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戴上你的帽子
刘永飞
李建设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亮出自己的身份说明来意后,王校长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来之前可是做过面对各种困难打算的,谁承想这事儿顺利得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当他激动地满含着泪花将口袋里皱巴巴的红包放在桌子上,刚才还和颜悦色跟儿子交流的王校长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说:“你这是干什么,贿赂我么,这可是当着孩子的面?”
李建设顿感无地自容,尤其是孩子那双无邪的大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时,他觉得自己比一个贼被人当众捉住还要难堪。手有些痉挛了,他笨拙地将红包塞进口袋,眼泪终于落下来。那么多天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孩子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归依,最重要是,他们遇到了贵人,他焉能不感动落泪。
临出门的时候,王校长一再叮嘱,开学典礼是9月1日下午,让他们务必准时到校。
事情过去多日,李建设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幸福是因为孩子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他忘不了牵着孩子一趟趟找老师、一次次求校长的情景。他们一个个学校找过去,都是回答:“满了。”要不是当着孩子的面,他给人家下跪的心都有。
每一次回家的路上,他都能感到儿子手指的骨节是僵硬的。两人的身影一会儿被路灯拉长,一会儿又被压扁。他想跟儿子说些什么,喉结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一刻,他无比的难受,不仅是因为儿子的上学没着落,更是因为他让儿子过早地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其实,原本孩子的学在老家里上得好好的。一天,他听讲中央有了文件,说城里的学校要向外地户籍的孩子开放,而且义务教育阶段可享受跟城里人一样的待遇。于是他欣喜不已,他觉得以后再也不用跟孩子分开两地了。然而,他没有想到,入学还是这般艰难。他真想哭啊,可是孩子在身边,他只能让自己的心哭,让泪水随着汗毛溢出来。
孩子能在城市跟城里人一起读书,这让他自豪,他感到租借的蓬荜都生出辉来了,几个老乡开始另眼看待他,这样一个师范大学的“附小”可不是谁想进就能够进得了的。
为此,他很盼望9月1日这一天。他要像城里人一样抬头挺胸地送儿子去学校。为了这一天,他取出压箱底的一件他结婚时的西服,并破天荒地拿到干洗店去熨烫。只是身体发福的原因,衣服穿到身上有点紧。这并不影响他激动的心情,他觉得如果见了校长,应该给他鞠一个90度的躬,以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离校门口还有段距离,就见街道两旁已经停满了轿车。一路上,儿子问他这些车都是什么牌子的,他有些语塞,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见同学和家长都是衣着光鲜地从车上下来,儿子的目光很艳羡。这时的李建设突发奇想。“来,儿子,到爸爸脖子上来。”他要用这最朴素的亲昵方式来展示着这对父子的与众不同父子的“立体组合”顿时迎来不少异样的目光,期间还有个小孩让开车的父亲停下来,也这样驼着他进校园,可是那位身体过度发福的父亲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离学校越近目光就越多起来。孩子们的目光多是羡慕儿子的,他们觉得这个孩子真幸福。大人的目光都是关注李建设的,他们觉得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这个穿着过时,穿黑西服打着红领带的男人为何打扮得如此怪异。
远远地,李建设看见校长在跟家长们聊天,他赶紧让孩子下来,自己整整衣服。校长显然是看到他了,于是给别人打了招呼朝他这里走来。李建设还没给校长鞠躬,就被校长一把拉住往小礼堂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的打扮,校长皱了的眉头瞬间又松弛下来,他说:“今天张副市长要来,还要跟家长代表开个座谈会,你是其中之一,待会儿开会时你坐到第一排。”李建设听了头有点晕,心想,幸亏自己还打扮了一下,否则,要还是穿成以往那样,这人可就丢大了。
校长安排好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咦,你的帽子呢。”
“帽子?”李建设说,“天太热没戴。”
“不是,我是说你工作时的安全帽。”
“哦,我是搞绿化的,平常不戴那东西。”
“哦,这不行,你得戴顶帽子。”校长说着话,叫住了身边一个经过的人,对他耳语一番。不一会儿,那人来了,手里拎着个崭新的红色安全帽。
典礼开始了,李建设那顶红色的安全帽在前排格外引人注目。也许是由于天气炎热和不习惯的原因,儿子发现父亲的头总是难受似的扭来扭去。
这时,身旁的几个小朋友偷偷地乐了,他们捂着嘴窃窃私语说:“你们看呀,猴子,前面有个戴帽子的猴子。”
家书
北乔
仅仅一瞬间,歹徒那颗罪恶的子弹刺进了生坚挺的胸膛。
天幕铅垂,孤雁哀鸣。
生躺在浩的怀里,左手钳住浩的胳膊。浩知道生有话要说,便俯下身子,倾听生的喃喃昵语。
生从小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一字不识,却懂得让儿子从军报国的道理。他是拖着极虚弱的躯体把生送上车的,那手挥得很有劲。
生当兵后,邻居家的后生就帮着生的父亲读信、写信。
生的父亲患有心脏病。生怕父亲受不了这份丧子的打击,便请浩为自己写信,尔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的事告诉父亲。
望着浩一脸的诚意,生挂满微笑,安安然然地睡着了。
浩欲哭无泪。
翻出生的笔记本,浩开始临摹字体。这对他不是难事,生的字和他的很相像。第一封信写得很艰难,浩手中的笔颤个不停,豆大的泪珠掉在信纸上。他不忍心去欺骗那孤独的老人。小山村那焦渴的目光,扎在浩的心上。浩抱着生的骨灰盒,心在流血。
浩点燃一支烟。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抽烟。
满纸真诚的谎言,塞得信封鼓鼓的。浩心里没底,他怕由于自己的不慎,会让哀伤散发,露出做假的痕迹。
浩第一次天天翘首盼信。
所幸的是,生的父亲没有察觉到一丝破绽,也许是那邻居后生是个比较马虎的人。浩收到信后,对着生的照片说,生,你爸来信了!我读给你听,读完后,浩就把信烧给生。他不相信生会收到,但他希望生能收到。
每次写信,浩都要对着生的照片说,生,我替你给你爸写信。
铺开信纸,拿着笔,浩总觉得自己是生。村口,大槐树下,立着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浩常想,等退伍了,把生的父亲,不,是自己的第二个父亲接回家去,替生尽一份孝心,让老人重新有一个儿子,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安享晚年。
想着,浩就成了生,他已无法分清自己是浩还是生。
浩把自己的每一次进步,都当作生的进步写信告诉生的父亲。他要让生的父亲有坚强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让生的父亲为有生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
生还活着,战友们说。他们从浩的身上看到了生的影子,都说浩的一言一行都打上了生的烙印。浩也觉得自己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生,就连在训练场,他这懒猫也变成了生那样的小老虎。
转眼,浩退伍。生要在,也该退伍了。浩带着生的遗物,捧着生的骨灰盒说,生,我们回家吧!
战友们哭了,哭得很伤心,整个营区里都是撕心断肠的悲痛。浩没有哭。
生家的门,一把生锈的铁锁静静地挂着,没有一点生机。浩敲开邻居家的门,一后生迎了出来。
后生盯着浩手里的骨灰盒,问他找谁。浩指指骨灰盒说,找生的爸,也是我的爸。
后生没有言语,带着浩向村后走去。
小河边,有一坟,一长满草的坟,野草间散着零星纸灰。
后生说,生的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临走前他托我瞒着生,他说,他不想让生在部队有所牵挂。生的来信,我都先读给他听再烧给他,没想到……后生说不下去,蹲在一旁,不停抹眼泪。
两年前,就是在两年前,生倒下了。
浩一下子跪在坟前,大喊一声:爸!
让我抱抱你
李桂芳
让我抱抱你,给你一份温暖!从网上看到抱抱团发出的倡议后,小雪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
这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周末,小雪举着抱抱团特制的牌子上街了。街上真冷啊,呼啸的北风里,人们都缩着脖子、缩着手,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地走着,脸上尽是疲惫和萧瑟。小雪也很冷,举着牌子的左手都感觉有些僵硬了。
站在这冷清的街口,小雪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她有点胆怯,要是没人接受自己的拥抱怎么办?对了,那边来了一位老奶奶。见她近了,小雪快速地走上前,热情地对她说,老奶奶,让我抱抱您,好吗?老人大概耳背,好半天没听明白她说什么,只疑惑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外星来客。是这样的,老奶奶,我是抱抱团的成员,您看这是我们的行动口号,小雪将手中的牌子举到老人面前,那牌子上写着:请您接受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让我抱抱您吧!幸好老人眼神不错,这下看明白了,刚才还满是狐疑的脸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小雪也乐了,激动地就要扑上去拥抱老人。老人却马上收敛了笑容,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推开说,小姑娘,你们收费吧,我可没钱。小雪笑了说,老奶奶,我们这是义务服务呢,只想送您一份温暖,不收费的。老人这才重又展开笑颜,和小雪来了个结实的拥抱。
然而,小雪服务的第二个对象可让她哭笑不得。那是一位颇有风韵的中年妇女。见她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小雪忙举着牌子迎上去,说,大姐,让我抱抱您吧。说着指指胸前的牌子。那女人一看,冷笑一声,呵,又来一行骗的新招怎么的,我可不会上当,你抱别人去吧,神经病!女人嘟哝一句,甩一下脖子上的围巾,拂袖而去,留下小雪好一阵的发愣。不过还好,马上来了一位老大爷,见小雪手中的牌子,竟主动迎上来,和小雪轻轻拥抱了一下,说,小姑娘,你就像我孙女一样,我都三年没见到她了,谢谢你!走出老远了,老人还一步三回头地给她道谢呢。
一路上,小雪那满是热情的笑容,像缕缕温暖的春风,将那一张张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僵硬的脸庞吹成了朵朵灿烂的花儿。小雪自己也沐浴在人们笑的春风里,快乐着,温暖着。
不觉天快黑了,小雪踏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车上人真多,密密匝匝的,小雪想,要在这儿开展服务不是更好吗?于是,她扔掉满身的疲惫,重又打起笑颜举着牌子向人们走去。不少人被她青春灿烂的笑容所感染,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主动和她拥抱。有老人,有小孩,有男的,有女的,每个人和她拥抱后,都换上了快乐的容颜,放下了满脸的疲惫和忧伤。特别是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看小雪朝他走来,开始还有点拘束,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见小雪向自己大方地张开了怀抱,便也咧开满是黄牙的大嘴呵呵地笑了,轻轻地迎了上来。小雪嗅着他满身的汗味和油漆味道,就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农民父亲,鼻子便有些酸酸涩涩的,然而看到农民工迅速绽放的快乐容颜,小雪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回到租住的小屋,小雪虽然感觉很累,却也很轻松:终于走出了第一步。然而,当清点自己东西的时候,小雪才蓦然惊呆了: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那可是自己打工一年来唯一的财产。钱包里有张银行卡,上面有五千块钱,是准备寄给父亲治病的。而那手机是工作需要才新买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大衣口袋,小雪真是欲哭无泪,没想到自己带着满腔热情地付出,不仅没有回报,还损失这么大。那晚,小雪伤心地哭了一夜。
第二天是礼拜天,她擦干眼泪依旧上了街。她坚信,用她的微笑和真情,是可以换回人们的良知的,尽管自己已经为此丢失了钱包和手机。
那一天,小雪压着满心的伤痛,强打笑颜,依旧给人们送去了美丽的微笑和真诚的温暖。在活动中,她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回到自己的小屋,小雪又陷入了伤感,可恶的小偷,不仅没理解我的爱心,还给我带来伤害。这么想着,她的手无意识地伸进兜里,奇怪的是,她竟然触摸到了她丢失的东西。连忙掏出一看,手机回来了,还有那个钱包。小雪觉得仿佛在做梦。她打开钱包一看,更可喜的是,里面的东西竟然丝毫未损,还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那纸条上这么写着:我一个卑微的农民工,流落到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受到过别人的正眼相看,没想到那天被你拥抱了一下,感觉确实温暖。原以为你们抱抱团是在作秀,便偷了你的东西,后来发现你们是真诚的,相对于你们的高尚,我是多么的渺小。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人格的重要。把东西如数还你,对不起。也许,哪一天,你在街上看到一个新的抱抱团成员,那就是我呢。
小雪将那失而复得的东西紧紧地贴在胸口,眼里溢满了泪花……
不偷车的偷车贼
赵谦
大林和阿丽两口子省吃俭用,买了辆私家车,也算是加入到了有车一族的行列。这些日子油价蹭蹭地往上蹿,加上单位不是很远,所以并不经常开,只在逢年过节或是周末时一家人开着出去兜兜风。他们对这车爱惜得要命,平时把它停放在楼前面五十米处,在家里的阳台上和卧室里就能很方便地看见它,这样心里感觉很踏实,睡觉也睡得香。只要吃完了晚饭,一家三口就会来到车跟前,打扫打扫卫生,抚摸一下它,感到幸福无比。
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这天傍晚,他们下来看车,却发现里面有被翻动的迹象。两口子吓了一跳,同时问对方:“你的钥匙?”可是钥匙在自己手里好好的呀。他们不敢等闲视之,赶紧把这一情况反映给小区保安。
这天是周一,两口子刚要午休,五岁的女儿站在阳台上大身喊道:“快过来看,有人偷我们的车!”他们大惊,赶紧来看,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正在用钥匙开车,而报警器竟然一声未吭。大林不敢怠慢,赶紧拿出手机向保安报告,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去。那个贼正把车里的一桶花生油给提了出来,被大林逮个正着。
看着如天兵般降临的大林,这个贼一下子慌了神,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跑。大林早有防备,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这时阿丽和保安也赶来了。贼一下子没了脾气,乖乖地跟着来到值班室。他们才发现原来是个小乞丐,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大林恨不得把这家伙揍一顿才解气。刚要张嘴骂他,小乞丐倒先发话了:“这车是你的?”大林气坏了,说:“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小乞丐转身对保安说:“不对,这是张局长家的车。”
“你说什么?”保安很诧异。
小乞丐很肯定地说:“没错,我对这车太熟悉了,车号是B56741,我倒着也能背出来,而且里面后排座位上的垫子上有个红点,左后侧玻璃上有道轻微的划痕。”说完对大林和阿丽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让大林两口子禁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天哪,自己还不如这小子熟悉呢。保安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
阿丽赶紧说:“是这样,这车是我们从中介手里买的二手车,有正规的手续,至于以前的车主是谁,我们就不知道了,要是不信,等会儿我回家去取证件和手续。”
“这是真的?”小乞丐睁大眼睛,不相信地问。
大林没好气地说:“混蛋,当然是真的。”
没想到小乞丐蹲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边哭边说:“为了搞到这个车的下落,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上周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小区发现的,没想到……”说着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保安问小乞丐:“那你跟这个张局长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后勤部长。”小乞丐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