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年过去了,娘老了,明决定下次回家一定让娘来看海。没想到,娘病了。明匆匆忙忙赶回老家,娘已经过世了。邻居大宝交给明一封信,那是娘临终前托阿宝代笔写下的。娘在信中说,儿呀,娘知道你上学的地方就靠海。娘知道出门在外的难处,娘不怪你,只要你过得好就行。我走了,到了那边,你爹会陪我去看海……明念着信,心如刀绞,趴在娘的遗体上痛哭不已。明悔啊,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娘自己就住在海的附近,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提出让娘来看看海,为什么……
明抱着娘的骨灰,踉踉跄跄,来到了海边。明跪在娘的骨灰前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响头,然后将骨灰一把一把地撒向大海……
起风了,几只海鸟从海面上匆匆飞过。明看到,娘正在海的那边挽着裤腿,手捧着浪花,朝着他微笑着。明的眼睛模糊了……
救人秘诀
陈学长
找死也不容易,富贵拄着拐杖,好不容易才从楼梯爬到了这幢自建居民楼的楼顶。
他在楼沿上坐下来,仅有的一条腿悬在空中。等下面那两个戴红领巾的女学生走过,就跳下去。他想。他怕砸伤了她们,也不想再和人间有任何瓜葛。
“哎呀——!”一位红领巾发现了他,拉起同伴远离楼房跑了几步。
机会像死神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面前,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准备往下跳。
“叔叔!这样很危险,快把腿缩回去。”红领巾把手握成喇叭状冲他大喊。
听见有人喊他“叔叔”,他猛地睁开双眼,一种满足感涌上心头:原来我是一个可以做叔叔的人啊,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趴在天桥下乞讨的时候,连七八岁的小女孩我都叫“大姐”。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看了看他们,笑了,以前我躺在地上或者拄着拐杖爬着走的时候,看他们要仰着头,感觉他们是那样的高大,让我羡慕得要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个个都成了小黑团儿。
“他是疯子,你看还笑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指着富贵大叫。
“这世上的人真的很奇怪。拖着一条腿躺在地上乞讨的时候,有的人绕得好远,好像我是路边的一堆狗屎,生怕踩着;有的人会同情地丢下一块硬币;有的人还说我可能是百万富翁,真是可笑,有几个百万富翁愿意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受罪呢;还有一些人说我是装的,一条腿都没了,还能怎么装?”富贵在心中暗暗笑道。
“你才疯子呢!”一位老奶奶不满地说。
“有话好好说——你的亲人还在盼你回家呢。”一位老先生冲他大喊。
这话也许说得很对,亲人也许真的在世界的那一头盼着我回家呢,他们应该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世上活受罪。富贵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泪水顺着腮帮像蚯蚓般滑下。在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开着三轮车带着母亲和他去赶集,一辆大卡车迎面撞了过来,父母都离开了人世,他也失去了一条腿。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120”急救车尖叫着赶到了现场,冰凉的水泥地上也铺上了松软的气垫。用钢筋水泥筑成的城市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它的生机。
富贵显得有点急躁了,刚想往下跳,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等等——”
他回头一看,一群人已经上了楼顶。
“别过来,再过来我马上就跳。”富贵摆着手说,就像他乞讨时有人冲他摆手那样。
这群人立刻停住了脚步。
“你是怎么看家的?怎么让他爬到了咱家的楼顶?”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吼叫起来。
“有那么多租房子的,人来人往我能一个个检查吗?”女的也不甘示弱。吵着,吵着,这对男女竟然在楼梯里打了起来。
“我死是自愿的,跟任何人包括房主都没关系。”富贵冲着人群宣布。
“大家都往后退。”一位身着迷彩服的民工喊道。乱哄哄的人群依旧在原地不动。民工便张开粗大的双臂赶着人群,就像赶鸭子上架一般。等人群被赶到了楼梯里,还有人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楼顶探望。民工向富贵靠近了两步,说:“大哥,我有句话要给你说。”
富贵点了点头,但只允许民工在原地说。民工摸着胸口,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富贵哭了,放弃了要死的念头。民工走上前把他抱住,替他擦掉了眼泪,背起他沿着楼梯一步步下了楼。
“你和他怎么说的?”一群人追着他问,像询问一个宝藏的下落。
民工没有理睬,继续背着富贵走。不料想追赶他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把他团团围住。
“你告诉他的是哪一句话?”人们纷纷问。
“我告诉他‘我会帮助你的,会照顾你一生的生活’。”民工用眼光扫射着人群说。
人群立刻散了,风一样就没了,像刚结束了一场厌倦的会议。
大师时代
黄胜
有个大学校庆,来了不少大师级的人物。年轻教师小王得到一份美差,贴身照顾上了岁数的文学大师武教授。为什么说是美差呢?因为武大师名扬四海,小王一直对他很崇拜,现在能这样近距离接触,肯定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所以小王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把大师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天晚上,学校没有安排活动,小王本想抓紧时间向大师讨教学问,但没想到,大师却向小王提出:听说本地的大富豪酒店不错,我想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小王没办法,只好将大师领到大富豪酒店。这个酒店是餐饮、洗浴、娱乐一条龙,服务非常到位。当然,价格也高得惊人,不过小王想,一个老人,洗个澡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
可小王到前台开票洗澡时,却遇到了麻烦。那大堂经理上下打量了武大师一番,然后说道:“不好意思,因为前不久发生过老人摔伤的事故,为安全起见,本中心谢绝八十岁以上老人洗浴。”
大师气得直吹胡子:“你们这是什么破规定?这分明是歧视老年人,小心我去告你们!”
小王心中也有气,心说岂有此理,大师何等人物啊,肯大驾光临这儿,是你们的荣幸。他沉着脸问经理:“你知道这位老人是谁?”
经理一怔,见老人美髯飘飘,仙风道骨,有些面熟,一时心中没底,“谁呀?”
小王神气地道:“他是我们请来的贵宾,著名的文学大师武教授。”
经理“扑哧”一声,旋即装成肃然起敬的样子:“啧啧,了不得,大师呀!”正当小王和大师无比受用之时,经理语气一转,不屑地道,“大师有什么了不起的?早不值钱了,我们这里有好几位呢!”
小王一乐,拉长语气:“你们这里有好几位大师——吹吧?蒙谁啊!”
经理嘿嘿一乐,伸手指了指墙上,“你自己看吧。”
墙上挂着一溜员工的大幅照片。小王仔细一看,张大嘴,差点没惊掉了下巴——别说,人家还真有大师呢!只见第一张照片的下面写着几个字:按摩大师刘一手。第二张也是大师:足疗大师张渠会。后面还有什么拔火罐大师、美发大师,最后一位最惊人——搓澡大师!
小王哭笑不得,“这……这搓澡的也能叫大师?”
经理反问:“谁规定搓澡的不能叫大师了?你们叫得,人家咋就叫不得?”
大师气得脸都红了,一捋胡子:“岂有此理,简直是有辱斯文。”他高声吩咐小王,“你马上给我打通刘市长的电话,今天这澡我还非洗不可了。”
经理闻听一惊,看来这老家伙来头还真不小呢,他不想惹麻烦,忙拦住小王,向大师赔笑说:“这位大师,既然您非要坚持,那好吧,出了问题我们可概不负责。”
小王赶紧过去开票,经理问:“你们都需要什么服务?”
没等小王开口,大师气咻咻地一指墙上那几位,恨恨地说:“按摩!足疗!拔火罐!搓澡!不都是大师吗,好,你就让这几位大师为我这个大师服务一下吧。”
经理憋住笑,“当然没问题,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些大师可不便宜啊……”
小王不由按了按口袋,面有难色。大师问:“有问题吗?”
小王当然不敢说有问题,可他怕带的钱不够,就推说自己刚洗过澡,请大师自个儿进去享受大师级服务。
三个小时后,大师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地出来了。
小王拿过账单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哭出来。大师见他表情跟吃了苦瓜似的,问:“小王,怎么了?牙疼吗?”
小王一咧嘴:“没事,大师。”
两人打了辆车回学校。路上,小王越想越郁闷,心想大师也真是的,洗个澡搞这么多花样,这钱还不知学校给不给自己报销呢,再想想那些什么搓澡大师、修脚大师,大师的帽子满天飞,分明都是挂个大师称号蒙人,忍不住冲窗外:“呸,什么狗屁大师!”
话音刚落,身旁的大师没啥反应,司机却“吱嘎”一声刹住车,回过头来,凶神恶煞一般:“你小子骂谁?”
小王大吃一惊,哆嗦着:“难道,你……你、你也是大师?”
司机一指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标签,瞪眼道:“你看清楚了!”
只见司机姓名一栏,写着三个字:苟大士。
天意
殷茹
又到周三了,每到这一天秀秀就特别激动。两年了,每个周三她都会收到一封快递,有时候包裹里是几本书,有时候仅有一首励志的诗。诗写得不错,字却歪歪扭扭的,秀秀常常要费半天劲才能看懂,更让秀秀纳闷的是,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从字体上判断,写字人的水平比幼儿园的娃娃强不了多少,难道寄快递的是一个小孩子?想想又不太可能,秀秀熟悉的孩子只有姐姐家的小艾,才两岁半,还不会写字呢。再说,小孩子也不会写诗啊。再看看送的那些书都是些文学名著,还有杂志,似乎对秀秀的阅读兴趣很了解,这肯定是个熟悉的人,但会是谁呢?秀秀琢磨来琢磨去,头都大了,也想不出个头绪。不过,有一点秀秀心里很明白,那就是这个人关心她,希望她从逆境中走出来。
想到这,秀秀就把写好的两封遗书藏了起来,一封是写给父母的,一封是写给冬子的。秀秀把给父母的那封折成了“飞鸽”的形状,给冬子的那封折成了“心”形。这些折信纸的花样都是冬子教的,冬子上大学走的时候对落榜的她说,我给你写信。此后,她果然每周都会收到冬子的信,信纸五颜六色,形状也是五花八门,有小船形的,有飞鸽形的,还有花瓣形的。秀秀很聪明,看几眼就学会了,回信的时候也把信纸折成小船、飞鸽或者花瓣。后来,秀秀收到一封冬子折成“心”形的信,打开的时候,秀秀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冬子在信上说,要让秀秀做他的新娘,等他毕业的时候就回来娶她。秀秀把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回信的时候,秀秀也把信纸折成了一颗心,秀秀说,我等你。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半年中秀秀往邮筒里投了无数颗心,却再没收到冬子的回信。难道他变心了?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秀秀揣了几百元钱对父母谎称要去看姐姐,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可出发没多久,这辆车就出了事故,车翻了,秀秀保住一条命,却失去了一条腿。
秀秀醒来的时候,雪还没化完,暖暖的太阳光穿透窗户撒在她的身上,那一刻,秀秀感到活着真好。就是这一天,秀秀收到了第一封匿名的快递,里面是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此后,秀秀常常觉得暗处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在注视着她,当她猛然回头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为了打发时间,秀秀就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她从小喜欢文学,看书多了也想写点东西,写了,就想投稿试试。虽然,投出去的稿子大多没有音讯,但秀秀没有灰心,笔尖划过的声音对她来说已是一种享受,一种灵魂的寄托,还有每周三的匿名快递,都让秀秀感到要好好活着,活着真好。
门铃响的时候,秀秀知道送快递的到了,她其实一直就在门边坐着。拉开门,快递交给她一个包裹。打开的时候秀秀的手一直在抖,她感觉这个包裹跟以往不同,沉甸甸的。果然,里面除了几本书。还有一盘VCD。秀秀打开音箱,刘德华浑厚悠扬的声音倾泻出来:“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我不怕痛不怕输……”听着听着,秀秀的眼泪便流了出来。这首歌是刘德华的《天意》,冬子曾经最喜欢的,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秀秀强迫自己不去想他,许多年了,或许冬子早已走出校门成家立业。秀秀叹了一口气,翻开一本杂志,她突然在扉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她的一篇小说发表了,书里还夹着编辑的一张邀请函,邀请秀秀去参加笔会呢。秀秀激动极了,她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她张开双臂,手里的拐杖突然掉了,秀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她哭了。
秀秀决定去省城参加笔会,她搭上了去省城的列车。当她历尽艰难推开编辑部的门时,秀秀愣住了。她竟然看到了冬子,冬子在几位编辑中抬起头来,正惊喜地望着她。
后来秀秀才知道,冬子勤工俭学的时候不小心被机器轧掉了双手,他觉得自己成了残疾配不上秀秀,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并嘱咐家人不要说出他的秘密。为了完成学业,冬子学会了用脚写字;为了生活,冬子学会了用脚吃饭、洗衣,后来还学会了用脚开启电脑、打字。冬子说,因为他也喜欢文学,在学校的时候就发表了很多文章,所以一毕业就被推荐到了这里。
秀秀心疼地抚摩着那两个空空的袖管,泪水在眼里打转,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没想到我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天意啊。晚上,看着满天的星斗,秀秀说。
那首歌好听吗?冬子突然问。
哪首?
就是我给你寄回去的《天意》啊。
原来真的是你啊!秀秀使劲捶打着冬子。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想起了那些诗,想起了天意……
好听,你再给我唱一遍吧。秀秀哽咽着说。
冬子深情地吻了一下秀秀,忘我地唱起来:我的爱藏不住,任凭世界无情的摆布,我不怕痛不怕输,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
会挣稿费的自行车
魏炜
我们单位新建了办公大楼。按照比较官方的说法,那叫五A智能型综合办公系统。可这么先进的办公大楼,愣是没设计存放自行车的地方。我就把我的车放到了楼后面,保安追过来,非让我把车推开,说放这里太有碍观瞻。我跟他吵架,领导闻讯赶来,黑着脸对我说,你那车爱放哪儿放哪儿,就是不许进院子,给咱们局丢人。我可不敢跟领导争,只好把车放到了车站旁边的空地上。
晚上下班,我发现我的车丢了。找遍了车站,还是不见我那辆宝马。唉,还真有那不开眼的贼,竟看中了我的车。我正想走开,却见我停车的地上贴着张字条。凑近了一看,上面写的是:
这位车主,请您不要着急。我要急用您的车,又找不到您,只好先借走了。请您和我联系。手机:1390……
嘿,听说过偷车贼猖狂,也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呀。我憋了一肚子的气,给那个号码拨过去。很快,那边就接了电话,很有礼貌地说:“喂,您好。哪位呀?”呵,还是个文贼呢。我问他,为什么要偷我的车。他倒一个劲儿地纠正,说他不是偷,是借,因为有急用,这才先斩后奏的。我让他赶紧还我的车,他说他还用着呢,让我找他去商谈租金。
我赶到约定的地点,这才发现那里有个剧组,正在拍摄一场游击队智斗汉奸的戏,我那辆车,正被一个著名汉奸骑着。偷我车的人是剧务,一再跟我解释,说这戏里一定要有那么辆旧自行车,他们找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只找到我那么一辆合适的。他掏出三百块钱递给我:“你去买辆新车吧。这辆破车就归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