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进了课室,杨露圣寻了个位置坐下,旁边正是老韩,牙齿依旧留着菜叶,还有一股韭菜味。
“上午去哪了?老左问我,我说你拉肚子。”老韩口中老左正是儒学大师左丘明,年近古稀,又是儒宗荀子派的大宗师,本说不用辛辛苦苦地授课,但大师关爱后进,每周都会有一日开课。明经科是众派基石,自是要融贯众家理论,左大师的荀子课正是必修。而杨露圣过目不忘博闻强记对待师长礼数又周,深得左大师欣赏,上课不到自是引起关心。
“听潮阁看书看得有些累了,便回去睡觉了。”老韩了解杨露圣虽是没有董小蔻那般仔细,但是跟他说杨露圣在听潮阁看了一上午的书他却是肯定不会信的,杨露圣索性说回去睡觉了。
“可以啊小子,跟老夫同居一室一年了,总算深得老夫几分心学真味啊,居然都会逃课了!”老韩得意地看着杨露圣,“老夫心学后继有人啊。”
“你的心学就是逃课睡懒觉?”杨露圣不屑地看着老韩,“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学问。”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老韩饶有兴趣地打着机锋。
“你是懒人,我是偶尔偷一次懒的人。”杨露圣一字一字说道,“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懒货,而我不过是‘圣人亦有倦时’。”
“哈哈,还‘圣人亦有倦时’,相由心生,佛门虽是没什么道理,但是其中一些箴言确实不错的,我是懒人,因为我的心想我做一个懒人,是一颗懒心,而你偷懒也是由心而发,也是一颗懒心啊,若是圣人亦有倦时,那么圣人也是懒心发作,凭心而论,吾道不孤啊。”
杨露圣辩不过老韩,毕竟年幼,见识都是从书上得来,哪有老韩这种尘世滚打几十载的老油条厉害?而且杨露圣生性不好争辩,口齿并非伶俐,不然也不会总是让董小蔻辩得哑口无言,按董小蔻的话来:“你的那张嘴啊,除了花言巧语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来。”
“杨露圣,请你起来背一下《论语》卷六第十二。”正在为众人讲解《论语》的左大师突然提到杨露圣。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杨露圣知道左大师是在提点他不该在课上与老韩说些无关的话,便恭谨地答道:“左师,学生知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左师点点头,便继续讲课,直到下课时方才对杨露圣说道:“与我来,我有事同你交代。”
杨露圣跟着左大师到了居所,这是一间不大的别致小院,院内樱花落流水,溪水绕小山,居室门上写着“悠然小筑”。杨露圣毕竟出生侯门,怀素的狂草,苏黄米蔡的真迹也是有缘得见一言两眼,甚至家中还藏有皇家钦赐的徽宗瘦金小贴,门上四字他也是一眼看出笔力浑厚,其中有一点苏东坡的不羁,也含一笔米癫的韵味,显然作此四字者是博众家之长,虽是不如杨露圣见过的那些名家字帖,却也有一“翻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洒然。
“你坐,”左大师招待杨露圣在茶几前坐下,取出一套茶具,“老夫年少时茗战难逢敌手,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杨露圣受宠若惊,起身推辞:“岂敢劳烦左师泡茶,这不是折煞学生么?我喝一杯凉水就好。”
“坐下,”左大师故意一板脸,“叫我老师便好。一个年迈的的老师教导学生茶道也不可以么?”
“学生惶恐。”
“茶道之中蕴含儒佛道三家道理。佛门强调‘禅茶一味,以茶助禅,以茶礼佛’,在从茶中体味苦寂之时,也在茶道中注入佛理禅机,这对茶人以茶道为修身养性之途,借以达到明心见性有好处。而道家之说则为茶人的茶道注入了‘天人和一’之想,树立茶道之魂,借以崇尚自然,崇尚朴素,崇尚无为。而我儒家,圣人有云:‘治大国如煮清茶’,更是以茶道寄托国事。”左大师小心翼翼地取出煮茶之水,放于茶炉之上,又添了半勺散着香气的茶炭,“茶道最先便是要烧水,这水是城外烂柯山道观的老道士送我的,据说是山巅的露水,茶炭以晋州炭最佳,半勺便可烧着一壶水。但靖康之后,晋州归北庭,晋州炭在长江以南价格飞涨,像我这半勺燃尽后不留半点白灰的冰炭属晋州炭极品,说半两冰炭半两金也不为过。”左大师说道这里看一眼杨露圣,“你可能会吃惊为师用物之奢侈,但这半两冰炭确是他人送的。那人,便是令尊。”
杨露圣吃了一惊,自己那武夫父亲居然还会有冰炭这种茶道专用的高雅事物。
“当年为师客居临安,略有几分名声,令尊为你延请名师第一个便是求到为师身上,送上的礼物便是这半两冰炭。但是为师却受学宫之邀南下衢州执教,不得已推脱,但是这半两冰炭令尊确是没有收回去,说是就当交为师一个朋友,说实话,我也不舍得换回去啊哈哈。想来令尊也是一个妙人,可惜世事无常。”左大师双目神色一暗,“只可惜当初南下匆忙,没有到府上与令尊一叙,否则也不会抱憾。但也没想到你真的是过目不忘,为师只道是众人盛赞,否则舍了学宫教谕之位也要收你做弟子啊。”
“如今我不也是老师弟子吗?”杨露圣谦虚的打断左大师。
“我说的是继承衣钵的弟子。”左大师很郑重的说到:“你可知道过目不忘者何其稀少。平常赞人过目不忘都是说他记性好,哪有真正的过目不忘,皆是以讹传讹,就算一两千字不忘,但一两万字呢?古往今来,真正过目不忘的只有贯通佛道儒的纯阳真人吕洞宾。若不是吕祖醉心山林,必将可以混一三道,三道若是合流,是何等盛大之事。如今北宋南迁不过二十载,文兴之国被茹毛饮血的女真打得节节败退,无论百姓还是圣上都对儒道产生怀疑,这是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道最为式微之时,儒门之内也是宗流横立,关中学派、程氏理学、韩氏心学,天下士子整日相互辩战,难以拧成一心,如何广大儒门?为师不指望你能三道合流,只希望你能一统儒门。”
“韩氏心学?是说老韩么?”杨露圣很是怀疑地问。
“随心而动,无迹可寻,正是心学妙处。你以为老韩真的如此一般?要是平常学子,就凭他十年来从不发奋就将他赶出学宫了。”
“老师,”杨露圣其深深鞠一躬,“可是弟子决心武道,怕是会辜负老师期望。”
“哈哈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谁说儒家不习武?佛道儒三家之中,佛家号称天下武功出少林,道家又说自己世间心法出终南,并列三道的儒家有岂是善于之辈?武道不过是是各宗各派根据自家道理研制而出的强身技艺,我儒家如何没有?我儒家武学虽说不及佛道二家响亮,那只不过是被儒家文声盖住而已,你可知道我儒家武学第一人是谁?正是与你同住一年的儒家虎胆韩湘子!”
“韩湘子?”杨露圣被老韩真身吓一跳,“一剑西行六千里,杀遍西夏习武人的韩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