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婆子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到处同人显摆自家的新院子,话说多了伤嗓子,夜里偶尔会咳嗽几声。她也是个惜命的,不知听谁说刺猬血肉治咳嗽效果极好,于是就打起了果果的注意。每次见到果果在院子里慢慢溜达,都要上前踢几脚。若不是碍于不知如何下刀,恐怕砂锅早就架到炉子上了。
果果许是也察觉出性命堪忧,每日蹲到炕上死活不肯下地了,当然不可避免的,董蓉小夫妻俩尝尝被它出其不意扎得尖叫不已。
傻柱想起那晚正是“运动”的时候,突然遭遇袭击,于是也黑了脸,立刻附和道,“好,下午就搬。”
董蓉听了这话虽然欢喜,但还是反驳道,“不成,哪有下午搬家的。还是明早吧!”
小夫妻俩走到外院儿,正好见文娘带着福子打扫院子,于是笑着嘱咐他们两句就下山了。
曹婆子这一个月有儿媳在跟前好吃好喝伺候着,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这会儿突然听说儿子儿媳要搬回山上,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刚想要开口留人,曹老头儿却是抢先说道,“早些回去也好,新院子虽说建完了也得好好拾掇一阵子,若是缺啥少啥就在家里拿些回去。”
曹婆子撇撇嘴,嘟囔道,“缺啥买新的就是了,咱家这些破烂物件儿,人家许是还看不上眼儿呢。”
曹二姐儿生怕嫂子生气,赶紧拍手笑道,“嫂子可是答应分我一间房住的,我也要一起上山。”
董蓉宠溺的拍拍小姑的背,应道,“早就给你预备好了,整个西跨院都是你的,随便你怎么布置。”
“真的?太好了!”曹二姐儿喜得眉开眼笑,一迭声的嚷着,“我要在屋檐下养一只凤尾雀,我还要在院子里种花儿,我还要……”
众人都是被她逗得笑起来,一时吃了晚饭就各自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董蓉刚刚做好早饭就听得有人敲门,她还以为张管事临时有事禀报,于是赶紧摘了围裙就要去开门。正好傻柱从屋里出来,侧耳听听门外的动静有些异常,于是挑了挑眉头就抢先半步开了门。
结果小夫妻俩一见门外的情景都是惊得怔住了,所有流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整整齐齐跪在曹家门前。清晨的白色雾气这会儿尚且没有完全散去,众人的发梢衣衫湿漉漉的,但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半分。
当先几个老汉抬头见得东家出来,立时带头高声喊道,“东家,我们这些苦命人今日就要回乡去了。东家活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只盼东家身子康健,长命百岁。若是老天有眼,我们这些苦命人终有一日定要报答东家大恩大德。”
老头儿说完,又招呼身后众人,“给东家磕头!”
“谢东家活命之恩!”“谢东家!”“东家长命百岁!”“东家早生贵子!东家……”
流民们一边高声喊着一边用力磕头,曹家院门前都是新铺下的青石砖,此时“咣咣”之声连成一片,很多人脑门眼见就红肿起来,妇人们更是抹起了眼泪。
当初瑟缩躲在城墙下,绝望等待死亡来临的日子,好似就在眼前一般。若不是东家把他们一个不剩的都雇请回来,如今他们的骨头许是都被野狗啃光了。到了果园之后虽说是做工,但不过忙了七八日就开始猫了冬,吃得饱穿的暖,甚至整日坐在热炕上编些粗陋物件儿,然后赚回一枚枚铜钱装满自己的荷包。这样的逃难日子就是回乡说出去,怕是都不会有人相信。
没有人是傻子,就算当真是傻子经过这几月许是也会看得明明白白,东家雇请他们做工是假,费尽心力救他们活命才是真。他们前世到底要积下多少福德,才会遇到这样的活菩萨啊。以后山高水长,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报活命大恩的机会……
众人这般想着,哭声越来越大,惹得随后跟来送行的村人们都是红了眼眶。董蓉和傻柱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起众人,大声劝着,“乡亲们都快起来,返程回乡这是大好事儿,怎么能肿着眼睛上路?天南海北虽说遥远,但若是有缘,大伙儿一定会有再见的一日。”
“就是啊,韩老哥,快起来吧。回家好好养孙女,我大孙子可还等着娶她当媳妇儿呢!”
“可不是,李家妹子别哭了,虽说咱们老姐俩没住够,但哪里也不如家里好啊。今日你们要回家了,这是喜事,不许掉眼泪啊。”
村里人纷纷上前拉着自家相熟的流民劝慰,有些淘气小子甚至还拿了自己喜爱的小弓箭小木马转送给平日要好的伙伴。流民们见此,哭得更厉害了。
曹老头儿曹婆子听得动静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见众人如此模样也明白了三分。曹老头儿看向儿子儿媳的目光满满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倒是曹婆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高高的抬起了下巴。
众人好不容易劝得流民们收了眼泪,张管事也催着大伙儿赶紧上路,城里的车队还等着呢。虽说不能让所有人都有马车坐,但老人孩子坐车,年轻人跟着车队结伴也比独自赶路要安全得多啊。
流民再次跪下给曹家和所有村人又磕了三个头,这才依依不舍的辞别众人上路了。村人一直送到村口,望着最后一个流民拐过山弯才叹着气回了自家。但是面对空空的院子,不知为何人人心里都觉得冷清许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盼着这些相处如同一家人的乡亲们一路平安了……
曹家人安静吃了饭,董蓉小两口就带着兴致勃勃的曹二姐儿回果园了。曹二姐儿穿了鹅黄色的夹衣,水绿色的百褶裙,蹦蹦跳跳走在山路上,好似春日里最心急发芽的柳条飞舞在春风里,极是赏心悦目。
董蓉送走了流民,也觉得唯一压在心头的石块去掉了,分外轻松。此时眼见小姑如此欢快,她忍不住也跑上前去一起嬉闹,姑嫂两个一时揪了青草当飞镖乱射,一时又捋了柳叶来个天女散花。可是扔到最后两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傻柱头上却被插得像个草垛。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哈哈笑着跑开了,留下傻柱好气又好笑的拍掉树叶草梗,继续挑着行李撵了上去。果果从筐子里拱出个小小的黑鼻头,贪婪的嗅着春日的清新空气,末了吱吱两声,仿似在催促着主人快些赶路。
山路上,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入四周山林,惹得两只凤尾雀好奇的找了一棵槐树落脚,打算一边梳理漂亮的尾羽一边看个热闹。但是下一刻,它们却被不知哪里飞来石子砸得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它们已经蹲在了精美的草编鸟笼里,高高挂在屋檐上,彻底成了热闹的根源。
曹二姐儿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鸟笼,担忧的问着,“嫂子,这两只凤尾雀怎么不吃食啊,一定是哥哥把它们伤得太重了?”
董蓉正琢磨给小姑屋子里添些什么家具,听得这话就笑道,“你哥哥听说这话该伤心了,好不容易打来鸟雀给你玩,你反倒埋怨他了。”
“哎呀,嫂子,人家没怪哥哥了。”曹二姐儿赶紧上前笑嘻嘻讨好,“我先前还给哥哥缝了意套新衣衫呢,这就找出来让哥哥穿上试试,好不好?”
董蓉好笑,领着小姑出了跨院,结果正好看见张管事站在垂花门外与文娘说话。董蓉于是开口问道,“张管事可是有事?”
张管事扫了一眼东家身旁的纤细身影,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他下意识挺起腰背,笑着禀报道,“东家先前吩咐要雇几个少年到园子里来做事儿,流民里招来五个,村里也送来八个,正好凑够十三之数。家里这会儿正需要人手拾掇院子,是不是先把他们安排住到倒座房里?”
董蓉点头,笑道,“张叔,你是果园大总管,以后这些小事儿你只管做主就好,不必再来禀报我。”
做下人的能够得到主家信任可是件欢喜之事,张管事喜笑颜开的躬身道谢,“谢东家信重,那这些小子平日就由我教导了。若是东家有活计,只管吩咐下来。”
董蓉眼角扫到满脸好奇的曹二姐儿就道,“说起这话我还真一件事儿,二小姐的跨院里要添几件家具,一会儿我列个单子,你找人送去老师傅那里,请他一并打制出来吧。”
张管事赶紧应下,笑道,“是,东家。这事我亲自去办,保管二小姐满意。”
董蓉直觉这话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扭身带着曹二姐儿去逛其余院子。姑嫂两个正是叽叽喳喳商量着各处房子的用途,不想董平却是带着喜子赶了回来。
董蓉这才想起今日是书院休沐的日子,拉着弟弟上上下下打量好半晌,又把平日吃穿用度都询问一遍,这才笑眯眯喊了文娘生火,她要亲自做几个好菜给弟弟补补。
曹二姐儿心里有些吃味,皱起了小鼻子,末了见得董平站在院子当中四下打量,赶紧大嚷一声,“西跨院是我的!”然后提起裙子跑回院子,“咣当”关上了门。
董平无辜的眨眨眼睛,末了好笑的摇摇头转去了东厢房。倒是喜子气不过,冲着西跨院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很快,充作灶间的西厢南侧耳房里就飘出了淡淡的饭菜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