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晕开在这屋中，经久不散。杨氏紧抿着嘴唇，似是沉淀了好久，眼神渺远投向窗外，陷入了回忆中：
“我与你父亲，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有太多感情。再加上他志不在此，我这样的妇人，不懂琴棋书画，不懂诗词歌赋，虽是名义上的妻子，却无法成为他精神上的伴侣……”
“母亲，日子本就是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来那么多的风花雪月？说到底，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只是一点调剂罢了。父亲当时不过是年少志未酬，才在乎这样一些风雅之事。如今是大不同了，母亲不必过多愁思。”
杨氏眸中有些许泪花，却是含笑着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个年纪了，儿女成双，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她顿了顿，“你也知道，你父亲因为……你表舅，赶考没凑够盘缠。辗转到了京城，却已是囊中羞涩，一日三餐都成问题。无法，他只得写了字画，在闹市里摆摊。只可惜他一个无名的穷书生，又有谁肯买？他饿着肚子摆了整整两天，也无人问津，甚至还遭到地头蛇的驱赶……”
“这些都是父亲事后告诉你的吗？”夕依只是觉得，南宫城之后富贵了，也肯将这些落难之事告诉远在家中的杨氏，若说没有浓浓情意，又怎会坦诚至此？
人人都希望自己是在别人眼中是风光无限的，窘迫之事，也只有对着至亲才说得出口。
“是啊。”杨氏接着道，“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坐着轿子赶往陪酒的璎珞瞧见了。”
“璎珞？”
“哦，对了。那人，花名唤做璎珞，是当时京中小有名气的清倌儿。她见了你父亲的字画很是欣赏，花钱全买下了。之后二人便一见如故，感情深厚。璎珞因平日里私藏了好些财物，甚至要自赎从良。无奈那老/鸨如何愿舍了这棵摇钱树？海口就要千金，其实摆明了就是不答应。”
夕依不知为何有种“卖油郎与花魁”的既视感，故事狗血但真情依旧。两个青年男女，一个才高壮志却虎落平阳，另一个貌美艺精却身为下贱。同是天涯沦落人，萍水相逢如何不会一见倾心？
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副图景：年轻的南宫城和璎珞，于月下举杯，双双对饮。随即一人抚琴作新曲，另一人展袖舞清音。时光静好，只愿在此刻停息。
天下难得痴情人，此事无关风月。
“后来呢？父亲高中，老\鸨就松口了？”
杨氏摇摇头，苦笑道：“也是曲折。那时候你父亲虽然高中，也断然筹不足千金。且京城中权贵满地，那老\鸨哪里会在乎一个毫无根基的进士？这事就拖了一年多，而后娶了二姨娘郭氏，她嫁进来就闻说了此事，很是感动，便执意出资助老爷赎回璎珞。因而这么多年来，老爷对她，也是心存一片感激。”
夕依不禁感叹：这二姨娘简直是“忍者神龟”！
她本来想着，虽然委屈地嫁做了妾，但正妻是个好脾气的，又不怎么得宠，再加上没有公公婆婆要侍奉，往后日子好过着呢！
万万没想到，一嫁过来，不仅是做了妾，妾字头上还被冠了个斗大的“二”。更让人想不开的是，那真爱大姨娘，还稳稳地坐在青楼里没赎出来，这该死的南宫城就已经把位分给她留好了！
这事儿搁谁身上不窝火？人家二姨娘就不同，真不愧是最佳女主演，居然能自己出血赎回情敌，还被此段旷世真情感动到了痛哭流涕……
果然是心机派。反正这也是早迟的事情，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讨了夫君的欢心。等人赎回来都窝在屋子里，那命数就不好说了。
“女儿倒没听人提起过大姨娘。大姨娘是什么时候没的？”
杨氏听问，哀伤不已，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是红颜薄命。那时候我刚刚生下你大哥，璎珞也怀了孩子。老爷很紧张，整天对她嘘寒问暖，每日饮食也要亲自把关……不想却还是出了意外。”
“意外？”夕依斜起嘴角，这年头，意外总是来得很赶巧。
“是啊，”不明白夕依想法的杨氏，还在惋惜，“她夜里一个人赏月，不知怎么从阁楼上跌下来了……也怪那楼栏杆太矮……她来府上还不到半年……”
夕依见杨氏想起那惨烈的情景都要抹眼泪了，忙岔开道：
“母亲，不说这个了。你去看了二姐姐没有？”
“昨日听你说起，我立马就去了。今日见那孩子还是病怏怏的，坐在那里无精打采，还咳嗽。怎地一点好转都没有？”
杨氏真像患了操心病，忧心完这个担心那个，这节奏简直像吃了某口香糖，根本停不下来啊！
夕依只得宽慰她道：“母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好得那么快？您放心吧，既然已经看过大夫，按照方子来准没错的，过几日就没事了。”
说了这会子话，天色也有些晚了。夕依起身准备回去，临出屋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杨氏道：
“母亲。您和二姨娘都那么惊讶，这位新进的四姨娘和大姨娘到底有多像？”
杨氏仔细想了想，道：“八分像。若不是年纪轻，我还以为是璎珞尚在人世呢。”
夕依回了屋，越想越不对味，都说太过偶然便是刻意。她璎珞好歹是个京城的名角儿，又不是什么大众脸，再加上古代既没有脑残粉，又没有逆天整容技术，哪能这么容易和人撞脸？
天下间能有两个如此相似的美人，已是万中无一。谁想还没完，还都让南宫城给遇上了……这事儿跟你说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你能信么？
“绿蝶，你去跟我大哥说，一定查查四姨娘的底细。”
绿蝶立即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却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小姐，大少爷说他忙不过来了，没空管内宅的鸡毛蒜皮事儿。”
夕依捂脸：真是南宫夕瑜若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都怪女人在这万恶的旧社会被压制得太惨，门都不给出，还怎么打探消息！
“这样。绿蝶你去找刘管家过来。”
刘管家跟了南宫城有二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为人也颇为正直谨慎。请他暗中查探，是目前仅有的最好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