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害怕了,更积极地策划谋反行动。后来,吴王派人进京行秋请的礼节,皇帝又诘问这个使者,使者对皇帝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治好几个使者,因此就称病不来。而且有这样的话,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听过:‘看得清深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现今吴王开始假称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觉,遭严厉地诘问,就越想隐瞒自己的行为,害怕皇帝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帝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位使者十分会说话,把责任从吴王身上推卸掉了,反而让汉文帝背上了猜忌大臣的罪名。于是,汉文帝为了证明自己的宽宏大量,就赦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并赐给吴王几、杖,认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见。吴王得以解除他的罪过,谋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有铜盐的收益,百姓没有赋税。士兵服役发给代役金,而且给价公平。每年在一定时候去慰问有才能的人,给平民赏赐。其他郡国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而不交出。这样做了四十多年,吴王就能支使利用他的百姓了。
汉文帝和吴王从辈分上来说,都是堂兄弟,之所以吴王会称病不来朝见,都是因为吴王的太子和汉文帝的太子之间因为下棋而造成的意外。而汉文帝的这位太子,就是日后平定了七国之乱的汉景帝。当时,晁错在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宠幸,多次怂恿太子说吴王有罪应削减他的封地。也多次上书劝说文帝。文帝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而且没有什么计谋,在贾谊被大臣们排挤之后,文帝对吴王就没有什么处理的计划了,而且念在都是堂兄弟的分上,也不忍处罚他,因此,吴王更加骄横。
等到景帝即位,晁错做御史大夫,又劝皇帝说:“从前高祖刚刚平定天下时,兄弟少,儿子弱小,就大大赐封同姓的人,所以他的庶子悼惠王封为齐王统辖七十多个县,异母弟刘交做楚元王统辖四十多个县,哥哥的儿子刘濞做吴王统辖五十多个县:分封这三个人,就分去天下的一半。现今吴王因以前有儿子被打死的嫌隙,假称生病不肯入京朝见,依照古法应杀,文帝不忍心,就赏他几、杖。对他的恩德非常优厚,本当改过自新。但他却更加骄横过度,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亡命之徒,谋划叛乱。现在削减他也是造反,不削减他也是造反。削减他,反得快,灾祸小;不削减他,反得晚,灾祸大。”
这番话,说得确实符合当时的实际,而汉景帝也恰恰对吴王的太子十分不满,所以连带着对吴王也有些情绪——这和当年刘邦对自己兄长刘仲的情绪,是何等相似!带着这种情绪去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十分狭隘。而且,吴王骄横自大、目中无人的表现,汉景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早有耳闻,在自己做了皇帝之后,更是了解得深刻了。所以,他坚定了除掉吴王的信念,不管吴王是否真的有罪。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冬天,楚王来朝见,晁错借这个机会说,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住的房子里偷偷淫乱,请求诛杀他。景帝下诏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以此作为借口,汉景帝随之也削减了吴的豫章郡、会稽郡。还有两年前赵王有罪,削减了他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售卖爵位时舞弊,削减了他的六个县。
汉朝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王的土地。吴王刘濞担心削地没有止境,想借机把个人图谋公开,要起兵发难。又想到诸侯中没有能共同谋划的人,知道胶西王勇壮,好逞势斗胜,几个齐地的诸侯王都畏惧他,于是派中大夫应高去诱惑胶西王。不带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不才,有着很快降临的忧虑,不敢把自己当作外人,使您明白他的好意。”
胶西王说:“有何指教?”
应高说:“现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欢眼前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对封国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吃完米糠就会吃到米。’吴王和胶西王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患内疾,不能朝见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猜疑,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犹且害怕不被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卖爵的事而被罚罪,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所犯罪过不该这样处罚,这种惩罚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罢休的。”
胶西王说:“是的,有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
应高说:“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留连,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相同的忧虑,愿借着时机顺应事理,牺牲个人身躯为天下除害,想一想可以吗?”
胶西王吃惊地说:“我哪里敢这样做呢?现在皇帝虽然威逼急迫,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拥戴他呢?”
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贞贤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恨之心,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极点了。现在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候就是圣人所以产生的时代。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驰骋天下,使面对着的地方投降,使手指着的地方攻克,天下没有敢不顺从的。大王您假使能够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下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汉兵,修筑军队驻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真的能够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
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犹且担心胶西王不参与起兵发难,就亲自做使者,到胶西出使,当面和胶西王订立盟约。
应该说,从汉高祖刘邦一直到汉景帝,吴王刘濞侍奉了汉朝三个皇帝,基本算得上是忠于职守。但是,一方面,汉朝的皇帝虽然名义上把吴王当作同宗本家,但实际上又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猜忌他;另一方面,吴王刘濞也因为实力的膨胀与个人的私怨,对汉朝的皇帝产生不满情绪,想要取而代之。正是因为君臣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才让汉景帝成为王国大叛乱的承担者。
争夺开战的名义
古代人虽然知道政治不是谈天说地亲情友情,但是他们还拘泥于一种惯性力量,那就是“名”。无论做什么,都要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名义,否则就无法开始行动。叛乱也是一样,同样,镇压叛乱也是如此。要发动叛乱的人,总要找一个理由,比如皇帝昏庸、大臣奸佞、后妃干政,而要镇压叛乱的人,也要找到一个理由,或者是欺压百姓,或者是阴谋篡位,或者是里通外国。如果说到行事的名目繁多,可能中国古代是世界之最。
在七国之乱的过程中,吴王刘濞打算找一个借口来反对汉景帝,而汉景帝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名义来讨伐吴王。双方表面上维持着君臣、叔侄之间的亲密感情,但是暗地里,一直在互相僵持。
当吴王刘濞和胶西王结盟之后,胶西王手下群臣中有的人知道了胶西王参与吴王反叛的事情,就规劝胶西王说:“侍奉一个皇帝,是最快乐的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假使事情成功了,两主定会有分歧争端,灾难就从这开始缠身。诸侯的土地不足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也会使太后担忧,这不是长远之计啊。”
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联合齐王、淄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各位亲王也都答允了。
当诸王正在准备起兵的时候,汉景帝也没有束手待毙。他身边最宠信的大臣晁错帮助他策划了一个削藩的方案。晁错在汉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提出要削藩,而且要让亲王们没有任何政治特权,只是一个生活优裕的贵族。汉景帝采纳了晁错的建议,对诸王的封地、特权开始了剥夺。
诸侯因为受到削减土地的惩罚,都震惊恐惧,大多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文书发到吴国,吴王首先起兵作乱,胶西王在正月丙午这天也杀死了朝廷派来传达命令的中下级的官员。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都如此,于是向西进兵。齐王后来后悔,服毒自杀,违背了盟约。济北王的城墙损坏没有竣工,他的郎中令劫持控制着他,使他不能发兵。以胶西王为首领,和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一起率兵围攻临淄。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商议联合作战的事。
七国发难的时候,吴王全部征召他的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年纪六十二岁,亲自统率军队。小儿子年龄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长和我相同的,年轻和我的小儿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通过这样的动员令,吴王征发了二十多万人。他还派人到南边的闽越、东越去,东越也发兵跟随吴王。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甲子,吴王先从广陵起兵出发。向西渡过淮河,于是和楚军会合。
吴王因为晁错制定了削藩令,所以抓到了一个叛乱的契机。他派使者送给诸侯的信上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希望得到你们的指教!因为汉朝有奸臣,无功天下,却侵夺诸侯的土地,派法吏弹劾囚系审讯惩治诸侯,专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王的礼仪对待刘氏骨肉同胞,抛开先帝的功臣,进用坏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皇帝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诛讨他们,我恭敬听从各位指教。
“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是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少,精锐的士兵也能准备五十万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征召分派士兵跟随我进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本人虽不才,愿亲自追随各位王侯。越正和长沙接壤,他们可追随长沙王的儿子平定长沙以北,然后迅速向西进攻蜀汉。派人告诉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个侯王,和我一起向西进攻;齐地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进入临津关,有的和我在洛阳会合;燕王、赵王本来与匈奴王有盟约,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统领匈奴军队进入萧关,直取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安定高祖庙。希望诸王勉力去做。
“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各自心有所专注已经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诸王的心意,不敢听命。现在诸位王侯如能保存延续将要灭绝的国家,扶弱锄强,来安定刘氏,这是宗庙社稷所希望的。
“我国虽然贫穷,我节省衣食的费用,积蓄金钱,修治兵器甲胄,积聚粮食,夜以继日的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为的今天,希望诸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逮捕杀死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逮捕杀死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逮捕杀死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逮捕杀死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户;逮捕俸禄一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为列侯。
“那些带着军队或者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万人,城中户口万户,如同得到大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五千的,如同得到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三千的,如同得到副将;士兵城中户数一千的,如同得到二千石的官员;那些投降的小官吏也依职位差别受到封爵赏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规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会增加不会保持原状。希望诸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们宣布,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到吴国来取,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应赏赐的人告诉我,我将前往送给他。恭敬地奉告诸王。”
这封起兵书信篇幅冗长,里面除了开始讲述起兵的理由,后面全是激励的话,连胜利之后如何分赃都说得十分详细。其实,吴王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点,这次起兵不是自己主动的叛变,而是被逼的。被谁逼的呢?是晁错,因为晁错挑拨皇帝与亲王之间的关系,这是把刘姓的家事演变为国家矛盾,这是最严重的挑拨——吴王十分高明,他没有直接反对皇帝,只是要反对皇帝身边的“奸臣”晁错。表面上看来,吴王是在给皇帝找台阶,实际上,吴王隐藏着十分险恶的下一步棋,那就是要证明皇帝任用奸臣,说明皇帝昏庸,不足以让百姓信服,所以,只要皇帝让步,吴王就会进一步逼迫皇帝让位,如果皇帝不让步,他就更可以说皇帝是听信谗言的无能君主了。
第二点,吴王明确地讲述了跟随自己起兵的好处。要知道,叛乱在当时是杀头的罪,而且如果情节严重,那将是灭门的大罪。所以,如果没有丰厚的回报,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跟随吴王起兵。吴王抓住了这个心理,号召人们跟着他,攻打皇帝,就会封侯、封地,甚至做最高级别的官员。
吴王刘濞通过这样一封书信,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把一个炸弹扔给了汉景帝,因为现在天下人都等着汉景帝表态,如果汉景帝表态错误,那么很可能天下人的指责会转嫁到他的头上。
七国反叛的书信报知天子后,汉景帝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个将军,去攻打吴、楚;派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将军栾布攻打齐;大将军窦婴驻扎在荥阳,监视齐、赵的军队。吴楚等反叛的书信被人们闻知时,汉朝的军队还未出动,窦婴也未出发,因为窦婴一向讨厌晁错,所以他就想借此机会除掉晁错。窦婴向景帝称赞过去吴王的丞相袁盎,说如果要平定叛乱,非此人不可。袁盎当时正闲居在家,汉景帝马上下诏召他进见。
当时景帝正和晁错一起筹算军队和军粮的事情,景帝问袁盎说:“你曾做过吴王的丞相,知道吴国臣子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
袁盎回答说:“不值得忧虑,马上就能打败他们。”
景帝说:“吴王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举兵作乱,如果没有周全的计谋,哪里会发动反叛呢?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
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煮盐之利那是确实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诱惑他们呢!假如吴王真能得到豪杰,也应该辅佐吴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所诱惑的都是无赖子弟,逃亡铸钱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
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对。”
景帝问:“怎样才能拿出好的对策呢?”
袁盎说:“希望屏退左右的人。”景帝让身边的人退下去,只有晁错还在。
袁盎说:“我所说的,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于是又屏退晁错。晁错急忙到东厢回避,对此十分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