临终前好好地记住阔别了七年,在他的记忆里已有些模糊了的龙御夜的相貌。

什么时候,母亲也到了内室,父皇的心腹太监也在一旁擦泪,全然不知。

这个阳春三月的夜晚,整整两个时辰,父皇与龙御夜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彼此静静地记着对方的面貌。惟恐看不够。亦或者,父皇是要保存体力,多留在尘世分毫。

半月前,父皇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竟没意识到,适才能艰涩开口说话的父皇,正是回光返照!

……

“娘娘,皇上驾崩了。”老太监的声音沧桑的如同又老了十岁。

我想哭,却哭不出。龙御夜更如呆了一般,怔怔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老太监拭干了泪,出了内室,在母亲的寝宫外敲起了丧钟。

君王丧。

钟声浑厚沉重,余音袅袅。震荡着人的耳膜。

是那时,龙御夜才回过了神一般,近乎落魄地伏在父皇的身上哀痛。

我也愣了一般,明明已听到了各宫娘娘们,那些大臣们往昭阳宫而来的脚步声,也愣了似的明知道眼前该做什么,却想不起来。

该做什么呢?

还是平姑姑提醒了我。

我冲到龙御夜的身边,使足最大的力气一把拉起他,“快跟我走,他们来了!”

龙御夜置若惘闻。

“走啊!”我吼道:“右相的人马上就过来了!”

话毕,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我拉着他转身就往内室的暗门走去。转身,再一次瞥过父皇已阂目的龙颜,泪流满面。

却是拉不动他。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意气用事么?想都没想,我就返身冲他大吼:“这么缅怀父皇,早七年你去哪里了?现在这么痛悔有什么意义?你要不保全你自己,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他不该是不深明大义的人啊,父皇驾崩,他的难受不是假的,可是,七年后的他早不是当日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贵妃与右相一到,他的处境岌岌可危,他难道没有想过?

他也不驳斥我什么,也不反抗,也不动怒。只是那般哀戚地看着我,忧伤的眼神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是痛,是疼,是难过……

虽然今日才第一次与他相见,他留给我的,却是深深的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笑容。那般的俯瞰天下的气魄。眼前的这个会是未来大周皇帝的男人,此刻却孩子般的……只是一个死去了父亲的寻常人家的儿子般的心扉痛彻……

这样的身体里、灵魂里本能的痛,震住了我。我甚至有些自责适才那样地对他大吼。

试问他想留在这里,又有什么错?

虽然我的情急,只是忧心右相与贵妃一到,他的安危……

可是我还是没有什么资格斥责他的。

刚刚死去的这个人,是我的养父,更是他的生父!

到底是因为刚刚驾崩的那个人,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才可以做到此刻这样的镇定么?不,不,在父皇没有了呼吸的那一刻,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都被抽空了。

那样的疼痛……

龙御夜,看着我的眼神中的哀痛不减,我几乎感受的到他的凄迷,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自此而游离,到处漂泊无所寄托的情感……

“我想再看一眼父皇。”

许久,他开口。声音哑涩的让人心颤。

他果真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月。我拉不动他,只是他暂且不跟我走,只是想再看一眼父皇,然后踏上通往他未来的光明的那一条君临天下的路。

是在那一年我才明白,生死都有定数。人的生老病死,是谁也抗拒不了的因果循环。我的父皇,龙景帝的逝世,只为了成就下一个声名灼灼的大周帝王。

……

[第一卷相思青萝:022武斗]几乎是与龙御夜从父皇卧寝的暗门离开的同一刻,贵妃、右相等人一拥而入内室,俯跪于刚刚离世的天子的塌下。

听到右相虚假的哀号,贵妃娇媚的哭丧,龙御夜转身直视父皇卧寝的眼神,凌厉的杀机逼现!

真正地想要杀人的眼神!

“快走啊!”再不制止他,我真怕他会返身回去。蛮力地拉着他,在无人的深宫后跑着。跑着。

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很冷,迎着夜晚的寒风凛冽,我却是满身热汗。

回观龙御夜,面色却阴沉的吓人。虽然被动地被我拉着跑着,他眼中的佞气和寒意却不减。我拽着他的手,只觉得如同握着块寒冰。那样的冷。我知道,他的父亲刚刚离世,他却不能待在他父亲的身边,送终,凝视他父亲阂目的容颜,超度法事,做那一切的丧后事宜……对于一个儿子而言,对于一个东宫储君而言,不仅是不孝,沉痛,更是对他那高贵身份的一种侮辱!

可是皇宫中机关重重,俱是贵妃与右相的天下,他这一宫太子,在此危险时刻,更是不能露面。

当我拉着他一气跑回了我的寝宫,当我全身虚脱似的顺着冰冷的宫墙滑至地面时,没了被我的手钳制住的桎梏,龙御夜的眼眸倏地一凝,那汹涌的杀气就要喷薄而出,他转身,意欲离开我的寝宫,再回到父皇那里去!

“龙御夜!”我听到我的声音尖锐地冲破喉中,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龙御夜你敢说你七年之后再回大周,只是因为听到了父皇病危的消息么?你敢说你回大周,没有一丁点的想要继承皇位的意志么?你回大周是为了什么?你回了大周月余,忍痛不来探望父皇又是为了什么?在外隐忍七年,回京隐忍月余,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就为了立时现身,功亏一篑,成为众矢之的么?你要成佛成魔在于你,别忘了左相对你的寄托,睿敏长公主对你的厚望,表姐对你的等待!你要表姐一家为你陪葬么?你不顾及卿卿性命,你对的起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你的先皇后么?你好自私!”

他浑身一震,欲冲出我的寝宫的身子蓦地一颤!

“先皇后……”我微一窒,“先皇后她在天上看着你,你是东宫太子,父皇这一生唯一册立的太子。先皇后她在看着你,看着他日你身披龙袍,做一个万世留芳的大周皇帝。”

我扶着宫墙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语气不再犀利,只是不忍见他的积郁与萧索,和缓地劝勉道:“你的性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你关系着先皇后整个家族的荣辱,关系着左相一门的兴衰。你若出事,左相必倒。届时朝中大乱,我大周数百年的基业外强中干,祸起萧墙……龙御夜,这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

我说的这些话,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当年年少离京,对父皇的怨怼,早在七个春秋里消佴的无影无踪。只余想念与悔恨。迟迟未归,怕是那一同流着皇家的血液,与父皇身为一个君王旗鼓相当的倨傲与自尊在作祟。彼时父皇离世,他方明了,那该死的自尊与亲人的失去相比,是多么地微薄和可笑!

当正视了自己的心,当那亲情被血淋淋地剖露了出来,血脉相承的骨肉之情,浓到了骨血里的父子之情压倒了一切。甚至于那理智都可以被抛弃了。我若不制止他,我毫不怀疑他会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生死存亡,只想着在父皇下葬之前,尽他最后的孝道。

隐忍。

隐忍!

隐忍啊,龙御夜!

许久,他的神志才仿佛没在梦中。醒过了神,有了意识与思考。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迎着风。说不出的戚惶与哀伤。他的眸子似闪了一闪,转身盯视着我的眼。

不过晚上的几个时辰过去,他那惯常笑谑的眸子充血样的红。因为神志虚脱而呆滞的眉宇,微微蹙起,又带一丝探究地松了些……又蹙起,不是蹙起,是拧着,纠结。

那死沉的眼神,在我忧虑地仰视中,渐渐地微一闪动。本是深浅不一,伴随着他剑眉的纠结的黑瞳倏然一凝,银瓶乍破似的两道寒光自他的眼中射出。

“该死!”

薄唇佞然地低吼出两字,他的袖袍一挥,我猝不及防地帖服在宫墙上。顾不得被他那一挥,我重重地摔在墙上的疼痛,我还没扑过去,已是冷冷的一声怒吼。

“龙御夜!”那三字出口,我才意识到,我的声音,不比他的冷意少一分。

可能是因为我的声音太过尖锐,他本已大步要跨出我的内寝的步子微微一滞。只是那一滞,我已猛然地抢过去,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袍。

“龙御夜你不要出去送死!”

身在敌营的他,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我毫不留情地道出了这个事实,想是‘送死’二字大大地刺激了他那高傲的尊严,他的眸子沉痛而危险地眯成了一弯细线,射出来的寒光似乎想要将我凌迟。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他似乎是忍着最后的耐心,一字一句地咬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因悲痛而低噶,听在我的耳中却是警告味十足。

在我还没从震悸中回过神,他已嘲讽地一哂,袖着龙纹的黑色袖袍再度一挥,那磅礴的力道竟是扑面而来,饶是我武学根基深厚,也往后趔趄了几步。

当一个人处于绝痛之时,当一个人的悲切甚重的时候,身体里的力量竟是那样的大。震慑天地。仿佛积蓄了若干年的能量全都汹涌而出,望而生畏。他并没施展丝毫的武力,我也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却是这股熟悉的如临大敌的感觉提醒了我!

“嗖——”

刹时银光宛转,化在夜空中的金气呼啸。旋然移身,我和我的剑,已经幻作一道屏障,拦在了他的面前。

“想走?问问我的剑!”

冰冷的几字脱口,他蓄满怒气的眸子鹰一般地攫住了我。没有丝毫我在此情此景硬要拦下他的诧异,他的黑眸中无一丝兴致以及与我再周旋的耐心。

我再度冷冷地道:“今日希望你侥幸败在我的剑下。若我不敌,即便你出了我这寝宫的大门,也是死路一条。要么不消我动手,你主动地跟我回去,要么……你就去送死!”

“不自量力!”讥诮的四字,几乎是从他的唇齿间哼出来的。

我亦是牵嘴揶揄:“我可没兴趣将我们母子三人未来的命运托付在一个死人的身上!众位皇子夺嫡,除了你之外也不乏优良者,我孤注一掷选择投效你,而非占尽了京城中天时、地利与人和的龙天浚,我是为了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过希冀今日舍身护主,保你平安。你登基后能记得我今日的恩情,记得我今日曾与你患难与共过,以求得母亲与齐宕的终身平安。我既将赌注押在了你的身上,岂容你此刻有什么闪失?”

计较母亲与齐宕,为了他们的平安,我绝不容许我行的每一步棋,走的每一步路出现什么差错。

龙煌灼对我的忽视,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意外。这样的意外,我绝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

也再承担不起这后果。

眼前的男子,那本就已经鹰一般攫住我的身影的眸子恍惚暗淡,转瞬已是更加森寒犀利的目光,锋芒毕露!决绝与狠佞的眼神,掩映着吹刀断发的锋利。

他的眉紧紧地皱着,蹙着。目光一点点地浓缩,汇聚成了瞳孔中心的那一焦点。隐隐可见煞气周旋,似要笼罩住什么,控制住什么,毁灭掉什么。

“呃……”

还没回过神来,已觉握着剑的那只手腕被眼前男子狠狠地捏住。然后是反旋,往上举着。“铮——”地一声,我听到我手中的长剑因为我的手脱力握不住它,而掉到地板上的声音。

“龙御夜你放手!”我咬牙忍着疼痛,本不以为然,以为他终不会对我下杀手。抬眼见他的眸光那样骇人,我才意识到我错了。那根本就是想要杀人的眼神!

他捏着我的那只大手,已然可见青筋暴露。我的手被他捏住的交接处,煞白毫无血色。“咯吱、咯吱”的响声,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他疯了,一定是疯了!现在什么关头,他却在与我较劲!我不是他的敌人,不是不是!

他该留着精力去铲平他的敌人,而不是针对我!

因为懵了,竟忘记了反抗。

直到他眯缝着眼,森冷地启音:

“好个自私的女人!”

他蓦地一用力,我的手脱臼似的疼痛。他冷冷一哂,“不想我去送死,原来只因为顾惜你未来的命运。竟只为了你自己。”

我原本笃定的没错,他是不想杀我的。毕竟我是在处心积虑地为他考虑,想护他周全。试问,若不是情非得已,有谁会对一心护卫自己的人下杀手呢?怕是恶魔,也不会滥杀无辜到摧毁自己的左右臂吧。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知道,我不想他死,只是想他好好地活着,以便我日后可以在他的身上取回我今日救援他的恩情。像一场交易一样,我可以舍身相助,用自己的性命来护他周全,助他安好地走到他的皇位那里。只为了换取,在他荣登大宝后,母亲与齐宕的平安。他们的平安,是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的。

可是这样的交易却是龙御夜不屑的!

他不想领谁的恩情,欠谁的恩情。更烦于日后的偿还。

更何况在此时伸出援手的,还是一个女人。

我毫不怀疑他是这男权社会里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压根就没把女人放在眼里。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不屑与鄙夷。

单纯地施援他都不屑,更何况我还怀着日后讨回福利的目的呢?

“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他俯下身来,面容近乎与我相贴。两个人的鼻尖,甚至只有毫厘之隔,“想从我这里赚得什么,做梦!”

……

疼痛都觉得不是疼痛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目光直直地仰视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冷酷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却忘了,那个在父丧之前还笑容可掬的男人,本身就不是善类。

只说了日后希冀他偿还恩情,甚至还没开口让他做出任何的允诺,他就这么直接地回绝我了。

好羞恼!

羞恼的下一刻,成怒。

没有枉费功夫试着抽回被他捏的青紫的右手,足尖勾起掉在地板上的长剑,一踢,接住剑的左手反握剑柄,剑刃横搭在他的肩上。

“走一步是一步,不管你日后会不会忘恩负义,今天你都别想踏出这里一步!”

剑锋威逼在他的颈上,我强势地咬字吐句。

他像是一只优雅的豹,眸子中蓄满了旺盛的怒气,却是一语不发。眼神复杂而轻蔑地扫了我一眼,毫不在意我搭在他肩上的长剑。他大手一挥,将一直捏着的我的右手甩开,径自往我的内寝外走去。

像是知道我那一剑不会从他的脖子上划过去一样,他完全的忽视了利刃的存在。而我以剑相逼确实是做做样子的,长剑及时收住,也因此迫于他甩手的力道,被他甩开了老远。

没再迟疑或犹豫,再次拦在了他身前,长剑的剑尖直指他脖颈,语气越发冷冽,“婉言相劝你不听,别怪我刀剑无情了。看剑!”

话毕,长剑一挽剑花,直刺过去。他依然在压抑着烦躁,依然只是袖袍一挥,化解了剑锋寒芒。

“你可知这些年来授我剑术的是何人?班门弄斧,你不要命了!”他嗤笑,不屑一顾。

虽不知他底子的深浅,然而只那面对我强劲的剑气神态自若的举止,我也知道,他在这方面的造诣。

想要用剑留住他的想法,无疑太过愚蠢。

然而一想到他现身右相等人的面前后的命悬一线,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弦矢在发,即使此举多么不自量力,我也只有出剑拖延时间的选择。

或许是他对自己的武学功底太过自信了,也或许是他太过轻视我了,第二剑刺出时,他竟然没能闪避及时,虽没有被我的剑伤到,袖袍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他原被对我执意要拦住他的行止的怒气,原被父皇离世的哀愁充溢的满满的眼眸,迫切地想要到父皇那里去的焦躁……俱化作了被我划破衣袍的愤怒和讶异。

他冷哼一声,“我果然太小看了你!”

一剑得利,本也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怔住了。他出言,我倏地回过神来,趁着刚刚出手得势的勇气继续刺出了第三剑,第四剑……

寒夜的剑气中,隐约听到他的嗤之以鼻。确实,他对我心生了提防,我要再侥幸小胜,已经不可能了。他不动手,只是袖风一展,手持宝剑的我也被他逼的连连后退。

“铛——”

当我的长剑脱手飞出后,他警戒地道:“别再考验我的耐心,我陪你玩够了!”

“呵呵,平日里要你好好练剑,你不以为然,这次,该遇到对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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