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悠哉的植物人
第二天一早,尤优还想再喝半碗粥,硬是被自己亲姥姥抢着把碗给收了,让她中午再多吃。尤曙光要给赵迎春灌完粥再去上班,还被老太太给数落了一通,让他快走。尤曙光知道这次迎春变回植物人对老太太打击不小,凡女儿的事都要亲力亲为,也不给她争抢。
齐大妈费尽脑细胞和嘴皮子,总算把全家人送出了门,刚要去给赵迎春放放风,唐豆豆却回来了。
本来这孩子今早上是最让齐大妈省心的一个,不用催不用撵,第一个就出门的,可是人全走光了,她却杀个回马枪,说是肚子疼,不想去学校了。弄得齐大妈心惊肉跳,她要是在家里呆着,迎春不就得在床上假装植物人一整天吗?
说什么也不能让豆豆在家呆着,齐大妈要送她上医院,豆豆的肚子却没事了,一阵风地消失在门外。
门锁撞上的那一瞬间,齐大妈也一阵风似地冲进赵迎春卧室。
“起来,你给我起来!要不是你身体没全好,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一进屋,齐大妈关了房门就呵斥仍在装昏迷的赵迎春。赵迎春见老母亲怒目圆睁,一头雾水,干吗发这么大脾气?
能不发脾气吗?齐大妈心里有气啊!你太会挑时候了,这事你要是跟你妈事先商量商量,根本就用不着你受这份罪,那边闹离婚的已经离过了,咱们家现在就已经团圆了……可这话不能说啊,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
赵迎春一个劲儿问她妈到底什么事,齐大妈也只能找借口掩饰,“……你为了从我们嘴里套实话,眼瞧着你妈哭的死去回来,你就能舒舒服服地躺着听下去?你妈把家史都痛说了一遍,要多惨有多惨,你也听得下去?这么大的事,事先都不跟你妈打个招呼,害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在我偶像面前鬼哭狼嚎没个人形,我能不发脾气吗?”
赵迎春一听不过是这个原因,急着往轮椅上挪,眼下先解决自己的事更重要。昨晚上吃多了,天刚亮肚子里的东西就开始催着她去解决了,一直撑到全家人都出门,终于可以去了。
“一会儿等我出来,再让您好好把这口气全都撒出来。”
看着赵迎春迫不及待地冲进卫生间,齐大妈哀叹,作孽呀,自己给自己上刑。
全家人不在家的时候,赵迎春这个植物人很是悠哉。老母亲好吃好喝的给她供上,尽量让她吃饱喝好,免得大家到家之后她躺在床上挨饿。
齐大妈也庆幸,幸亏王大冲非说赵迎春是假装的,这要是按以前,早几天就开始从鼻子里给她灌饭食了,想想那是什么后果?这多玄呐!赵迎春也承认自己当时确实考虑得不周全,光想着先躺下,方便听家里人说话,这要是从鼻子眼里给我灌东西,我当时就得醒过来,计划就全泡汤了。多亏了王大哥呀!
不过,赵迎春有一事不明。那天婉华一个劲儿要把王大哥轰走是怎么回事?还说什么绝对不离婚,离了婚王大哥也没戏?
“……因为……因为”齐大妈吭哧了半天,说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王大冲老缠着婉华,婉华痛恨那个王大冲破坏她和小唐的感情,所以那天言行过激了点儿。”
“有这事儿?!王大哥不是有老婆吗?怎么还搞这种事?”
“……早离了,要不他怎么老有工夫往咱家跑呢?”
和他第二个老婆也离了?赵迎春就纳闷了,这么好个人,为什么那些女人都不稀罕要呢?
齐大妈现在可没心情操心别人家的事,她就想知道,赵迎春究竟打算假装到什么时候?帮着闺女假装几天还可以,一直这么胡闹下去那可不行。没事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有这精力,多练习练习走路,让自己早点儿活蹦乱跳不好吗?赵迎春却要求老母亲必须配合她搞清楚家里的秘密,否则她所受的各种非人折磨就全都白受了。
“再说,我要是心里老有事情堵着,也不利于我的身心恢复,您说呢?”
齐大妈发觉,赵迎春正过来倒过去她都有理,病好得差不多了,性情也越来越像她以前了,也就是十三年前她变成植物人之前。赵迎春问她妈,她那时候什么样?
齐大妈从鼻孔里狠狠挤出一个字,“作”!
晚上,赵迎春就亲自品尝了“作”的后果。
李婉华和往常那样给赵迎春按摩,一下一下地在她身上又是捏又是搓,赵迎春憋得脸发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齐大妈心疼,可也不能不让李婉华给她按摩呀,只能在心里头骂赵迎春,看你还作不作。
终于,老太太看不下去了。
她让李婉华教她按摩,还包揽了每晚陪护赵迎春的工作,这样,老太太心里头对按摩师没那么愧疚,还能免得赵迎春挨疼受罪,也免得迎春一整夜躺着一动也不敢动,更免得她从半夜就憋着一肚子水,等到第二天人全走光了才敢起来放水。
不过这样一来,辛苦的就剩下齐大妈一个人了。老太太哀叹自怜,谁让我闺女喜欢“作”呢!可就是这样,都不落好!
赵迎春抱怨她妈,“您把按摩的活儿揽下来,还要天天和我睡在一个屋里,大伙都没机会在我跟前聊天了,我什么信息都探听不到,这不是耽误我的事儿吗?”
齐大妈听见赵迎春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床上蹦下来数落她,“你瞧瞧自己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啊!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心疼你妈,明天一早你就给我醒过来……”
齐大妈话没说完,就有人敲门,不等她和赵迎春有所反应,尤优就推门进来了。齐大妈慌忙用身体挡住赵迎春,扶着她躺好。
“姥姥,还埋怨我妈呢?”
“能不埋怨吗?几十岁的人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老娘,自己往这儿一躺,两眼一抹黑,万事不用管,多舒坦呀!”
尤优说她今天针对妈妈的情况,特意请教她大学的教授,但没有得到结论,所以过来观察观察妈妈,看她有没有其他特殊症状。齐大妈不免心虚,称自己要睡了,让尤优明天再观察,谁知尤优动作更快,抢着挤在小床上。
“今晚上我就在这儿陪我妈了。”
“这么小的床,哪儿睡得下俩人呀?”齐大妈边说边把尤优往床边拱。
“我也没说要睡俩人呀!我睡这儿,您去睡我的床。”
“姥姥晚上睡不好,白天在家随时可以补觉。你明天还得上班,别耽误工作。”齐大妈不由分说,拖着尤优下床。
尤优没再坚持,被姥姥推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唐豆豆对着她嘿嘿笑,一看就知道你姥姥和妈妈都没把你当自己人。这游戏好玩儿了。
今天早上,唐豆豆从家里出去之后,并没有去学校,而是独自去了尤优上班的地方。专程告诉尤优,赵阿姨其实是假装昏迷。
昨晚上赵迎春躲在厨房偷吃东西,齐大妈帮着她一起瞒大家,唐豆豆全都看见了。所以今天早上唐豆豆假装拉肚子,回家搞了一趟突袭。
怪不得姥姥昨晚上举止怪诞,一大早上就急着把大家都撵走,尤优明白原因何在了,而且唐豆豆发现了厨房里的姥姥和妈妈,而她们俩并没有发现唐豆豆。无利不起早,这小丫头逃课来报信儿,条件和目的无非又和王浩有关呗!
那天尤优给王浩打电话,提出终止来往,这之后唐豆豆的确感觉他们俩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了,但是,看得见的地方如此,看不见的地方呢?她不确定。因此她希望尤优对自己说过的话能切实做到。
“做不到呢?否则你就把我妈假装昏迷的事实公之于众?嗯,这样最好,大家也不必为我妈难过了。”
唐豆豆叹息摇头。如果这么简单,齐奶奶为什么不直接公之于众呢?“算了,我就直说了吧!”唐豆豆虽然不知道赵阿姨这样做的目的,但她认为齐奶奶肯定知道并且支持这个目的,否则就不会帮她继续下去。那么,“假如我们在赵阿姨有所收获之前就把她苦心实施的计划活活掐灭掉,那么她这些天以来所受的各种痛苦折磨不就全都白受了?你这个做女儿的于心何忍?”
嗯,分析得很有水准。可是作为一名心理专家,尤优又怎么能让这小丫头几句话就占了上风呢?
“所以,我姥姥正是因为对女儿于心不忍,才暂时帮着女儿瞒大家,而我妈假装昏迷的原因也一定告诉了姥姥,姥姥就会有所防范,这样,我妈继续假装下去得不到收获,自然而然就没兴趣再假装了。”尤优一番倒推再加正推,希望唐妹妹听懂了谁更占优势。
“可是家里还有我呀!”
唐豆豆一句话便体现了谁更占优势。如果你让我不太高兴,我很有可能也让赵阿姨不太高兴呦!
“这么说来,我左右都被你钳制住了?”
唐豆豆不置可否,扬扬下巴,胜利前的得意写满整张脸。
尤优请豆豆放心,“我是个心理医生,整天在外面给别人家的病人做心理疏导,再怎么忙,也不能眼瞧着自己家的病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出问题,你说是吧?”
俩姑娘相互将军,都挺文雅。现在,一栋房子里的人,就剩下尤曙光和李婉华两个人还蒙在鼓里,而赵迎春和齐大妈也以为只有她们俩个是知情人,正如唐豆豆所说,这游戏好玩儿了。
对于尤曙光和李婉华来讲,这次赵迎春昏睡之后,齐大妈主动要求陪夜,当然是好事。不过俩人刚躺下,就有人敲门了,不用问不用想,肯定是老太太。
齐大妈径直进屋,让尤曙光先出去,有话跟李婉华说。
“有什么话还用背着我说?”
尤曙光当然不情愿出去。可是老太太在这屋聊天,他只能到赵迎春那边去。齐大妈一听他要去迎春房间,慌忙拦他。
“说好了我陪着迎春,你别去跟我抢地盘。”
这屋不让睡,去那屋又说跟她抢地盘,到底谁占地盘?尤曙光没地方去,齐大妈让他去客厅,“你不是最喜欢睡客厅吗?”
尤曙光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他喜欢睡客厅,但是李婉华麻利地卷起一床被褥塞给他,让他听妈的。尤曙光明白李婉华的意思,最近老太太为闺女难过,还没缓过劲儿来,因此导致言行怪异,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就顺着她,不能让老人家又受刺激,迎春躺下了,老太太可不能再有一点闪失。想明白了,尤曙光抱着被褥去睡他喜欢睡的沙发,睡沙发多舒服啊!
尤曙光一走,齐大妈就锁好门,煞有介事地问李婉华:“听说……前几天你和曙光去办离婚了?”
李婉华没敢立刻回答,脑子里迅速翻转,很快弄明白了齐大妈此来的意图。再次失去亲人,准是又失去安全感了,尤其是对这个法律和血缘上都不挨边的儿媳妇不放心,这是提醒她还有照顾老人的责任在身呢!理清楚这些,李婉华知道怎么回答了。
“对,我们去办离婚了,但是妈您别担心,我们没办成。”
除了回答问题,李婉华还要让老太太知道,家里现在这个状况,她对这个家该负的责任都会负起来,老人家和大姐她仍然会一管到底。李婉华的话着实令齐大妈感动,但她还是好心地提醒这个好姑娘,“你说到做到这点妈绝对相信,可假如迎春突然又醒了,唐一品和王大冲又来把家里搅和得乌烟瘴气,让你受尽委屈,妈也不忍心呀……”
李婉华见老太太还是心里有顾虑,更加坚定地表明自己的决心,“我明白,大姐又变成现在这样,您心里又觉得自己今后无依无靠了,妈,您放心,就算大姐突然又醒了,就算我受多大的委屈,我也一定履行承诺,赡养您到老,今后绝不再提离婚一个字,这下,您老心里能踏实了吧?”
“……”但凡有点儿私心的妈都没法踏实了。何况这位妈。
Δ唤醒
唐豆豆一连好几天都“拉肚子”,走了准又杀个回马枪。等到唐豆豆一走,赵迎春才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于是好不感慨,真不知道自己那十三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对于齐大妈来说,伺候她这几天,比伺候她躺着的十三年还难,心累啊!而且明知道不可能让她查出什么结果,还得白白陪着她担惊受怕。
这几天,齐大妈照顾赵迎春吃饱喝足之外,就陪着她练习走路,可赵迎春却说她跟王大哥练习的时候,没感觉这么费劲,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在床上躺多了,肌肉能力退化了?
齐大妈心里有气,思想不免狭隘,陪你走路,我累得一身是汗,你还挑三拣四的,嫌我不如王大冲陪练陪得好?要不然我干脆叫王大冲来陪你练舞,你也不用假装植物人了,你省事,全家都省心。
说曹操曹操到,王大冲就被齐大妈给念叨来了。可齐大妈当然不能让他进门。
“我来看看我师父怎么样了,她要是已经醒了,我好让我师父继续给我教跳舞呀!”门外的徒弟很执着。大妈故意问赵迎春,你徒弟一片诚意,让他进来?
赵迎春虽然心里感激王大哥这么记挂她,但还是不能心软,绝不能功亏一篑,帮手,有自己妈一个足够。
这些天,齐大妈反复告诉赵迎春一个事实,你假装昏迷这几天看见的听见的,就是咱家的实情,家中没有任何秘密好瞒你的,不管你躺到什么时候,得出的结果都跟现在没有差别,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最难受的还是你。
赵迎春确实犹豫了,可是……我怎么醒呢?什么时候“醒”最合适呢?这些都需要研究个方案出来。
齐大妈正和赵迎春商量“以何种方式醒来”以及“何时醒来”的重大问题时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
立刻,老太太条件反射地冲过去堵住房门,给赵迎春留出时间回房间。可是,当她扭头看赵迎春是否安全离开时,不禁惊呆了……尤优开门进来,见姥姥站在门内,眼瞅着里面房间的方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跟着尤优一起进来的还有王大冲,他绕着齐大妈转了大半圈,齐大妈也没瞅他一眼,忍不住问,“大妈,您就这么不待见我?看见我,连脑袋都正不过来了?”
他们哪里知道,老太太刚才那一回头,看到了多么惊人的一幕,幸好赵迎春跑得快,才没被人发现。……幸好……跑得快?!赵迎春居然没坐轮椅,而是自己撒腿冲进了卧室!!!齐大妈不敢相信,情急之下出现了奇迹!
可是赵迎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卧室,又躺下了。
尤优这个时候回家,是想跟妈妈谈谈。当然,是和昏睡中的妈妈谈谈。
尽管妈妈假装昏睡除了她自己不方便,并不碍着别人的事,但尤优担心夜长梦多,万一哪天豆豆这小丫头哪根神经搭错,在妈妈面前胡乱说些什么,后果如何谁都说不准。但是直接揭穿妈妈肯定是没可能的,否则前面那几位实验者早就已经做到了。所以她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试试看是否可以运用心理战术说服妈妈醒来。
刚从电梯里出来,尤优就看见王大冲在楼道转悠。她当然知道这位王叔叔来这里并不是好心地看望她妈妈,更不是想要学习跳舞,她摸准王大冲这人最爱面子,也一定不愿在晚辈面前失了尊严,便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婉转提醒这位长辈“您这么不遗余力,到底想干什么,晚辈就不直说了”。
王大冲也果然表现出长辈应有的态度,表示自己确实做不到眼看着别人活受罪,却不闻不问。“你和浩浩那关系,叔叔能蒙你吗?”
正值中午吃饭时间,尤优孝顺姥姥,非要让姥姥歇着,她去给妈妈熬粥,齐大妈一通阻拦。
这屋里一共四个人,一个人睡着,三个人醒着,三个人都知道躺着的人其实醒着,但躺着的人并不知道。而且齐大妈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也知道,因此想方设法让他们快点儿离开。可这俩人还没撵走,又多出俩人来。
尤曙光因为这几天都是由老太太给迎春打食的,觉得迎春肚子空了好几天,刚刚开始进食,总感觉不放心,怕她身体出现不适应,老太太一个人处理不了,就趁着中午吃饭时间回来看看。李婉华回家送大米,家里的米吃完了,刚刚去超市买了一袋,就顺路送回来。俩人在楼下碰见,就一块进门了。
本来刚才王大冲说要陪他师傅说说话,听说多跟植物人说话,能唤醒植物人。当时赵迎春还悄悄高兴,打算就在家人准备给她打食之前,趁着王大冲跟她说话的时候“醒来”,但齐大妈不答应,“这不就成了王大冲把你给唤醒的?这算什么?”
这下可好,全家人都回来了,这粥是非熬不可了,也别挑肥拣瘦嫌弃是谁唤醒的了,就等着给赵迎春从鼻子里插管子灌饭汤吧!齐大妈心里狠狠地骂赵迎春,自己“作”的,你好好的起来吃饭,谁会闲得没事往你鼻窟窿眼里灌东西?
粥熬好了,鼻饲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医用托盘里,胃管、胶布、棉签、针管等一应俱全。尤曙光给赵迎春脖子铺好毛巾,李婉华端来一碗稀米糊,温度正好。尤曙光拿起大号针管,熟练地吸满一管米糊,再将针管口插进胃管一端,齐大妈、尤优、王大冲三个知情者围在一旁,等着看赵迎春自己把握时机,及时醒来。
“迎春,饿了吧?”齐大妈先给赵迎春报信儿,“曙光给你喂饭吃哦。”
赵迎春却没动静。齐大妈不免有些着急。
尤优也故意说话给妈妈听,“姥姥,您说,从人的鼻子里往里面灌东西,这得多难受呀!”
“难受也得灌呀!总不能让人饿着。”王大冲像是催着尤曙光快动手。
尤曙光把管子举起来,又放下,问齐大妈早上是从哪边鼻孔给赵迎春打食的。
“……左……左边。”齐大妈这些天压根就没给赵迎春打过食,支吾着,随便选了一边。
早上那顿是左边,那么下一顿就要换另外一边,尤曙光拿着棉签,正要清理赵迎春右边鼻孔,齐大妈见赵迎春还不醒来,赶忙帮她拖延时间。
“哎——你等等,等等,我记得……好像早上是从右边灌的。”
“到底是哪边?”尤曙光停下来,让老太太再想想。
王大冲不耐烦了,催促他:“反正不是左边就是右边,随便找一边喂吧!”
尤曙光问王大冲:“你上午左屁股蛋刚挨了一针,下午大夫还在你左屁股蛋那个针眼上给你一针,你乐意吗?”
“我明明还有右屁股蛋,这大夫干吗那么缺心眼呀?”
“知道这叫缺心眼就好。”
曙光不再理会缺心眼那人,等着齐大妈回忆清楚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齐大妈“左边、右边”了半天,还是不见赵迎春趁机醒来,急着摇着赵迎春的胳膊喊她。
“你是要急死你妈我呀,你能说句话吗?到底早上给你喂的哪只鼻窟窿眼啊!”
李婉华赶忙安慰老太太别为这点儿事着急上火,实在想不起来,就左右两边都清理一下,先从一边打吧,一会儿饭该凉了。
“曙光,轻点儿插管。”李婉华轻声嘱咐了一句,为的是不让老太太为女儿心疼。
“嗯,我轻点儿。”尤曙光很自然地答应。
一旁的王大冲小声对尤优咬耳朵,“你爸这么听话,这下你妈肯定醒不了了,怕是铁了心要挑战极限了。”
眼看着胃管就要插进赵迎春的鼻孔,尤优刚要伸手阻拦,就听齐大妈抢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狠心的闺女呀,你妈让你折腾得左右都不分了,你还睡得这么踏实,你就忍心让你妈看着你活受罪呀!你不把你妈折腾出毛病誓不罢休呀……”
李婉华赶忙安慰老太太别自责,一面不住嘱咐曙光轻点儿弄,别让大姐感觉太难受。齐大妈一听李婉华又“曙光、曙光”的,更是哭得卖力,力图用自己的嚎啕声掩盖住李婉华的说话声。李婉华本来觉得老太太这几天状态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些行为怪异,可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伤心脆弱,一时手足无措,到处给老太太找纸巾擦眼泪,一扭头,居然发现赵迎春正慢慢地睁开眼睛。
“你们快看呀!大姐醒了!!”
齐大妈马上不哭了,哭这玩意儿太伤神。闺女呀,你这哪是侦查家里的隐情呀,你这是拿你妈耍着玩儿呀!
赵迎春仿佛刚刚醒来,虚弱地拉住老母亲,“妈,我这一遭,两次听见您哭得天塌地陷的,我是想睡也睡不踏实,想走也走不了,没办法,我就拼命地让自己睁开眼睛,这不,我就让您给喊回来了。”
齐大妈“破涕为笑”,激动地搂住赵迎春,失而复得的母女俩双双紧紧相拥。
齐大妈顺势附在赵迎春耳边小声嗔怪:“你妈不哭得形象全都破坏完,你就坚决不起来是吧?”
赵迎春没答话,一只手牢牢抱着母亲,一只手把女儿搂过来,都是失而复得啊。尤曙光和李婉华被这情景感染,不禁热泪盈眶……王大冲站在一旁为他们欢笑,瞧这家人这出戏演的,无敌了。
Δ小三儿
赵迎春这些天受的苦和罪得到了回报,她昏迷得有价值。在母亲为她争取的最后时刻,搞清楚了家人瞒着她的那件大事。
——李婉华,是小三儿。
小三儿,就是“第三者”,赵迎春认定自己对这个新词汇领会得基本到位,至少小三儿不是好词儿,这是肯定的,而且这词是李婉华教的,没错。
李婉华很无语,我教的,我有错。
尤优给她妈解释这个新兴词汇,小三儿不单纯是第三者,准确的说,是傍已婚有钱男人的第三者,一般这样的女人都是秘密存在的。可是谁告诉您华姨就是第三者呢?她给谁当第三者了?
“你姥姥都告诉我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赵迎春一句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齐大妈身上。齐大妈为自己喊冤,“春儿,你不能诬陷自己妈呀!”
齐大妈确实没这样说过。但是赵迎春的这个结论是根据她妈说过的话推算出来的。
以前李婉华在王大冲家看孩子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王大冲是不是为了她离的婚,这个,赵迎春不确定,不过王大冲追求李婉华,而李婉华不接受他并不完全是因为气恼王大冲破坏她的家庭,而是因为她心里另有他人。赵迎春分析,大概是李婉华在她家呆久了,受了文化熏陶,而小唐毕竟只是个不起眼的工地包工头,两个人在各个方面慢慢出现了差距,元旦聚会的时候她就感觉这对夫妻表面上看似亲热,其实处处格格不入,而就在今天,她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李婉华——其实就是咱们家尤曙光的小三儿。”
这套分析,真实与臆断参半,既不能否定,也不能承认,一时没人知道该如何接茬了。赵迎春由此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不过,她表现得很大度。
“曙光,你是我丈夫,我不怪你。婉华,我一直拿你当自己家人,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大姐,我……”李婉华想给她解释清楚,被赵迎春客气地打断……“你别紧张,也不必自责,大姐一点儿怪你的意思都没有。不但不怪你,大姐还要感谢你。”
感谢?!大家小心翼翼地观察赵迎春,她看上去很平静。
“婉华,你可能不完全相信大姐的话,但是大姐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这些年来,你代替我照顾曙光,照顾这个家,尽了一切本来应该由我完成的责任;这么多年,你们对我不抛弃不放弃更不嫌弃,现在我已经痊愈了,就更要把这个家凝聚在一起,而且今后也还会拿你当自己人,当亲妹妹看待,姐姐的家还是你的家,姐姐的妈也还是你的妈……”
赵迎春说得很动情,大家也不禁为之感动……但是……“但是,”赵迎春说到这儿,语气明显比刚才强硬了一些,“有‘一样儿’,大姐没法跟你分享,婉华,你懂大姐的意思吗?”
懂,男人。可她元旦前的那个晚上还是另一番态度。
赵迎春当然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她也记得另一个人的态度。
“那天晚上,咱们姐妹俩在你屋里,躺在一张床上谈心,你跟大姐说过,坚决不能支持自己男人左拥右抱,就算我愿意委曲求全,人家新人那边也未必愿意,更何况,曙光也决不答应搞东宫西宫那一套。这些话大姐没记错吧?”
话说得够明白了,正牌主子归位了,小三可以隐退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止李婉华,所有人都被赵迎春这一超现实的猜想打乱了阵脚。
李婉华对于自己的身份转换不想再做任何争取。按摩师辞退了,可以换个别身份再回来,小三儿不一样,换任何身份任何理由也别想再留下来;尤优虽是心理专家,但这位病人的突发反应大大超出“专家”的预料范围;齐大妈平时虽然有心偏向女儿,但这次女儿丝毫没有给老娘透露风声,弄得连老娘都毫无准备;尤曙光彻底蒙了。
但有人很清醒,唐豆豆要替自己妈妈出头讨公道。正牌的妻子成了小三,窦娥看见我妈都不好意思喊冤了,必须去跟赵阿姨谈谈,揭露真正的秘密!
“你不出头就没人替我出头了?”李婉华可不允许唐豆豆搅这摊浑水。
尤老师吗?唐豆豆学着尤老师苦闷的样子,自问自答:“承认婉华是小三儿?不行。不承认?也不行。该怎么办呢?”
李婉华无言以对。
唐豆豆趁热打铁,提议暂时先搬到爸爸那里住,“那地方肯定没人撵咱们。”李婉华早就猜出唐豆豆义愤填膺地嚷嚷着要替自己妈出头,其实安的这个心眼,叫她老老实实回学校住去。
“那你呢?”唐豆豆问妈妈。
李婉华不知道。
尤曙光,也不知道。
此时尤曙光心里衡量的状态的确和豆豆预料的一样:暂时对迎春承认婉华是小三儿?不行,婉华受的委屈太大;告诉迎春实情?更不行,迎春要是知道自己已经被离婚了,其实她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位,万一精神承受不住……唉,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那得看赵迎春怎么想。
赵迎春对于家里出了小三儿这个情况,唯独埋怨一个人——自己妈。她怪她妈知情不报,害她受了那么多的罪才把真相挖出来。至于自己老公,她并不怪罪,曙光是个重情义的人,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舍得撇开小三儿,她既能理解,也不催他们,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处理关系。
齐大妈心里很清楚赵迎春给人家李婉华扣的这个罪名根本就是莫须有,李婉华“被扫黄”那次,她已经领教到李婉华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绝对不容许自己的名誉受到侮辱,万一这“小三儿小三儿”的让李婉华心里犯了别扭,说出或者做出什么对迎春不利的,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还得是自己闺女赵迎春。可她又不能明着禁止赵迎春这样说,只能从别的方面制止。
“别一口一个小三儿小三儿的,曙光既不是大款又不是贪官,顶多算是个一时移情别恋。”
“我知道,”赵迎春对于自己妈此时的心态是这样理解的,“这些年你跟婉华多少也有些感情,听不得别人说她难听话。”
“你妈就你这一个闺女,到什么时候都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一边。”
“是呀,您就我这一个闺女,我也就优优这一个闺女,你们俩,一个我亲妈,一个我亲闺女,家里这么大的事,你们俩一块瞒得我死死的,以至于我必须自己受尽折磨痛苦不堪才找出真相,要不是王大哥给我启发,让我假装又变回植物人,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
齐大妈心里最气的就是王大冲,他倒成了头号大好人了。
曼妙的身姿,轻盈的舞步。赵迎春“醒了”,王大冲心花怒放,美不胜收。一个人在自己家哼着小调,跳着华尔兹庆祝小小的捣乱胜利。反正赵迎春醒着就比她躺着对我更有利,这就很值得高兴。
成为小三儿的李婉华一晚上呆在自己房间没出来。第二天,她早早就出门,尽量不和赵迎春碰面。尤曙光等她出了门,立刻追出来,说下午抽时间去店里找她,两个人好好商量商量对策。
“商量什么对策?大姐都说了,除了老公不能分享,今后还会拿我当自己人,当亲妹妹看待,姐姐的家还是我的家,姐姐的妈也还是我的妈。我有姐姐还有妈,足够了。”
话里全是委屈,尤曙光刚想劝几句,齐大妈从楼里追过来,张口就数落他。“你别总惹婉华不高兴,婉华在咱家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并催促他快去上班。
鉴于以往的经验,尤曙光对齐大妈立刻提高警惕,拉着她上一边,问她要干什么。
“怀疑你妈趁你不在,把婉华撵走?”
既然老太太能这么说,当然不会这样做。尤曙光此时也没什么好辙,只好寄希望于自己妈,让她一定帮忙好好劝劝婉华,跟婉华打了招呼,先走了。
剩下她们俩,齐大妈拉住李婉华的手,满脸歉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搁谁,谁也痛快不了,更何况人家才是这个家正经合法的女主人,“我和迎春都是吃白食的外人,反而让你背个难听透顶的黑锅,妈对不住你呀!”
看得出,老太太说这些话是真心诚意的,李婉华反而过意不去,只能怪自己和曙光没把事情处理好。
那就好,齐大妈放心了。可是眼前,迎春认定李婉华是小三儿,小三儿肯定没道理再这样呆下去呀,况且人家根本就不是小三儿,这小三儿的问题怎么解决?
李婉华故意问齐大妈:“那您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我也没有,倒是有个馊主意,”齐大妈支吾了一会儿,干脆说出她的主意,“要不然……你先回娘家忍几天?免得你回来看见迎春闹心。嗨,馊主意就是馊主意,但好歹也比没主意强,你说呢?”
李婉华苦笑,嗯,确实比没主意强。
齐大妈见李婉华没说话,立刻解释:“你可别多想啊,妈绝对没有撵你走的意思,这只不过是个暂缓之计,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迎春知道真相也是迟早的事,妈向你保证,一定尽快让曙光想出个好办法,把咱家的事给处理妥当,到时候你再回来,一切都顺顺当当清清爽爽的,你看怎么样?”
李婉华除了苦笑,只剩下苦笑。
Δ馊主意
罗大爷好久没露面,早想回市区看看。今天他让小萝卜开车把他送到百合苑小区门口,就自己找上门了。看见赵迎春居然已经可以自己摸索着走路了,很为她高兴,邻居几十年,看着她长大的,能恢复到今天这个样子,不简单啊!
进门半天了,却不见其他人。得知齐大妈去别人家串门了,罗大爷又是一个“不简单”。老太太不简单,刚换了新地方就交上新朋友了?
“哪儿呀,我妈是去看一个老中医。”
罗大爷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齐大妈已经在车站等得极其不耐烦了,一看见他就抱怨,这么冷的天,什么事儿非得当面说。老罗头瞧出对方很不乐意,但他自信对方很快就会对他的到来产生兴趣。
“刚才我跟迎春聊了会儿,你们家的近况我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齐大妈立刻紧张起来。“我们家的事儿,你没跟迎春乱说吧?”
“我是那不长脑子的人吗?倒是你,一个孤寡老太婆,跑去看一个老鳏夫,也不怕人说闲话。”
“你这脑子里还有点儿干净东西吗?走了。”齐大妈很不高兴,扭头走人。
罗大爷赶忙拉住她,“别生气呀,我一个老鳏夫,大老远的来看你一个孤寡老太婆,不也没怕人说闲话嘛!”
齐大妈没工夫跟这老头扯这些没正经的,既然你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事,就该知道我去找那位比你老萝卜优秀许多的老鳏夫干什么去。
老萝卜多么的精明,否则也不会成为齐老太多少年来的知心人,他当然猜出她这个时候去找那姓李的老头为的是什么。占了人家的房子和男人,还让人家回自己娘家住,她此去想给人家父亲打打预防针,免得让人家觉得他们一家子不但占人家便宜还欺负人家闺女。“是这个意思吧?”
知道还那么多的废话。齐大妈甩开罗大爷,又要走。
“我大冷天大老远赶过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几句废话,好主意,你听不听?”老头终于抛出最诱人的香饵。
齐大妈半信半疑,停住脚步。在听完了老萝卜的好主意之后,她给出一个相当鄙视的评价——比我那馊主意还要馊。
主意馊,不同于饭馊,不会因为“馊”而被遗弃。
齐大妈照旧来到常青中医馆,不过她既不是去看望偶像,也不是找老亲家谈论家事,而是——抓药。
正在服装店忙活的李婉华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我那亲家母来我这儿了。”
李婉华想起早上老太太建议她回娘家先住几天,没准是怕父亲误会,亲自去说明,也没准就是去看看她在不在父亲那里……李婉华猜想的都不对,齐大妈就是去抓药,而且抓药也没找熟人,还自带着药方。李老先生是碰巧在药房瞅见老太太,跟病人打了个招呼的工夫,老太太就已经取了药走了,李常青一问药师小顾,得知老太太抓的药就是上回李婉华给曙光抓的那种药,所以给李婉华打电话。
“你们全家就一个男人,总不见得是老太太自己喝吧?”
李婉华听到这儿,心里已经有数了,我婆婆把我支回娘家住,这是要在家帮我老公导演红杏出墙啊!
挂了电话,李婉华决定马上回家一趟,她给小刘交待了一下,准备出门,小刘指指李婉华身后,刚才她打电话的时候,那位钱先生一直在等她。
钱先生?
李婉华回头一看,唐一品站在一米之外,礼貌且耐心地等着她。所谓“钱先生”,是此前唐一品在店里毫不犹豫定下十套“镇店经典款”礼服之后,小刘对这位先生的别称。出手那么阔绰,姓别的也不般配。
李婉华看见唐一品,知道他大概是为了“植物人慈善基金会”的事而来。三天前,唐一品曾为此事来找过李婉华,说他计划创立一个慈善基金,用以资助那些家里有植物人并且经济困难的家庭,而李婉华是这类家庭的亲历者,也是名符其实的植物人家属,所以,他希望李婉华能够加入,即便不加入,给一些建议和意见也是好的。
李婉华起初认为这不过又是唐一品试图接近她的新由头,对他这个所谓的计划很不屑。“不赚钱,反而往外扔钱,而且毫无回报,这可不是唐金锁该做的事。”
唐一品也承认,这是一件不计回报的事,而且做起来也并不容易,所以他更需要有一班真心想做好这件事的人共同参与,他诚挚邀请李婉华来帮他。虽然李婉华对于慈善、募捐、基金这些事既没接触过,也不了解,但是作为亲历者,她有亲身感受,这个工作由她来做,比起别人更有号召力,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要说“亲历者”,没人比尤曙光更有资格。李婉华提醒唐一品更应该找的人是尤曙光。本来她只是敷衍和推脱,没想到唐一品居然很认真,说如果尤老师愿意,他当然没意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婉华才基本相信唐一品的诚意,只是这虽然是件大好事,但确实也是个重要的事情,李婉华需要考虑考虑。今天,唐一品应该是来问她考虑的结果。
说实话,唐一品的这个计划令她对他刮目相看,这是自她十几年前有心和这个男人离婚以来,第一次对他的人品从本质上有了改观。
三天前,她的确有心为这样的善事出一把力,但是今天她只能告诉他,她恐怕帮不上忙了。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参与者都是志愿者,没有任何报酬。
唐一品对李婉华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三天前,李婉华的家里还躺着个植物人;三天后,“植物人”醒了。唐一品首先表达一下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们家的植物人醒了当然是件好事……”
李婉华对唐一品这样的说法一点儿都不意外。好事?没错,对你也是件好事吧!
唐一品似乎并没在意李婉华的表情,而是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还有更多遭遇这种困难的家庭需要我们去帮助,可能是经济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我觉得,只要你愿意,我们应该能帮得上他们。”
他丝毫没有变换轨道,思路依旧沿着原路行进,他此时真的是心无旁骛,一心考虑酝酿之中的慈善事业?李婉华半信半疑,特意提醒唐一品,“你既然知道赵迎春醒了,应该也知道我让人家当成小三儿,要彻底告别‘人家’家了。”
“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呀。”
回答得极其平淡。李婉华索性进一步提示。
“这次你倒没有趁机挑拨我和尤曙光的关系,还是说,你还没来得及说?”
唐一品感到无辜和失望,他叹了口气:“唉,看来上次你破例赏光和我喝茶的时候我说的话,你还是没相信。”
唐一品所说的“上次”,就是三天前他来服饰坊拜访李婉华。照着李婉华以往对待唐一品的态度,是绝不可能跟他去茶楼品茶谈天的,能容许他在店铺里说几句话已属给他面子了。赏光的原因是,唐一品首先表明“绝不谈钱,也绝不谈你和我以及你家的事,”这才有了那天的和平约谈。
那天,唐一品在进入主话题之前,曾借着难得的祥和气氛表达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愿望,“在公安局那天,看见你出来的那一刹那,你不知道我心里头有多心疼你,所以,不管赵迎春是不是再一次变成植物人,我都不会再搅和到你的家事中去,除非有一天,你自愿重新接受我。”那天唐一品讲完这番话,他认为李婉华应该已经抛开以前对他的偏见了,不然,她肯定不可能继续和他面对面坐在那里继续后面的话题。
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肺腑之言,还是被人家当做了一派谎言。不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实在太糟糕了。“整天吃斋念佛的都未必个个是虔诚信徒,更何况我这个早就被贴上了恶人标签的家伙,冷不丁的说自己要做善事了,没人相信也是正常。”
看着一个渴望心灵得到净化的人想做好事却不被别人信任,只能伤感自嘲的样子,李婉华心里不免惭愧,是自己狭隘了。都是最近家里的事闹的。既然他不是无药可救,既然他有心造福他人,就该鼓励他继续做,千万别因为她的态度影响了一个人做回一个好人的积极性。
尤曙光一下班就急忙往服饰坊赶,不能让老婆一个人呆着郁闷。一进店门,就看见唐一品也在,便直言不讳地“夸奖”他,不愧是个成功商人,不放过一丝盈利的机会,又来挑拨离间人家夫妻关系。而这种机会你越是多抓一次,就越是令自己留给大家的印象迅速多减一分。
面对批评,唐一品并未急着为自己开解,然而,李婉华首先开口了。
“你误会他了,他这次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婉华居然帮着唐一品说话!
尤曙光想不到!唐一品比他更想不到,惊喜得没法淡定了。
“不不不,不是误会,我确实对尤曙光有意见。”
唐一品这个态度,尤曙光立刻不意外了,这才是意料之中的态度。
马上,唐一品就毫不客气了。“你家老太太一面劝婉华回娘家住,一面给你买壮阳药,你说说,你们家这是打算干吗?”
尤曙光一头雾水。他看看李婉华,李婉华没做声,便明白确有此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然而,没等尤曙光搞清楚事情的真伪,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坐进她前夫的车,回娘家去了。车子经过尤曙光的时候,唐一品还同情地冲他做了个喝药的动作,令尤曙光大为光火,老太太这么干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唐一品的话讲得够明白,婉华被支回娘家,傻呵呵的等着你处理好家事去接她回家,可是你在家里不小心让人灌了迷魂汤,一时乱性跟自己前妻成了事,可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一来是别人下药作祟,二来是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前妻。而且你这人做事有原则,对家人责任心又重,还孝顺老人,所以你只能放弃个别人,甚至放弃个人感情,让全家人幸福团圆。
尽管唐一品已经讲得够明白,但尤曙光仍希望这是个误会。
当尤曙光拽着齐大妈来到小区的楼背后,质问她背着他去买那些药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齐大妈企图抵赖。
“……你……你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吗?”
尤曙光的确三十来年从没对这位比亲妈还亲的老太太如此横眉立目地说过话,但是今天,他必须拿出这样一个态度。
“我这个态度,就是因为你是我妈,是我妈,就不该干这种事。”
“嗨,药是别人给你下的,你又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前妻成的那事,没人会怪你。再说了,放弃一个人,换来大多数人的幸福团圆,其实也不是一件不合算的事吧?”
事实,不是误会。
母亲为了孩子的幸福,可以将全天下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哪怕自己来做这个坏人。
“不”是一件“不”合算的事,负负得正:一件很合算的事。孩子也没法说妈的不是,这账算得真好,可是咱们都合算了,那婉华呢?尤曙光很严肃地问老太太:“您有没有替婉华考虑过?”
当然想过。
老太太自认是在仔仔细细的替婉华盘算之后,确认一点儿都没有伤害到婉华的利益,然后才这么做的。虽然尤曙光和李婉华领了结婚证,但是,但是他们俩并没有……“那个”,没有夫妻之实就算不得夫妻。
尤曙光明白老太太的路数了。
“接下来是不是想劝我,反正没在这方面占人家便宜,离了也不算对不住人家,再说她还有两个条件不错的前夫争着追求呢?但是甭管您老太太还有多少个理由等着,一切都是白搭,因为,谁告诉您我和婉华没有夫妻之实呢?”
嘿嘿,齐大妈笑了,这事有没有,骗得了别人,可糊弄不了你妈。无数个人天天在你们俩身边盯着,还有迎春、唐一品、王大冲他们有意无意的从中作梗,你们俩有没有,我还不知道?你们没那个机会。
“您别忘了,除了咱家,我们还有外面可以去。”
齐大妈明白尤曙光说的“外面”指的是如意宾馆那天。更别想用这事蒙我,宾馆那天的事让那帮冒失警察给搅黄了。
“可您又怎么知道,警察们来之前我们俩就什么都没干呢?”
齐大妈愣了愣,马上又想出有力辩词,“你们要是已经完事了,人家警察过意不去,非要给你们‘估个数’补洞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清楚呢?你可不是你妈这种爱占人小便宜的人呦!”
“人家盛情难却,我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其实我们俩刚才已经该干吗干吗过了,大家就别为我们这事劳神费心了’,能吗?”
齐大妈哑口无言。
尤曙光小小得意,忽觉尴尬,我干吗跟自己前丈母娘讨论这种事呢?好在,讨论这种事有其重要的意义,证实了尤曙光和李婉华不光有结婚证,更有夫妻之实。尤曙光郑重告知老太太,那些歪门邪道、拆散别人夫妻的主意今后别再费心想了,还有那些不是用来治病救人干好事的药,也全都扔了吧!
扔了?齐大妈心疼啊,好几百块钱呢!
好几百块钱啊!别说齐大妈,尤曙光听了也心疼。他给了老太太一个不错的建议,“您要是觉得浪费,舍不得扔,那您就送人。”
……送……送人?这种东西,送谁去?
“谁鼓捣你买的,你送谁去。”尤曙光甩下这个好主意,回家去了。
谁鼓捣我买的?齐大妈心里直骂,馊主意,它只能是馊主意。
至于“那事儿”成没成?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