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群田鼠就能吃尽一口人半冬的粮食。更何况还有成群的鸟雀,山上的野兽,例如最喜欢掰苞谷的熊瞎子。
零零总总,众多原由都容不得农家人偷懒,全家老少齐出动,风风火火抢秋忙。
当然,农家人也不只要抢田里的粮食,还有各种山货也到了收获的时候,野核桃,野榛子,山葡萄,野枣子,栗蒡锅子,真是应有尽有。大山是个无私的馈赠者,只要你够勤劳,那么孩子们一冬的零嘴儿就都不会缺少。
四季园里的果子该料理的已经料理完了,该储藏的也都储藏好了。但这并不表示就没有活计可忙了,相反,秋季可是果树管理的一个重要环节。每棵果树要在树下按照树冠覆盖面儿挖一圈儿土沟施肥,修形剪枝,还要抢在土壤封冻之前挑水彻底浇灌一次。
原本的二十几个杂工,因为辞掉一批,如今只剩了十个,赵青山每日带着众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董蓉跟在后面看了几日,想起前世的果树要刷白,于是就喊了刘嫂子探问这个世界里可有石灰这种东西。
刘嫂子皱眉听董蓉解释了半晌,最后恍然大悟道,“东家问的是刷墙的白沫子吧?城里杂货铺就有卖啊。不过那东西都是泥瓦匠才用的上,东家难道要粉刷房子?”
董蓉听得城里有卖,很是欢喜,摆手笑道,“不刷房子,我要买些回来刷树?”
刘嫂子心里嘀咕,东家不愧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真是喜洁喜得厉害。平时一日换一套衣衫,两日洗一次头发,三日洗一次澡,就已经同农家女子大不一样了。如今居然连园子里的果树都想涂成白色的,真是……
“东家,那白沫子我也用过,沾在手上火烧火燎的疼,若是刷在树上,不会把树烧坏了啊?”
董蓉懒得同刘嫂子多解释,就笑道,“嫂子明日再让人采买就捎两袋回来吧,我自有主张。对了,再买二十斤盐,若是屠户那里有猪血也尽量多买些。”
刘嫂子无奈只得应道,“好,东家,明早我跟着一起进城,保管一样不落。”
说完这事儿,她又问询起晚上给杂工们做什么荤菜。正巧董平带着喜子从城里回来,董蓉就笑着推刘嫂子一把,“你是咱们园子里的二管家,这些小事儿自己做主就是了,不必总问我。我信不着谁,也不能信不过嫂子啊。”
刘嫂子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乐颠颠告辞下山去忙活了。董蓉伸手拉过弟弟,替他拍去衣衫下摆的灰土,问道,“路上走热了吧,怎么不雇辆马车回来?”
董平大口灌下一碗凉茶,笑道,“长姐不是常说,不能把我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秀才吗?这几里路才多远啊,走回来也不累,全当锻炼腿脚了。”
弟弟如此节俭懂事,董蓉心里着实欢喜,想起他回书院的目的就又问道,“杨先生可是同意你请假了?”
董平听得这话就皱了眉头,董蓉见了赶紧安慰道,“先生不同意就罢了,左右以后年年都要去京都,今年去不成,明年再去也一样啊。”
董平连忙摇头,“不是,姐,先生准了我的假。”
“那你为何不欢喜?”
董平紧紧抿起嘴唇,绷了好半晌才说道,“姐,果园里的果子,是不是一个也没卖出去?”
董蓉听得这话才明白,弟弟一定是碰到薛家那个蠢材了,于是笑道,“你可是听别人说起什么了?不要担心,姐姐从来也没指望卖桃子那几两银子过日子。”
“那也是因为我,才惹得薛家不收果子。姐,我以后……”董平心下很是愧疚,姐姐整日操持忙碌,赚得银钱供他读书。他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连累姐姐破财。
“以后怎么样?”董蓉打断弟弟的话,正色说道,“平哥儿,你要记得,小人这东西就是得志猖狂的脾性。若是你得罪了他,而实力又不如他的时候,就尽量躲避防备,暗中积蓄力量,一旦你实力足够强大就彻底踩翻他!绝对不要想着低头赔罪弥补,那样不但他会更加肆意侮辱你,别人也会瞧不起你,懂吗?”
董平低头束手听完,赶紧应下,“是,姐姐,我懂。”
董蓉拍拍弟弟的肩膀,又道,“人不遭嫉是庸才,正因为你为人出色,反衬了小人的无能,所以他才嫉恨你,想着从别的地方找补回去。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你以后要越加出色,甚至把其余短处补足,那才是对小人最厉害的回击。”
董平眼圈微微泛红,重重点头,“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以后有什么事也要像今日一样同姐姐说清楚,不能自己闷在心里。”
姐弟俩这般说着知心话,羡慕得一旁的喜子偷偷抹眼泪,心里忍不住遗憾,若是他也有个姐姐多好,可惜爹娘只生了他一个,若不是自卖自身许是也早就饿死了。
董蓉还想嘱咐弟弟几句,结果赵青山却从山下上来传信儿,原来董秀才要儿子尽快赶回家一趟。
董蓉姐弟听得这话都是皱起了眉头,董家院子里除了迂腐又懦弱的老爹和彪悍又狠毒的后娘,就是贪吃胆小的异母弟弟和吝啬骄气的异母妹妹。他们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这些人喊他们回去准没好事儿。
但无奈礼法大于天,董蓉身为出嫁的姑娘还好说,董平这董家长子可是怎么也躲不过去啊。
董蓉打发了赵青山继续去忙,然后低头琢磨了起来。好半晌她才说道,“我猜应该是牛氏知道你取上生员的事儿了,惦记你名下那十亩不必纳税的田地名额,还有每月五百文的纸墨钱吧。”
董平显见也想到这事了,他气得握紧了拳头,“需要银子交束脩的时候,她躲得不见影子,如今我取了生员,她怎么还有脸惦记这些?”
“天上就是下酸雨,也腐蚀不透咱们这后娘的脸皮了。”董蓉叹气,“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闹太僵了。明年你考举人,还要村里和咱爹出面作保呢。”
董平大恨,“每月的纸墨钱可以交家里,但那十亩免税田要落在姐姐果园上。”
原本陈老爷身上也有秀才功名,这果园从来不曾纳税。董蓉接手后仔细打听过,结果这大齐国高额的赋税惊得她瞪眼睛,基本上果园一年的产出要分出一大半才够交税。好在她打算办个农家乐,又有贴字苹果这个吸金利器,否则,这果园买回来就是坑人的。
“行,果园挂你名下,以后所有进项分你两成。”
“姐,这是做什么?我不要!”董平急得脸色通红,拼命摆着手。
董蓉伸手拉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姐姐又没说现在就给你银子,按照果园这些出产,一年也就分你二三十两,姐姐给你攒着,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正好置办聘礼。”
董平听了这话才算松了口气,末了又道,“姐打算这么早做什么,我要考上状元才想别的事。”
“好,你好好读书,这别的事儿啊,姐姐帮你想着。记得果园每年收成分你两成,姐姐会单独给你立个账册,以后你有媳妇儿了,再把账册给你媳妇儿保管着。”
“好,姐姐做主就是了。”董平听得姐姐一口一个媳妇儿也是不好再说什么,又想着一年不过二十三两银子也不多,于是就应了下来。待得几年后,他迎了媳妇儿进门,小夫妻俩闲暇翻看账册的时候才知道,这所谓的两成分红到底有多惊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后日出发去京都,明日董平就要去城外小院儿与张管事汇合,所以他只能今晚就赶回家去,听听亲爹和后娘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槐树村里众人这几日也听说董家又出了秀才老爷,人人都是与有荣焉。好似与董家住在一个村子,哪怕他们不识字也各个都沾了三分灵气,比之别村乡农要高贵许多。
董平一进村子就被闻讯赶来的村人围了起来,这个问他,“平少爷,府城来的大官儿吓人不?”
那个也问,“平少爷,听说书院发了你一百两银子做彩头儿?真有那么多?”
甚至还有一个老婆子高声嚷着,“平少爷,我手头儿有好几个黄花大闺女呢,都是清白人家的,你若是想要个伺候寒暖的通房,尽管找我啊。”
董平真是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谁传的这些谣言。他有心想要辟谣,但又只长了一张嘴,实在无力一一对答。正是累的口干舌燥的时候,听得动静的牛氏终于赶到了,她叉着腰,咧开大嘴就骂开了,“这都做什么呢,还不给我让开!我们家平哥儿如今可是金贵人儿,岂是你们一群土包子能冒犯的?扯坏了他的衣衫,我可要你们赔!”
众人听得这话,齐齐退让开来,各个望向牛氏的脸色都是不好。虽说董家如今一门两秀才也算风光,但好歹同住一村,乡邻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吧。牛氏这般呵斥贬低众人,可是太过刻薄了。
牛氏却如同没有看见众人恼怒一般,高抬着下巴走到董平跟前,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平哥儿,你爹还在家等着呢,你怎么跑这里耽搁功夫?快跟娘回去,娘给你炖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