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渔翁
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王大冲怀揣他拜把子兄弟对他的支持和鼓励,勇敢地来找唐一品争取工程。唐一品这次痛快地接见了王大冲,就想看看这个胖子究竟有多大的魄力,敢于向情敌而且是劲敌讨饭吃。
生意这部分,王大冲虽然把握不大,但是感情这部分,他最起码比唐一品优势大。最令人得意的是,“豆豆虽然是你亲生的,可是从小她管谁叫爸爸?”
“当然是我!”豆豆是五岁随李婉华离开唐一品的,也没错,五岁之前,也叫“从小”。
两个爸爸为豆豆管谁叫爸爸争得不可开交之时,豆豆来了。
“貌似你们俩忽然都很闲?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俩真有闲情逸致掐架玩儿!”
两人安静了。鹬蚌?我们俩吗?那渔翁是谁?
渔翁,正坐在李婉华小白车里,送他妈回家。
一路上,齐大妈一直把脸别向车窗,眉头紧锁,脸板得比坠了块铅锤还平。到了家,老太太躺在沙发上,说自己浑身不舒服。尤曙光知道她为什么,把老太太安顿好,借口去买个应急灯,送李婉华出门。
其实应急灯家里有。自从罗大爷家搬走,曾经保障安全的小院儿没了,齐大妈又非要在这地方耗着,尤曙光就提前把应急所需的东西全都备好了,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起码让家里人不那么害怕。不过这一片全面断电,晚上全家就用一只应急灯肯定不够用,多备着一个也不多余。
“家里有个管事当家的就是不一样!”
尤曙光发愁,并未在意李婉华的“调侃”。自从八方街传出拆迁消息到现在,他们家本来是跟拆迁办斗,跟房子斗,后来发现,不对!怎么成了他妈跟他斗了?最后他连卖身契都写了,也没跟老太太斗出个结果。他觉得不能再这么顺着老太太,万一哪天有人使坏,房子没捞着,出事了怎么办?于是他绝地反击,反退为进,出一道根本就没有选项的选择题,让老太太根本没得选,只能跟着他搬走,谁知道老太太偏不信邪,非要亲自去李婉华家揭穿他的伪命题。幸好有李婉华天衣无缝的配合,狠招出奇效,让老太太信了这个伪命题。可是,老太太相信了,他反而不好收场了。因为他出这题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妈自觉自愿的跟他搬走,可今天去参观了人家的好房子,将来搬进郊区的周转房,恐怕老太太心理落差会更大,再闹个抑郁症什么的,那就得不偿失了。尤曙光只怪自己给老太太出伪命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现在心里别提多后悔,他家这堆事,从一开始就不该把李婉华扯进来。
“不把我扯进来,你自己解决得了吗?”
也是,李婉华随机应变的能力尤曙光是比不了的,就说她今天临时演给齐老太的这出戏,别说是不知道的人,就连尤曙光这个始作俑者都难辨真伪呢!
“我没演戏呀!上午在我家,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李婉华表情严肃。
尤曙光愣了愣,笑起来:“你看你,又跟真的似的,不当演员太浪费了。”
“我是不是还不够严肃?”
“不能再严肃了,再严肃,我都该信以为真了。”
李婉华盯着尤曙光笑靥如花,脸上竟泛起红晕。“那你最好信以为真。”
尤曙光尴尬地笑着,脑子里已经无从分辨真假了。
李婉华依旧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那笑容、那目光、那神采……容不得尤曙光不相信。这样的气氛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别看他年过半百,别看他已经身为人夫人父许多年,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场面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笑?沉默?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回应,尴尬的笑脸持续着……直到……脸僵了……在唐豆豆对唐一品冰释前嫌那天,豆豆回家问过妈妈一个问题:“他把女儿争取到手了,那么妻子呢?”
妻子?李婉华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你不是说了,女人都喜欢被追求,而且追求者越多越高兴,我补充一句,她们更希望追求者当中最好新人辈出。”当时其实是用豆豆自己的话敷衍她。不管妈妈是敷衍还是认真,唐豆豆认准妈妈所说的新人就是尤老师。上一次,她对大冲爸爸谎称尤老师是那棵新草,目的仅仅是把尤老师当做骗麻雀的稻草人借来一用,这一次,妈妈又是带尤老师去姥爷的中医馆看病,又是亲自给他煎药,尤老师将成为新人,她认为自己肯定没猜错。因此唐豆豆直击目标,“尤老师人固然好,可是毕竟家庭关系复杂了些,还是纯粹一些的好。”
要说关系纯粹,那就唯一和唐一品建立家庭关系才称得上纯粹,绝不产生“一夫一妻加一个孩子”之外的任何一个多余的孩子、多余的前妻、多余的前夫以及多余的丈母娘。但是,家庭关系再复杂,会复杂过社会关系吗?而且那个时期的李婉华尚未考虑过建立新的家庭关系这回事。因此心里一笑而过,女儿,你多虑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没人提起,你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事物;有人一提醒,它反而引起你注意了,而注意之后的结果,要么是继续不在意,要么就是走心了。
女儿的告诫就像是预防针,打过预防针的李婉华今天的表现对于她自己而言,一点儿都不唐突。
Δ内心的声音
可是,尤曙光没打预防针。
提着新买的应急灯,尤曙光回到八方街,独自走在废墟小路上,目光迷茫而混沌,脑海里依然浮现的是李婉华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的情景。
当李婉华看见尤曙光的笑容僵住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她没有想到,尤曙光会如此惊讶,这个反应直接诠释了他的内心——他从来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尤曙光知道,他的反应大概是伤了这个女人的心,就算不伤心,起码也伤了自尊心。
“尤曙光——”
尤曙光正满心歉意地往家走,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拦住去路,是王大冲。
王大冲首先问尤曙光看到他是什么感觉。他认为,尤曙光至少应该感到心虚和惭愧。人家对他掏心窝子,他却借机挖人墙角,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花言巧语把对手支走发展事业去了,自己暗中发展恋情,说他卑鄙龌龊都不为过。拜把子那档子事,他不想再提,那天是喝多了,即便没有喝多,他也不会再跟这种道貌岸然的人称兄道弟交朋友。
尤曙光也不想跟王大冲论这层关系,主要是这样论,对王大冲其实没好处,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永远的哥哥,这是历史无法更改的事实,而他尤曙光呢,顶多才刚到与李婉华传传绯闻的阶段。更何况,他的目的只为劝走自家老太太,而且以前鼓励王大冲的话也都是真心实意,自己对得起王大冲,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你敢保证吗?”王大冲也不跟尤曙光废话,你不是说你真心实意吗?只要敢保证,说一句今后绝不插足,大家就还是朋友。
“我插足谁了?”
“当然是插我和李婉华的足。”王大冲气愤尤曙光太没诚意,到这时候还装糊涂。
尤曙光的意思是,王大冲和李婉华已经离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插足的说法。更何况,一个人的幸福不是别人能保障的,更不是靠发誓就能得到保障的。而且用发誓这种方法处理感情关系很孩子气,大家不仅是成人,而且都是成人的爸爸了,玩儿这种游戏,尤曙光心理上生理上都没法接受。
理由说多了就是借口,王大冲直截了当,只要求尤曙光说一句,“我绝不插足”。
能,不能,给句准话。尤曙光却紧绷着嘴唇,就是不说话。
这态度似乎已经说明了许多。“咱们走着瞧。”王大冲撂下一句狠话,走了。
尤曙光拎着应急灯晃悠到家,天已经擦黑了,一会儿检查一遍家里内外,洗洗涮涮就该睡了。没有电,天一黑就上床,早睡早起身体好。
自断电那天之后,留守的街坊们天黑之后会举着应急灯互报平安,就像个小海军那样,很有童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大家都知道,防的不是“天”不是“火”,防的是人。
房前屋后检查完毕,尤曙光准备回房子,脚底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滑了个四仰八叉。挣扎着坐起来,用灯照了照脚底下,嗨,是一棵大白菜,已经被他踩得稀巴烂。
大白菜!
似乎曾在心里用这样一棵菜形容过李婉华,但凡是棵菜都比大白菜价钱贵,可是大白菜镇静、暖身、平心、养气的食补价值是别的菜没法比的,大白菜,就是叫人吃着舒心瞅着踏实,这比喻很贴切。不由地,下午李婉华从笑靥如花到失望伤怀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出来……第一次到李婉华店里,看到她精湛的手艺,就很佩服这个女人,独身一人把自己的家和事业搞得有声有色;那天在民政局,受到婚登科办事员的白眼,她还帮他据理力争;为了把他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钉子户,这女人不惜牺牲形象耐心指导他;他头顶上被擀面杖砸出大紫包,她帮他煎药擦药;为了不让他在唐一品面前下不了台,她居然不惜邀请他全家搬进她的家。尤曙光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最初的相识,李婉华上门求他给豆豆补习,进门就脱衣服,闹出尴尬误会,尤其是在校门口与李婉华初次见面那次,他竟然联想到前一晚他那个奇怪的梦……想到这儿,尤曙光不由地又是一个激灵!
周遭已是漆黑一片,应急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他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土,昏昏沉沉地摸黑回屋去了,心里责备自己,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他这样硬件水平纯不达标的人,是没资格谈爱情的。
才刚九点,齐大妈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睡得着才怪!早在大半个世纪前,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因为那时还没有电。而此时这光景,用尤优的话,这是穿越回去了。假如真的能穿越,齐大妈真希望能穿回她小时候,带着她的儿孙们看看什么叫做大宅门。
尤优倒是个活在当下的好青年,白天可以在单位给手机充电,晚上有电没电对于她们这样的手机族来讲,区别不大,看新闻、聊天样样不耽搁,而且节能环保,给社会做贡献。
“咱们给社会贡献了,你爸把自己贡献了。”
齐大妈对于此事耿耿于怀,最近心思都在房子上,稍没留神,都不知道女婿什么时候被人勾搭走了。不过今天她故意问李婉华,他们全家住过去,房间怎么分配时,李婉华竟然那样大方,愿意把豆豆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和尤优住,而让自己闺女睡客厅沙发,而且还说腾出来个单间给赵迎春单住,这女人真能这么大方?早晨尤曙光并没有机会跟她提前串通,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想到这些,齐大妈更睡不着了,摸黑翻出尤曙光给她的欠条式承诺书,又看了一遍,拳拳之心字字可表啊!事情重大,她必须反复推算,权衡利弊。选A,跟尤曙光走,将来就是他自己承诺的这样,他照顾我们到终老;选B,除了尤曙光他自己,还能多一个帮手,而且还自带一套大三居。这B里面同时包括着A。李婉华那个姓唐的前夫,财大气粗,身边得有多少不自爱的女的围着,这样的人都对这个李婉华穷追不舍,说明她必有她的好,那我还是选B更划算……尤优对姥姥是钦佩得无以复加,经济学界少了这样一位前辈,是多么大的损失!老太太此时却得意不起来,账算得再好,天底下又有几个女人愿意让男人带着他前妻和丈母娘一块嫁到自己家,还主动给你们腾房子?
Δ阴谋
上午,唐一品趁着服装店还没忙起来,邀请李婉华出来谈点事。女人总是过于单纯,有些事情不容易看透,但一切诡计都别想逃过他唐一品的眼睛,既然看出来,他就不能任由有人对他的家人造成任何伤害。
“你没有演戏给别人看,可是别人在演戏给你看。”
这是今天唐一品要说的重点。他才不会像王大冲那样,傻呵呵地去找情敌示威,他要提醒他的女人当心,尤曙光所做的一切,装孝顺也好,装无奈也好,无一不是在她面前做戏,甚至,根本就是他们母子联合演戏给她看。证据很明显,为了房子,他先是离婚,后来又利用正在高考的豆豆,接着又试图当钉子户,发觉这些都不管用,就把目标盯在了李婉华和她的房子上。在这当中,他还利用王大冲掩人耳目,自己暗度陈仓,可见这个人是多么的狡猾。
狡猾和聪明的差距不在于智力上,而在于道德上,多疑和缜密的差距不在能力上,而在于气度上。李婉华很明确地总结出唐一品与尤曙光之间的差距,更加明确地告诉他,“堂堂大投资集团的老板跟一个拆迁户争女人,这样的话题传出去,对你这样身份的人可不是好事情。”
这话无疑就是说,她就是尤曙光的女人。
一颗将爆的炸弹远远比一颗已爆的炸弹更恐怖。唐一品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条件要多差有多差的普通老师竟然是一颗将爆的炸弹。尽管他比王大冲冷静,懂得找核心当事人解决问题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但最后的效果与王大冲相差无二,他一样还是要去找尤曙光解决。
唐一品来到尤曙光家门口时,罗贯才正穿着工作服,满头大汗地砌一个水池子。
八方街断电的下一步就是断水,必须防患于未然。小萝卜自称他砌的这个池子不仅仅能蓄水,还带自动过滤,将来他们老板可以给八方街的新区建这样一个大号的“未雨绸缪”,积阴德,结善果。小萝卜边干活边跟屋里的尤叔自夸,却没成想,“该积阴德”的人也同样听见了。
“谍中谍是吧?”唐一品狠狠瞪了“双面卧底”一眼,进屋去了。
电灯亮了。电风扇也转起来。
唐总果然威力强大,连“电”都能挥之即去,召之即来!尤曙光夸张地赞叹,有唐总照顾,不用担心更糟糕的状况出现了。唐一品不跟他废话,让尤曙光别再枉费心机做无用功,做事要讲究效率。
“不如这样吧,你托人求我吧!兴许管用。”
“托人?求你?”
对!意图很简单,也很有趣,唐一品就是要借助尤曙光的“难处”,让李婉华向他张口求情,然后,他卖给李婉华一个大大的人情。人情是要还的,自然不必尤曙光来还。
“哇,电灯!我们有电了!”
唐一品表达完自己的意图,等着尤曙光表态,就在这时候,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姑娘冲进了屋子,如同十九世纪首次见到电灯摆脱黑暗的人民那样欢呼雀跃。尤优正要问爸爸什么时候来的电,同时看清楚爸爸面前还有个人……爸?!心理医生?唐一品的惊讶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尤优,他像是顿时明白了什么。
“有意思,你、你女儿、你们全家、还有你们的好邻居,一个有计划有预谋有组织并且精心策划的阴谋。真是难为你们全家了!”
望着唐一品愤然离去的背影,尤优倒无所谓,小萝卜知道自己的工作泡汤了。“也不是什么好工作,没什么可惜的。”小罗的豪言和他此刻的苦瓜脸一点都不匹配。丢工作的确不可惜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牵扯着住房。给老板交出车钥匙走人,那是出于正义外加冲动,他敢于跟老板顶牛,可他纵使再有种,也不敢拉着爷爷跟他一块儿有种。
Δ哈根达斯
尤优请唐豆豆吃冰激凌。哈根达斯的。
“够不够?再来一份?”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尤优心里希望唐豆豆一个就足够吃了。几十元一个球儿,在外面的小铺或超市里能买多少根平民草根品牌的雪糕冰棍,即便是它们当中最尊贵的和路雪,也不过几块钱一只,而且批发可以更便宜。这样的一个球儿,她可以批发一袋子的平民冰激凌,放在冰箱里,边吃边上网,从下班一直吃到睡觉都吃不完。假如必须不够吃,姐姐可以请你到外面小卖店吃和路雪,咱们边走边吃。
“先吃着,不够再说。”唐豆豆倒是客气。
“好,随便吃,我管够。”言不由衷是必须的,因为求人办事嘛!
这是尤优第一次请唐豆豆吃东西,她知道小姑娘爱吃。唐豆豆也知道,主动破费必有所求,“说吧,是要我为房子说情吗?”
“咱们之间,就说咱们的事。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
“我也是成人,既没打算插手,也没打算插足,只要我妈选的不是王大冲,她选谁我都没意见。”唐豆豆判断,既然不是为房子的事而来,那就是为各自爸妈感情的事呗!
唐豆豆这么一说,倒让尤优意外,她一直以为唐豆豆和她大冲爸爸关系很融洽。不过今天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请客是为了唐豆豆帮忙为小萝卜说情,这件事,唐豆豆要是办不了,那就没人办得了了。
自从唐豆豆与她的亲爸爸相认,这位老板的办公室就随时备着各种进口零食,以便女儿驾临时不会觉得他这里无趣。唐一品很喜欢看豆豆吃东西,在豆豆的肚子得到满足的同时,也带给他一种精神满足感。通常司机小罗在给老板开车和去尤家上班之外的时间,就是去采购这些零食,不过从明天起,要换人了。
吃人嘴短,唐豆豆吃人好处就替人消灾,尽管那个小罗曾经对她出言不逊,但她决定帮他,更为了试试自己在这个新认的爸爸面前说话管不管用。
“你想吃哈根达斯爸爸给你买不起吗?一顿哈根达斯你就要让自己爸爸身边藏个卧底奸细?”唐一品和颜悦色地责怪女儿,同时忙着帮她拆各种袋子或开盒子,大班台如同零食摊。
“她买的和你买的可大不一样。”
“她买的哈根达斯难道是从美国即时空运过来的?”
“她买的哈根达斯一样是本土生产,不过她买的比你的贵得多。”
“最贵的还能有多贵?”
“她买的是最便宜的,可是占了她财产的若干分之一,你买的是最贵的,但是仅占你财产的牛毛分之一,牛毛和若干的比例差距侬晓得哇?”
“他们是同谋,花大钱抵大罪就应该。”
“他们是同谋!同谋你什么了?”
“房子。”
“什么时候?”
“在知道我是你爸爸之后。”
“地点?”
“隔壁茶室。”
“谈话内容?”唐豆豆一句紧跟着一句,唐一品无暇思考,只顾着随着她的节奏回答提问。
“心理咨询师指导一个迫切想和女儿感情修复的父亲如何快速与女儿建立感情。”
“方式方法?”
“做‘生鸡蛋熟鸡蛋放在哪里’的测试题。”
“测试结论?”
“血浓于水,天性使然。”
“咨询结果?”
“我们在天茂大厦的旋转餐厅成功会见。”
“哦,我们父女俩就是这样无障碍相认的。”
“因为我们血脉相连,所以可以无障碍沟通。”
“那么整个咨询过程中,出现过八方街、房子、拆迁等等关键词吗?”
“没有出现。”
“那他们是同谋,同为同谋的还有你。”
“我?同谋?”唐一品纳闷。
“对,你们合起来同谋了我,我们俩的相认就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有组织并且精心策划的阴谋。”
唐一品笑了,爸爸希望顺利地与女儿和好,顺利得到女儿的认可,慎重采取了科学而有效的方法,怎么能说是阴谋呢?
“这么说,咱们父女俩顺利和好、爸爸顺利得到女儿的认可是你在同谋的协助下采取了科学而有效的方法从而达成的,那么你怎么能说这是你的同谋有计划有预谋有组织并且精心策划的阴谋呢?并且用这样的理由解聘你的同谋?”
唐一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嗯?说啊。”
唐一品摊开手,表示无话可说。
唐豆豆依照心理专家的办法,成功让唐老板哑口无言。小罗复职。用唐一品的话,可见你在爸爸心目中的地位。但复职有个后缀——留用察看。唐豆豆觉得自己的面子也仅限于此了。
尤优为此又请唐豆豆吃了一顿哈根达斯,这回唐豆豆没像上次那么客气,事情办成了,有吃的底气,一口气吃了上一次的四倍。尤优虽然心疼,却也知道人家现在是富豪千金,请客吃一顿冰激凌已经便宜她了,送人家东西便宜的不稀罕,贵的也送不起,这样吧,尤优有个主意,“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什么时候还,怎么样?”既能阻止唐豆豆无限地吃下去,还显得自己够爽气。
“我想知道,我帮的这个忙,到底帮的是谁的忙?”
“我的,我家的事连累的罗贯才,当然算我的。”
“那你和罗贯才的关系算一家还是算两家。”
“两家,当然算两家。”
“算两家。那欠我的人情也分开算,你和罗贯才一人欠我一个人情。”
原来这小丫头压根不是对尤优和小罗的关系好奇,真是遇到亲爸爸了,当初她的数学应该让她的商人爸爸补习,而不是数学老师。而且由于罗贯才不在,他欠唐豆豆的那两份冰激凌也由尤优请了。尤优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长这么大,这之前她还从来没吃过哈根达斯,她觉得奢侈,没必要。但为了小萝卜的事,她下了血本,请客一请就是两次,一次就是四个的二倍,不管心里有多么痛,也要坚强的陪吃自己的那一份,足足十一份呀!
人生有三大悲哀,遇良师不学、遇良友不交,遇良机不握。尤优告诉小萝卜,“姥姥讲过,当年她姥爷日子过得特滋润,后来把家里的产业交给了我妈的姥爷,可是我妈她姥爷就没滋润起来,为什么呢?因为我姥姥她姥爷的经营之道和持家之道我妈她姥爷没学到。”
于是,尤优后来忍着寒冷和肚子痛,把罗贯才欠她的十一个球儿一次性收进腹中,她为自己有他这样一个良友而欣慰。
Δ心里话
自从那天李婉华主动说出心里话之后,就再没跟尤曙光联系过。正如尤曙光猜测的,确实伤了自尊心,有时候情感被戳破反而不如不戳破。唐豆豆这些天没听妈妈再提起腾房子的事,也没见妈妈和尤老师来往,搞不清楚到底是那边变卦了,还是这边变卦了,想不到中年人的感情也是公共厕所的马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经女儿一问,李婉华忍不住来到尤曙光家看看,别搬走了都不知道。
刚到门口,李婉华就看见齐大妈拎着把菜刀猫腰守在门外,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也学着齐大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首先听到尤曙光的声音,像是在跟谁讨价还价。
“我们家在八方街坚守阵地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么个结果嘛,唐老板要是早这么痛快,咱们双方哪儿还用得着费时费力纠缠到今天呀!”
在和唐一品讨价还价?
“如果打从拆迁一开始,有人就说多给我一套房子,我们家那得省了多少番折腾呀!”
唐一品要给尤曙光一套房子。
没错。刚才齐大妈在厨房做饭,听见唐一品来了,和尤曙光说了几句话,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屋,还关上门!老太太纳闷,就到房门口探听,居然忘了手里还握着菜刀。
主动提出送给尤曙光一套房子,原因很简单,上次那个“托人,求我”的办法太拖沓,不见得能完胜,不如这样来得迅速有效——让尤曙光拿到他想要的,别再惦记别人的房子和别人的人。李婉华说她邀请尤曙光一家同住不是演戏,不管真假,唐一品都决定先解决掉这个尤曙光,他不想等到自己想追的女人成为别人的老婆时再出手,反正这种和平出手他出得起,即便李婉华再怎么讨厌他用钱摆平一切,也不会介意他的这份慷慨吧!
“但是,现在,您这么痛快,痛快晚了。折腾它也是有成本的。”
门外的老太太听见这话很惊喜,讨价还价的本事见长啊!
唐一品对尤曙光这个态度同样是有惊又有喜。刚刚还称自己不懂经济学,转眼就提条件加砝码了,不过这样更好,更加方便他们顺利成交。他很慷慨地抛出自己的底线。
“说吧,你想要几套?”
门里门外听见这话的人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都可以随便说数了?!这是什么概念?!
再高尚的人都不会对钱说不,这话不假。而识时务者为俊杰,正是唐一品的信条。看见尤曙光的表情,唐一品轻蔑又赞赏。
“唐先生,虽然我对你的印象不怎么样,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您要是早痛痛快快的松了口,我们家也早就从八方街搬走了,我哪还有机会跟李婉华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你制造的机会正好让我有机会了解这样一个好女人,这两天我还在想,我要是错过了这一步,这得给我这一生造成多大的遗憾!折腾也是有成本的,有成本,就有回报,谢谢你给我这么有价值的回报。不过假如唐老板还是要坚持给我房子,我也特别没意见。”尤曙光狡猾而婉转地对唐一品进行了打击。
刚刚,李婉华听见尤曙光加码还价,只有惊,没有喜,此刻听见这话,好心情溢于言表。而此刻的齐大妈只剩下惊了,白了李婉华一眼,转过身去,换另一只耳朵继续往下听,她希望这仅仅是尤曙光下一步讨价还价的战略说辞。李婉华碍于老太太手里菜刀的分量,赶紧把心窝子里往外乱窜的小兔子使劲儿按回去。
“我刚刚看明白,其实咱俩是一类人。”
在唐一品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惯于算账的商人和一个善于算数的数学老师之间的学术对垒,而有些人得了便宜,还要立牌坊。既然他喜欢高尚纯洁的外衣,那么,就给他披上。
尤曙光对唐一品的虚伪论调和做法实在不抱好感。“直说了吧,不管我和李婉华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拿别人作交换。”
“话虽说得动听,可是你们家一直把脑子往李婉华身上转,包括我女儿,拿她们当你的第三条出路,这个你总该承认吧!”
有过就是有过。具体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作为一个男人,尤曙光不想替自己辩护。一番沉默之后,尤曙光很肯定地回答:“假如李婉华左右都是那条出路,我更愿意她是我自己设定的那个选项,即,我要舍房子,选人。”
“怕是要人财两得吧!”唐一品至此都不相信尤曙光所表现出的崇高。
尤曙光现在特别能理解当年李婉华为什么要跟这个男人离婚了,而且到今天都对他敬而远之。刚要张口,有人替他回答了。
“没错,就是要人财两得!”
随着李婉华出现在房门口的,还有齐大妈。只见老太太冲进屋来,挥舞着手里的东西直奔唐一品而去……“啊!!!”其余三个人同时看见老太太手里那明晃晃的东西,不是别的,是菜刀!
李婉华推门进来时,齐大妈毫无防备,结果就一个踉跄冲进屋子。四个人一路趔趄,终于在房门对面的墙上撞成一团,停住了。好在,大家除了在菜刀的闪耀下受了些惊吓,均毫发无损。
惊魂平定,李婉华拉起尤曙光的手,径直出门。抛开顾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
留在屋里的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Δ般配
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你自己,因为不喜欢你的人不会相信,而喜欢你的人不需要。李婉华说的。尤曙光懵懵懂懂被李婉华拉出门,又懵懵懂懂跟着她一直来到湖心广场。
广场上往来着散步休闲的人们,两个人坐在一张游人椅上,一人坐一端,半天了,谁都没说一句话。
“刚才听你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没话了?”李婉华打破沉默。
尤曙光心说,刚才那不是你不在跟前嘛!
“你背地里还说过我什么?”
“没了,就这些。主要是从来没敢想,好事来得太突然,缺乏心理准备。”尤曙光实话实说。
“什么好事,想都不敢想?”
尤曙光明白李婉华当然知道他说的好事是什么,既然伤了人家的自尊心,就有义务帮人家重新树立信心,说出伤人家的原因。都说背地里说的是真话,尤曙光干脆背过身说话。
“你看哦,这女的,有车有房有事业,善良美丽又大方,而且单身独立一身轻;这男的呢,虽说人缘不错长得也不算寒碜,可是家里咣咣当当拖一串,俗称拖油瓶,这要是相亲,被人家挑剩下好几回的都不会挑他。就这俩人的条件往一块一搁,你说这男的他敢妄想吗?”
“嗯,有道理,照这么说,这女的条件这么好还愿意吃亏,肯定是图这男的什么?”
“这男的什么都没有,能图他什么?倒是这男的图这女的什么还差不多,比如说,房子。”
“这女的条件那么好,这男的都没看上她,就只图她房子了,这女的还挺乐意,这不是说这女的傻吗?”
“啊?……不不不,不是这么个道理……”尤曙光发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李婉华一脸认真,“那你琢磨呢?她不是傻是什么?”
“我琢磨……这男的好像……确实……想多了。”
知道错了就是好同志。李婉华对好同志循循善诱。这女的其实没那么傻,别人看得见的,她早看见了,只不过没当回事;别人没看见的,她也看见了,这就是她比别人精明的地方。一块石头,别人看见,就是一块石头,她看见了,捡起来擦了擦,嘿,好石头。所以,她能捡着宝贝,别人就捡不着。
背对着李婉华,尤曙光听着后背一颤一颤的,偷偷乐起来。
李婉华说他,“知道听人夸,就不知道夸夸人?”
尤曙光在心里早就夸过多少回了,“就好比你说我是块石头,在我心目里,你是棵大白菜……”
“大白菜?!”李婉华没好气,这算什么夸奖?
尤曙光把他对于大白菜的深刻认识仔仔细细给李婉华讲了一遍,最重要的是,过一万年,石头就算变成一块玉,他还是块石头,不过是块好石头罢了。而大白菜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棵大白菜,一棵好大白菜。这说明这俩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质。
“挺好的话,脸背着脸说,人家还以为两口子吵架呢!”
太阳斜斜地点缀在天幕一角,润得它周围褐紫,很好看。一对年轻情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人的腿自由惬意地荡啊荡的……尤曙光和李婉华肩挨着肩坐着,俩人斜眼看看年轻情侣,都不作声,很是沉稳。椅子底下,四只脚情不自禁地荡了起来……一块好石头,一棵好白菜。李婉华很喜欢这个比喻,大家都不过是草根,般配!尤曙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下,心里放不下的东西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