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年少时的我意气风发,以为山盟海誓便是永远,却不知时间就是最大的利器,割破了我和他的缘分,却成全了我和另一个人的姻缘,最初的一切,到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依稀不见的背影。我所亲近的父亲离我而去,我所认为的朋友背叛了我,我所依赖的爱人放弃了我,那么的突然我的世界就瞬间塌陷……我以为有了幸福的开始就会有幸福的结局,可有谁预料得到如今我竟是为了那过去了的爱恋而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呢?
红色,遍地的红色刺激着眼球,我哆哆嗦嗦将那个已经倒下去的人紧紧的抱在我的怀里,无意识的呢喃道,“讨厌鬼,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挨上这一剑,不知道我最怕欠人情的吗?讨厌鬼,别睡……求你了,别睡……别睡,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不是答应了你吗,等燕都的破事结束以后,我们就回蜀城好好的过日子的……讨厌鬼,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呢……讨厌鬼,我怕,你快醒来好吗,快醒来好不好嘛?”说道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
要是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我宁愿那一年我从未醒过,不,不是,应该是我宁愿那年就那么随父亲去了……
……
安平八年的元宵节,燕都内的家家户户都早已添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仿佛这样能吹散寒冬。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着,铺子里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品,小贩也在卖力地吆喝着,不时还有烟火冲上云霄,似要与夜空挣个高低,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嘈杂声,拱桥的身影随着热闹的人影孤独的倒映在飘荡着见证少男少女单纯爱情的莲花灯的湖面上……
可是在被夺了大司马的官位莫家家里却是另一副景象,原来的大司马莫晋身体本是不好,临到乞骸老时又遭遇了夺官这等糟心事,自然就一命呜呼了,可怜他的夫人和儿女怕是得不到好的庇佑。
莫府老宅,虞阁中。“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啊,奴婢求您了,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何椹那个伪君子不值得您为他这样啊……”红桑悲伤的声音在我四周隐约的回荡着,我努力地挣开眼睛,随着她的声音追过去,想告诉她不用担心,自从父亲去后我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轻松了,告诉她我的心现在很快活,告诉她我真的很好,真的不要担心,我真的很好,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我想呼喊,可是嘴唇怎么张也发不出声音,我渐渐的有些心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在哪儿,红桑又在哪儿,我周围的人都去哪儿了。”
我开始感到害怕,焦躁,不安,我哆嗦的告诉自己没事的,告诉自己莫家女子是最勇敢的,告诉自己何椹哥哥最喜欢勇敢毓惠的女子。
“等等,何椹哥哥……何椹哥哥是……不,”我蒙着脸哭着说道,“他……不是我的何椹哥哥了,他是……”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不是喝了何椹亲手端来的孟婆汤,难道我现在是在……不,不对,若我真是在地府,怎么会听见红桑的声音?那我这是……我进行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哎,那现在,我这是,”我叹了口气,嘀咕着,“我这怕是还没有进地府,而是陷在自己的梦境中了,难怪不得只闻红桑音,却不见她人了,也不曾见到其他人和物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是大司马,不,准确来说是前任大司马莫晋的嫡出幺女莫梓晓,一年前是燕都的明珠,可笑现在,不过应该是一活死人罢了。过去的我是何等的风光,因是父亲年近五旬才得来的女儿,又是在她升任大司马怀上的,所以从小便娇宠着,以致本是格外乖巧的我终究还是养出了跋扈的性子。十四岁那年我与父亲下属之子,亦是我的青梅竹马何椹定了亲,可马有失蹄,人有失算,也或许是老天看我的日子过得太舒爽了,父亲在处理江南叛乱的事件中遭到了小人的陷害,本是该判死刑的。然而父亲幸得天恩,再得友人相助,最后也只是被夺了官,好歹存了条性命。可又谁又知父亲想不开,一场寒症,便要了他去相见阎王。
可怜孤儿寡母,招人嫌弃,何家在父亲没去多久,便以两家八字不合上门除了姻亲关系,又另择了家姻亲。不几日,便将新妇迎进了门。好巧不巧,这何家的姻亲正是往日对我莫家巴结,如今新上任的大司马潘家,而新妇正是我的“闺蜜”潘落云。至于我,听闻这消息,撑着病体到何家要个说法,却是得知了何家真正的狼子野心,回了莫家便不知怎么的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几个月,到了元宵节还是未醒。
“对了,我要赶紧醒去才行,不然母亲和红桑她们该伤心了;可是,”另一道声音也随之进入我的脑海,“醒去做什么,醒去你能改变你的负心人已经另娶她人的事情吗?是啊,醒过去干什么,看着负心人和他的夫人恩恩爱爱吗,官衔步步高升,看着他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真是可笑,我居然没发现,我以为的良人不过只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白眼狼,我以为的幸福爱情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呵呵,真是可笑啊,我勾勒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可是,让那对毁了我爱情和家庭的贱人幸福的过日子,这让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不行,我做不到,我是真的做不到……”我扭曲着脸喃喃地说道,“既然咽不下这口气,那就醒过去呀,让那对背叛了你的贱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对,醒过去,醒过去……何椹,潘落云,等着我的报复吧,哈哈哈……”我笑着流出了眼泪。我开始用信念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你要醒过去,让那些负了你的人得到报应,让那些关心你的人有一个好去处,醒过去,快点醒过去……”
……
我听那琴弦断,断了那三千痴缠,我看那坠花湮,湮没了那一朝风涟,我怜那花渐落,落在了那谁的指尖。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我想当初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恨极了何椹,也是恨极了潘落云。但是我也没想到后来我再回到燕都时竟是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他们,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命运,只不过何椹与潘落云的命运却是和我莫家牵连在了一起。然而我却没想到,我选择了原谅,何椹与潘落云却是选择了毁灭,以致于最在乎我的这个人,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2)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爱情,原来不过是含笑着饮下心爱之人端来的毒酒,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当那时何椹为了某种原因娶了潘落云,当那时何椹的阴谋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就知道我与何椹的缘分尽了,即使明白那时他的作为不过是为了报复,但我也没有选择回过头,反而是更加坚定了我所选择的道路,因为我明白,人生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不过,我现在却是后悔了那时的选择,因为我的选择,他成了活死人。
那样风华绝代的人,为了我,把他原本放下的仇恨都重拾了起来,那样风华绝代的人,为了我,把他原本漂亮的手指都染上了献血,那样风华绝代的人,为了我,变成了活死人。
……
两个月后,虞阁。我静静地坐在了离窗户不远的榻上,默默的回忆着。我淡淡的嘲笑了一声,自以为毓秀灵慧的我,竟也看不透何椹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诓人的。我恨,我好恨,我的爱恋在他看来说竟是一个笑话,我满心满意的都是为了他,到头来他却为了潘家那些人竟然心狠得连他的恩师(其实就是莫晋)都舍得设计。
是的,那日我全知晓了,知晓他接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助何家向上攀。我以为的父亲被夺官只是遭小人陷害的,却没想到这里面竟有他的手脚;我以为父亲的死只是抱病身亡,却没想到这都是何家和他的阴谋;我以为莫家的式微是正常的,却没想到这是他早就计算好了的;我以为……就连我的昏迷都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以为的。
我醒了,在昏迷了几个月竟然醒了。他们都说我醒了是个奇迹,其实我却知道这应该就是我的信念在支撑着的吧。是的,那日我原本打算去何府质问他为何舍弃诺言另娶她人,无意间偷听见了他和“镜主”的预谋却被发现,结果何椹他就送了我一碗“孟婆汤”,亲手斩断了我和他的过往。没想到的是我竟然没有死去,只是昏睡了过去,成了几个月的“活死人”。
好笑的是,母亲疑我是在何家中毒而归,想找何家要个说法,却被大夫硬说成是伤到极致后觉了活在这世上是种痛苦的念头才会一晕不醒。何家,该是有多大的野心,才会在我父亲被夺官不久后就收买控制了我莫家的一些人,不,怕是父亲在时就已经安插了探子在我莫府之中。只是不知那日他与镜主所说的大业究竟是什么,难道是……
我心里恨恨的猜想着,突然意识到我似乎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阴谋应该与我莫家,与徐氏皇族有着莫大的关联,一想到这儿,我的身体不知怎么得哆嗦了起来,于是赶紧否认到,不,这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小姐,要吹风也应先披件外衣吧,您看您才醒多久,就这样子糟践身体,您再这样下去奴婢可是会心伤的。”红桑见我倚在雕花窗前,就一边给我着了一件红狐披肩,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我受一点怨气再次晕过去。
“红桑,将这件披肩收起来吧,父亲才去逝不久,不宜穿如此鲜艳的……”说到这,我有些眼红了,又将红桑刚系好的披肩解了下来,见披肩有些熟悉,可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于是也就没太过在意,然后就直接把衣服塞到了红桑的手中才说到,“把我那件素色点的翻出来吧。”
“小姐,奴婢这就去……”红桑见我如此也就将披肩接过手,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开去重拿披肩。
“等等,红桑,快让我瞧瞧,咦,这披肩是,……可它不是已经……”我突然就想起来了,这件衣服是父亲在安平二年伴随御驾时特地猎了好些只红狐,又专门请了燕都第一绣娘历时两月制作而成,连大姐苦求也没给,就为了给过九岁生辰的我添份合心意的生辰礼物。
我有些跌撞的走到了红桑的面前,用颤抖着的手摸了摸这件披肩,垂下眼睑遮掩住我此时的伤意,才细声说道,“难怪不得会如此熟悉,竟是这件……可它不是已经……在父亲夺官那日就处理了吗?怎么又会……红桑你快说……”
“小姐……”红桑支支吾吾的说到,“夫人交代了奴婢……不说披肩怎么来的。”
“红桑,”我的急脾气又上来了,有些愤怒的说道,“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姐,求您就被为难奴婢了,夫人说了,要是奴婢敢对小姐说半句有关这披肩的话,夫人就要把奴婢撵出去。”红桑见我发了怒,连忙跪在我身前一个接一个的响头叩了起来,并求起饶来,“小姐,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吧,要是离了莫府,奴婢就真的没了安身之处呀!”说到这,红桑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滑过她那张略显幼稚的脸。
“算了算了,既是母亲发了话,那我就便不问了,”看红桑如此,我知晓了定是母亲用了特殊的手段将这件披肩顺了回来,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只是叮嘱了红桑,让她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我又倾下身将跪在地上的红桑扶了起来,才对她说道,“经过这段日子,我身边得用的人也只有你了,你就快些起来吧,而且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大司马的千金了,你也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吧。”
“小姐,您别这样说,如果当初不是小姐将奴婢从奴婢父亲的手上救下的话,奴婢也就没了如今这安生日子可过。”
“算了,将这件披肩收好吧,以后,就别在拿出来了。”
“是,小姐。”红桑再次福了福身转过就离去了,我眯了眯眼睛,打量着眼前离去的红桑,就想到了她如今才十三岁容颜就已经很上眼了,要是再过几年,怕是我这燕都第一美女的容貌也赶不上了吧。不过,容颜再好,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怕也只有贪鲜的念头罢了,那人不就是如此,也不知以后谁有这般好运能将红桑领进家门了。“呸呸,莫梓晓,快停下,你在想些什么,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怎能想些如此羞人之事。”我有些心虚的嘀咕道。说来也怪,红桑她的父母都是那般丑陋的人,竟也会养出如此标志的人儿来,当初若真不是她大胆求助于我的话,怕是她的父母不会放过她的吧,毕竟那时那对恶心的夫妻就有那种打算了。
转眼间,红桑就捧着一件素色的披肩,撩了门口的珠帘进来了,服侍着我着好披肩,才退到离我不远处的门口立着,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红桑,说起来你原本就是莫府的家妓吧,后来你求到我跟前,我才发了话才让你跟着我的吧,想来如今也是有好些年了吧。”我突然开口道,打破我俩之间沉寂的氛围。
“啊……是,小姐,奴婢……奴婢走神了,”红桑没想到我会有这一出,抬起头有些傻傻的望着我,然后才想到她的举动有些逾矩了,又忙把头低了回去,告饶着回答我,“小姐就饶了奴婢吧,说起来奴婢是从五岁时就被父母逼着在莫府成了家妓,要没小姐的话,奴婢怕是……后来,奴婢七岁的时候就在小姐的阁子里做打杂的丫鬟,又从打杂的做成了三等丫鬟,再从三等的做到二等。再后来,老爷出事了,院子里的人除去小姐的大丫鬟桃香荷香那两个贱人背叛了小姐投了大爷那边,小姐后来也只是顾念她们往日的服侍只是打发了她们,二等丫鬟菊香梅香姐姐因为年纪大了小姐就在庄子里挑了人让她们出了嫁,还有几个不识相的丫鬟走了,如今剩下来的怕都是大爷那边派来的人了。如今小姐身边的用的人就只剩奴婢了,于是小姐就升了奴婢的份位,现在奴婢成了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现今算来,奴婢跟了小姐也有整整六年了。”
“是啊,没想到最后留下来陪着我的也就只有你了,”我想到这有些落寞,就捧起身边的茶盏抿了口茶水,又将它放回原处,才认真的说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没让其他人发现吧,真的确定吗?”
“小姐放心,事情奴婢已经做好了,就等谢大人的回复了。”红桑压了压音,又劝道我说,“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为了报复那个伪君子,再陪上小姐的一辈子不值得呀!”
“红桑,”我的声音忽然加大了,却是将红桑吓了一跳,于是我装模作样的咳了咳才然后降了音,只是捡着平和的话对说道,“红桑,你不明白,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报复他,还是为了……如果我不是经过那件事,我或许可能跟你一样以为他只是负了我……算了,有些事你不知道才会更加安全。这事你先帮我瞒着莫府的人,等成事了他们才不敢去阻止。”
“小姐,奴婢不怕危险,奴婢就怕小姐不要奴婢了,只是奴婢还是认为您真的不值得这么做,不管是不是为了报复。”红桑看着我一脸坚定还是不死心的劝道。
“红桑,我明白我的选择,我也不会后悔今天的抉择,”我看着红桑的眼睛说道,“哎,算了,你先下去吧,也别行礼了,我想静静。”
“小姐……是,小姐别吹久了风,奴婢告退。”红桑说完还是不顾我的话行了礼才退下去。
弹指一挥间,我竟只剩红桑这么一人可以陪着我了,连母亲如今也……父亲去了,就再也没人阻拦她和那个人吧。是啊,谁知道啊,前大司马夫人魏氏心中竟然藏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刚好心中也有她的位置。谁让当初那个人的位置太低了,我那势利的外祖父自是瞧不上眼,刚逢那时我的父亲也有了打算续弦的意思,我亲爱的外祖父的选择可想而知,谁知那人也争气,如今也坐上了高位,怕是我那件红狐披肩就是他帮着赎回来的吧。
“瞒了这么久,现在何家的他应该得到我醒了的消息吧,我默默的想到,然而现在的我也只剩那条路可以走了,佛祖,如果你真的有灵,那就保佑我顺顺利利的把那条路走下去,信女莫梓晓求。”我合上手,闭着眼,求到。
……
当初我以为我和何椹的爱情可以克服一切阴谋诡计,谁知道它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无力;当初我以为我和何椹的爱情可以填满我人生的遗憾,谁知道它却是给我制造了更多遗憾的罪魁祸首;当初我以为我和何椹的爱情可以救赎我的人生,谁知道它却是将我的人生完全推入黑暗之中。阴晴圆缺,在一段爱情中上演,换一个人,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呢。若是当初他没有离开燕都,若是当初我先爱上的人是他,若是换成他的话,我的世界会不会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