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早居然有人来招工,而且不分老幼,承诺给住处,每日还有三顿稀饭。他们也顾不得真假,只要能填饱肚皮,就算是地狱也要跟去看看。如今亲口得了主家保证,他们越加觉得活命的希望大了一些。
“谢东家活命之恩,谢东家救命啊!”流民们噗通通跪了下来,连同那些刚刚跳下马车的老人和幼童也都趴到了雪地上。
“快起来吧,先换上棉衣喝碗粥,其余之事都等暖和过来再说。”
董蓉边说边扶起了跪在最前边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然后转身示意众人赶紧安排衣食。赵青山等人麻利的大开了果园的两扇木门,喊着让众人按照男女老幼分排站好,刘嫂子等人则带着老人和孩子当先进门领取棉衣。
流民们人数虽然很多,但果园里早有准备,众人找棉衣的,找棉鞋的,发碗筷的,分工很是明确,效率极高。很快,所有老人都穿上了棉衣,孩童们虽然衣裤有些肥大,但也总比穿着漏风的单衣强上许多。剩下的壮年男子和妇人们只有几十人分到衣裤,却也没有人开口问询。
因为大碗的糙米粥已经捧到了手里,扑鼻的粮食香气让他们连鼻涕眼泪都忘记擦抹,只一口接一口的往肚子里猛灌,末了又眼巴巴看着队伍前面的大锅。梅花儿给每人又填了一勺,嘴里不断嘱咐着,“过会儿还要煮红薯,那个更香甜。你们饿得太久了不好一次吃太多,先垫垫肚子,等安置好住处再吃下一顿啊。”
流民们低着头照旧大口喝粥,也不知把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小孩子们天性调皮,身上穿得暖了,肚子里也有了底儿,就扭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起果园,似乎在估量这样的地方到底多少活计,能不能雇佣他们到开春,支撑他们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张管事打发了那些雇佣来的马车,又亲手拉着最后一辆走到董蓉跟前,笑着禀报道,“东家,这是我昨晚在车马市买回来的,总共二十八两。马是上好的寒枣花儿,力气大又温顺,车架子也是乌木的,极结实。”
董蓉绕着青布小马车转了一圈,很是满意,赞道,“张叔挑东西的眼光就是好,这马车张叔就先用着吧,左右我们无事也不会进城。”
“谢东家体恤。”张管事极高兴,应道,“那我就先用着,东家进城就发话,我立刻赶来伺候。”
“好啊。”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琐事,董蓉回身瞧得几口大锅里的米粥见了底儿,流民们也都打起了精神,于是就喊了刘嫂子同她一起带人回村安置。
一面坡村里这一日从早起开始,各家男女老少们就都无心做活儿,不时扯个借口,袖着双手缩着脖子走去院门口瞧上两眼。
有些调皮的孩子头上扣着狗皮帽子,不顾爹妈的呵斥跑去村口张望。终于太阳眼看升到正中的时候,被大雪严严实实覆盖的山路上行来许多人影儿,远远看去就向白色锦缎上绣着的黑线又细又长。慢慢的,那黑线变得越来越明显,孩子们也终于看清了流民们的模样。
他们张着小嘴儿互相看了看,也不知道哪个当先喊了一声,然后扭过头一窝蜂似的都跑回了家去了。各家爹妈还以为孩子受了欺负,待得问明白孩子们缩在身后不肯再出去的原因就纷纷快步赶去了村口。
年老之人当时就叹着气念起了佛,年轻的后生和闺女们吓都青了脸色,有心软的已经抹起了眼泪。大伙儿都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今日是眼前这些人遭了难,可怜至极。但谁能保证自家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呢?将心比心,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不图什么回报,只盼着将来万一自家真有那日也会遇到好心人搭救。
众人这般想着,有那做得了主的老爷子就冲着走在前面的董蓉等人说道,“我那院子空出两间厢房,找两家人口少的跟我走。柱子媳妇儿也不要送粮食来了,天下土里刨食儿的都是一家人,哪有住几日房子还收钱的道理。”
“就是啊,我家空出三间,也能住七八个人。”
“我家一间,也不要房钱啊。”众人情绪高涨,七嘴八舌一会儿工夫就报出几十间空房。
董蓉待得吵闹声低了下去,这才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高声道谢,“谢诸位叔伯婶子们高义,愿意借出空房给这些遭难的乡亲居住。但这些乡亲是为果园做工,叔伯婶子们让出房子替我分忧,我已是感激不尽,粮食却是一定要收的。若是叔伯婶子们还想再帮帮我,那就请平日多照料一下这些乡亲,可好?”
村里各家交了粮税之后都没剩下多少口粮,刚才脑子一热喊的高声,其实话音未落就有些后悔了。这会儿听见董蓉领了他们的情,话又说得好听,自然见好就收,纷纷应道,“这个不必说,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哪有不互相照料的道理?”
董蓉再次行礼谢过众人,然后就示意刘嫂子赶紧上前帮忙分配。流民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整家逃难过来的,其余有同村同县的,也有死了亲人独自逃命的。如今落难,谁也没有心思讲究太多礼法。两三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子住一屋,隔壁就住老妇人,而年轻汉子们就带着老头儿一起住,这般互相之间也方便照顾。
很快,村口的流民们就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个都进了村,董蓉等人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站在不远处的曹老头儿背着手慢慢走到跟前,说道,“蓉姐儿,家里的厢房借了陈亲家住下,这事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明日我就去果园,哪怕做不了什么事,帮着打个杂还成。”
“爹,天太冷了,你可别跟着受累。村里突然多了四百人,谁也保不准会出点儿什么岔子,爹平日多帮着照料些,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曹老爷子的身子一直不算太好,董蓉自然不肯让他去果园跟着操@心挨累,于是赶紧扯了个轻省活计让老爷子负责。
果然,曹老头儿听了这话也觉有道理,应道,“那成,村里你就别担心了,有我盯着呢。”说完,老爷子就扯了旁边一直想要插嘴的曹婆子走掉了。
曹婆子气恼的挣扎着,嚷道,“你个死老头子,怎么又不让我说话?我就是想问问她哪里来那么多银子,雇人干活就罢了,怎么还捡那么多老人孩子回来……”
“闭嘴!”曹老头儿加紧了脚步,低声呵斥道,“蓉姐儿做事必定有道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左右少不了孝敬你的就是了!”
“她敢,不孝顺爹娘就是死了也要被阎王爷割舌头呢……”
老两口这般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走远了,董蓉好笑的喊了刘嫂子一起回果园。路上正好碰上进城收旧衣被的柳嫂子几人,小推车上堆得满满,显然收获颇丰。刘嫂子大喜,直接带了她们进村去找那些没有分到衣被的流民。
董蓉进了果园,帮着梅花儿洗了四五袋子红薯,扔进大锅里煮熟后,又装在大木盆里让人送回村里去。
这般一直忙到天色昏黑才算清闲下来,董蓉累得好似胳膊都要断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想起来。刘嫂子本来还要再禀报些琐事,见她如此模样就赶紧道,“东家,村里我都安排好了,明早那些妇人就会来帮忙熬粥。你这就回去歇着吧,明早也多睡会再下来!”
董蓉点头,苦笑道,“好久不做活,突然忙起来还真不习惯。”
两人说着话儿就到了门口,正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傻柱,他倒是干脆,上前弯腰背起媳妇儿就走。董蓉扭头瞧得刘嫂子等人偷笑就红了脸,有心埋怨几句又怕冷风灌进肚子,只得严严实实闭了嘴巴。傻柱的背真是宽厚温暖,她忍不住又往上攀了攀,随着摇摇晃晃的节奏很快就睡了过去。
傻柱原本还在琢磨如何开口说起他要随冯先生出门一事,结果却听得身后传来细弱绵长的呼吸声,于是苦笑着摇摇头,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大了。
这个夜晚对于一面坡村来说是热闹又难眠的,几乎家家户户都住进了陌生人。虽然大伙儿原本分住大齐南北,隔了千里之远,乡音和习俗有很多不同之处。但如今同处一院儿,捧着一碗热水,流民们说起一路的苦难边流泪边叹气,村民们说起粮税高也是脸色不好,最后两方都是一同偷偷骂起了腐烂透顶的大齐朝堂。这般说了半晚闲话儿,众人相互之间也越发亲近了。
村西的陈老二一家只有三间草房,并没有收留流民。但夫妻俩这会儿却同样没有入睡,原因无它,陈家公婆上门来了。
曹大姐儿不情不愿的泡了一壶茶水放在三条腿长一条腿短儿的桌子上,打着哈欠说道,“爹娘,喝茶。”
陈老二狠狠瞪了媳妇儿一眼,笑着打圆场道,“爹娘,这是大姐儿在岳丈家里拿回来的好茶叶,你们喝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