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瑜藏在砖下的证据,即是一月前京城中一件骇人听闻的奇案。
一个男子被人发现横死家中,尸首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尸身千疮百孔,焦黑的烫伤遍布每一寸皮肤;手掌上已然没有了五指,空留五个被凝固的黑血覆盖的断指。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鼻孔、耳孔、口中爬满蜈蚣,令发现他尸首的人瞬间魂飞魄散,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如此残忍的虐杀案,犹如巨石投海,瞬间在京城激起轩然大波,弄得人心惶惶、夜不敢出。
然而,此事却在十天之内迅速告破,凶手系多年来与之结怨的仇家。这件事也就此渐渐淡了。
温林接过卷宗,低头翻了翻道:“此案由京府尹负责,案犯已经供认不讳。与那庞家又有何干系?”
“大人,”夕瑜俯首道,“据卷宗上所述,死者遇害当晚曾作打油诗,写于酒楼壁上。诗曰:‘眉间一点红痣,找来一撇安生;只为暑日能去,庙里无由供龙。’此诗前后不通,意义不明。当时京府尹认为,这诗是由于死者被仇家威逼,心中烦闷所作。然小人钻研了好几日,发觉这竟然是死者的遗言。小人已拆解开来了。”
温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来,便问:“你且说说,这是何解?”
夕瑜轻微抬头:“‘眉间一点红痣’,指的是朱砂痣。而朱砂,谐音诛杀。”见众人点头表示明白,他继续道,“‘找来一撇安生’,‘找’字生出一撇,是为‘我’字;‘只为暑日能去’,‘暑’去‘日’为‘者’字;‘庙里无由供龙’,‘庙’无‘由’为‘广’,加上龙,便是‘庞’字。”
众人顺着这夕瑜的解释,连起来念了一遍,皆是大惊失色,竟然是“诛杀我者庞”!
夕依仰天哀叹:古代文人真是别扭,留个死亡讯息还用拆字法,这么高大上的“加密方式”,真是让我等**丝哭晕在厕所。
见在场众人惊讶的表情很是到位,夕瑜特别满意,今日他也要学着夕依,过一把侦探瘾!
“另外,卷宗中还有一口供,称当晚有人在顺城大街的街尾见过死者。而那里,正是去往庞府的必经之地……”
“然而,这毕竟只是猜测,”夕瑜话音未落,展威便补充道,“六殿下得知此事后,便亲自前往查探。连夜寻得死者藏匿的妻儿,并找出了这两本账簿。一本是做好的假账,另一本则是实际的账目,只要一对比,便可知庞家的罪行!”
温林翻开第一页一比对,只见一本上写着“紫檀木每斤二钱,花梨木每斤一钱”,而另一本上则写着“紫檀木每斤十钱,花梨木每斤八钱”,与此相类似的价目还有许多,细算下来,仅在这一页上,两本账目的总价差便高达五万两银子!
而这两本账目中的采购人,便是工部员外郎庞英,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有他的名字,并盖着印章。说是铁证,并不为过。
“温大人,我与殿下千辛万苦找到的死者妻儿时,他们正被人追杀,真可谓是千钧一发。既然能有幸死里逃生,他们说愿意做人证,为亲人伸冤!”展威趁热打铁,完全不给一旁懊恼的夕瑜插嘴的机会。
夕依再次瞅了瞅他身上的刀口,料是在搭救人证时所负。想他身为皇家的侍卫,身手必然了得,竟也受了如此重的伤。
不知他那傲娇的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只是恍神了那么一刻,便听见温林传唤证人了。只见一个妇人,满面泪痕地跪在了堂下,凄然道:“民女王氏,拜见青天大老爷!”
“有什么冤屈,你从速说来。”
“是,是!民女夫君陈泽俞,奉命接管账目。岂料那庞家海大的胃口,私吞公家财物不说,还虚高报价,中饱私囊!他们逼迫我家夫君做假账。无奈条目实在太离谱,我夫君为了自保,便暗中留了底账。不料那些豺狼虎豹知道了,竟害死了我夫君……”
说着,王氏便泣不成声了。
三位大人皆面有愠怒,想不到这个庞英如此贪婪,又如此狠毒!王氏的凄楚模样,让在场众人摇头唏嘘。温林宽慰她道:“你不必悲伤,我们定还你一个公道。还有什么苦楚,都说出来吧!”
“谢……大人……我夫君就这么被他们拷打死了,他们打听到账本在我娘俩这里,就狠命地追杀。我二人扮作乞儿,整日蓬头垢面、混迹街头,才能躲藏这么些时日。不料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幸亏有这几位好人及时相救,不然……”
这等罪行简直是令人发指!温林与其他两位大人商议了小片刻,便拟好判书,与几项证据一并,火速送与皇上批阅。
很快,皇帝的批示便下达了:南宫城父子遭人构陷,现经查明,无罪释放;工部尚书肖景洪嫌疑未清,择日再审;工部员外郎庞英父子,贪赃枉法,罪恶滔天,立即逮捕下狱。
这一仗,算是赢得很漂亮了。有了沐月的支持,整个案情的走向比想象中顺利了许多。
夕依再一次跪得膝盖发麻,几乎是被音无拖上马车的。
南宫家脱罪,不用沦为女奴的飞源,也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冲着一瘸一拐的夕依咧嘴嗤笑。
不料此时,却听到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一只带着白羽的利箭,贴着飞源的脸颊穿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花容失色,前方便响起一片惊叫声。
“出了什么事?”夕依听到尖叫,也是心中一跳,忙出声问音无道。
却见这丫头全身紧绷,戒备地环视周遭,好一会儿才答:“方才有一只冷箭……”
“什么!”夕依心中一沉,慌忙就跳下马车。音无被她唬了一跳,忙跟着追了出去。
一个女人斜躺在地上,面上全无血色,胸口却插了一根白羽箭,还在颤颤摇晃。她四周围了几个人,却都与她保持着距离,没一人上前扶她。就连昔日对她宠爱非常的南宫城,都满脸复杂地站在一旁。
可是她并不在意。她的目光拼命地搜寻着,直见到夕依匆匆赶来,才有了一丝安然。
夕依蹲下身拉住她的手,又转头焦急地对音无道:“你会治箭伤吗?若不会就赶紧背她去……”
她气若游丝地摆手,轻启朱唇道:“不必了……箭头上有毒……”
夕依怔怔地望着这个娇柔如花的女人,此时此刻,却仿佛正在枯萎。
“三小姐……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告诉我……是谁……”
这句轻柔的话,却犹如千斤巨石压在夕依心头上。在她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夕依的嘴干得像进了沙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不起,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骗了你,为了救父兄,我骗了你……
夕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握着的那只手,却突然失去了力量,悄然滑落。而那双眼睛,却依然含着期许的泪光,没有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