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赵壮日夜把儿子带在身边,不准离开一步。我那个一向老实本分的弟弟,居然到赵壮家的屋前屋后转了两三回,他的衣服鼓鼓的,好像里面藏有杀人的凶器。赵壮隔着窗户指点说:“看你弟弟多着急。”我说:“我认输了,不要真的闹出人命来。”赵壮说:“还是验证一下好。”
第二天,赵壮让我打电话给弟弟,说远行回来了。弟弟在电话里激动地说:“哥,我发财了,已经得了6万元,还有两百万也快到手了。”弟弟千真万确要杀人了,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痛。我赶紧告诉弟弟,这是一场游戏,弟弟说我骗他,直到我说出他那本存折的账号和密码,他才相信。
我要弟弟把6万元钱还给赵壮,他死活不肯,他只把那本空存折给我。我几乎倾尽所有,才存回6万元,把存折还给赵壮。赵壮问:“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叫你还钱。”我说:“没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还有一个不为金钱所动的人。”赵壮大笑说:“可你已经赌输了,一年内,我说什么你都要说对。”我忐忑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赵壮说:“我想说的太多了。第一句我想说:‘我是你爷爷。’你可不能反对啊!以后我要天天跟着你。”
我气得半死,却又毫无办法。朋友,你说,我该怎么摆脱这个狂妄的富人?
摔老盆
江岸
人吃五谷杂粮,岂能长生不老?死人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往常,只要死了人,黄泥湾总是天空低垂,空气沉闷。死亡似一双无形的大手,拼命揉搓着所有人的神经,压抑着所有人的情绪。听着死者亲属撕心裂肺的号哭,你不由得黯然神伤,如果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你可以不哭,但绝对不能笑,该笑也不能笑。万一被人听到,不说你幸灾乐祸,起码也可以送你一顶没心没肺的帽子。
可是,赵五爷走的那几天,天空苍蓝高远,微风不停地吹,就像一匹快活的小兽在村庄里四处游荡。村人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该闹的闹,好像赵五爷死了这件事儿根本没有发生过,集体忘记了忧伤和悲痛。
赵五爷仿佛一株历经无数风霜的高粱,早就熟透了,也该颗粒归仓了,却一直站在收获过的田野里,静静地增添着新的生命年轮。这年秋天,头一天大家还看见赵五爷气定神闲地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笑眯眯地和忙碌着的人们打招呼,第二天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有人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躺在床上,已经没气了。
当然,赵五爷年近九旬,就是死了,也是喜丧;赵五爷没病没灾的,死在自己床上,这样的死法令多少人羡慕啊。
即使这样,也不是没有忧伤、没有悲痛的理由。
刘得龙的娘奔赴瑶池的时候92岁高龄,张显忠的爹驾鹤西去的时候也满了86周岁,他们都安静地死在床上,后人们不照样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其实,在举办丧事的场合,痛哭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排场。
赵五爷招谁惹谁了,怎么死了大家都不肯悲伤一下呢?
原来,赵五爷一生没有娶妻生子,光棍一个过了一辈子。没有至亲骨肉带动悲凉的气氛,两姓旁人更不会酝酿哀伤了。
就这样,赵五爷死亡的事儿对整个村庄没有造成任何不快影响。
村里人终究古道热肠,还是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灵堂就搭在老光棍院子里,老光棍也被放进自己早就备下的棺材里,老盆摆在灵堂门口,不时有人过来祭奠,在老盆里烧几张火纸。如果有人再哭几声,就与平时的丧事没什么差别。
在老村长的心里,哭不哭的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早晨出殡,谁来当孝子摔老盆?
在黄泥湾,摔老盆可不是一件小事。只有长子才享有这个权利,代表他在家族的地位和身份,更意味着遗产可能的归宿。
赵五爷没有后人,没有侄子外甥,甚至连干儿子都没有一个。如果给他做一份人事档案,主要社会关系一栏可以直接填一个字:无。这样的档案恐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
如果老光棍有可观的遗产,随便从年轻人里面拉一个人充充孝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这个老光棍不留后路,能吃的吃了,能喝的喝了,吃光用尽,只留下一所残垣断壁的破院子,几间东倒西歪的泥巴墙茅草房,一口快透底的锅,两个豁边的碗。
这样的家当,谁也不稀罕!
老村长一个一个地劝,让谁干谁不干。有个小子反问他,你怎么不让你儿子给赵五爷当孝子呢?
放你娘的屁,老子还没死呢。老村长骂娘了。
那我爹也还健旺呢。那小子顶他。
顶得老村长哑口无言。
日头已经挑起一竹竿高了,出殡的时间到了,但是孝子还没有着落。老村长急得直搓手,在赵五爷的破院子里团团转。
妈的,真让我这个老家伙替那个老家伙摔老盆不成?老村长愤愤地骂。
一村人都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大伯,我可以给赵爷爷摔老盆吗?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柔弱的怯怯的声音。
大家齐刷刷地回头去看——
老吕家在乡高中读书的吕四毛,不知什么时候回村了,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
老村长从人群里走出来,摸着他的脑袋问,你怎么想……
吕四毛哭了,无声啜泣。他说,去年我爹没钱给我交资料费,我找赵爷爷借的,还他的时候,差五毛钱,再还的时候,他死活不要了。我欠赵爷爷的情,他死了,我没机会了,必须现在报答。
老村长的眼角湿了,又摸摸他的脑袋说,好孩子……
赵五爷顺利安葬了。老村长领着几个人清理遗物的时候,在老光棍床席下面意外地发现了八块银元,不知是他忘记了,还是专门留下来馈赠“孝子”的。第二年,吕四毛考上了大学,老村长托人把银元卖了个好价钱,给他做了学费。
村里年轻人都羡慕吕四毛运气好,举手之劳就有丰厚回报,怨自己命薄。又叹:人长两条腿,钱长四条腿,人撵钱,撵不上,钱撵人,跑不脱。
美酒
林华玉
茫茫戈壁滩,残阳如血,苍穹下,两军已经混战了很久,士兵们个个都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去砍掉敌人的头颅。战场上到处是人与战马的尸体,鲜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淌,染红了散落一地的冷兵器。
当张三娃把百夫长王大山从死人堆中扒拉出来时,王大山紧紧攥住他的手艰难地说:“这份救命之恩,我……我王大山一定会加倍报答的。”接着又昏了过去。
浑身是伤的张三娃艰难地背着王大山走了几十里山地,才遇到了前来增援的友军,张三娃气力已经用尽,一下子栽倒在地。
张三娃醒来时,王大山就守在他的病床边,看到他睁开眼睛,王大山又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说:“兄弟,你的救命大恩,我一定会没齿难忘。”
经过这场战争,王大山荣升校尉,张三娃就想,这下熬出头了,王大山怎么还不给我个百夫长干干,没想到的是,王大山却没有一点要提拔他的意思。
张三娃好喝酒,喝醉酒后这嘴就没个把门的,见人就说,当年,要不是我张三娃舍命相救,他王大山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现在他荣华富贵了,却把我忘了,姥姥。就有人将张三娃的原话告诉了王校尉,原想着邀功请赏,没想到却遭到了王大山的一通臭骂:“我王大山的命就是张三娃救的,没有他张三娃,就没有今天的王大山,他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事情一传开,军中的官兵都竖起了大拇指,说咱们的校尉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跟着这样的长官,心里踏实,倒是那个张三娃施恩图报,是小人作为,让人瞧不起。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王大山就将张三娃提拔为专管后勤的长官,张三娃心里很是感激。
之后不久,敌军又来骚扰边关,王大山就派一支队伍前去迎敌,还派张三娃为押粮官为前线运送粮草,岂料,粮草到了半路,就被一支敌军小队袭击,粮草被劫,士兵被杀,张三娃拼足性命杀出阵来,得以活命。
失去了粮草,按照军律当斩,这没有说的,但是王大山一挥手,却赦免了张三娃的死罪,但是在私下里他对张三娃说:“兄弟,这次我不杀你,军中颇有微词,所以你不能待在我身边了,这样吧,我给你几十两银子,你带着回家,做一点小生意,娶一个婆姨,生一堆娃娃,好好过日子去吧。”说完,王大山就叫人拿出一袋银子,然后又亲自从屋里端出一小坛好酒,对张三娃说:“我知道兄弟好喝酒,这一坛酒是别人送我的陈年特酿,我一直没舍得喝,也送给你路上解渴。”张三娃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三叩谢王大山后就带着赠品踏上了回家之路。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王大山因为战功赫赫,早已提了将军。敌军听见王大山的名字就魂飞胆丧,不敢越边境一步,后来他们就花重金买通了朝中奸臣,奸臣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说王大山拥兵自重,大有谋反的意图,皇上大怒,就派使者前去召王大山进京述职,王大山听见风声,知道进京会凶多吉少,就将军中事物交给副手,然后带上行李,骑上快马,逃离了军中。
这天,王大山经过一家酒馆时,觉得肚中饥渴,就拴好马匹,一脚踏了进去,却惊奇地发现,这家酒馆的老板竟然是张三娃,张三娃也发现了王大山,忙上前抓住王大山的手,嘴巴颤抖了几下,一句话没说,眼泪先流了出来。
时近正午,张三娃命令伙计炒来几个好菜,又从屋内搬出一坛好酒,打开后,给王大山和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王大山端起后一饮而尽,叫道:“好酒。”张三娃说:“恩公,这坛酒的味道你记不起来了吗?”王大山吧嗒了一下嘴,回答道:“恕我年老忘事。”“这就是当年你送我的那坛好酒呀!”张三娃说,王大山顿时脸色大变,站起来说:“怎么?那坛酒你一直没喝?”张三娃说:“是呀,当年恩公免我死罪,还送我银子,赠我好酒,我感恩戴德,回到家后,银元我拿出来开了这家酒馆,那坛酒却一直被我珍藏着,每次看到这坛酒,就好像看到了恩公你。今天恩公前来,我特地将这酒拿出来,与恩公共享。”
王大山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下一摔,然后捂着肚子,一脸痛苦之色地说:“报应,看来一切都是报应呀!”张三娃急问:“恩公,此话怎讲?”
王大山长叹一口气,说:“我之将死,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实话告诉你,当年你将救我性命一事宣扬得满世界皆知,我表面上不在乎,其实我特别讨厌你这么做,就动了想杀你的心思。后来我就心生一计,先是将你提拔为押粮官,接着叫你往前线运粮,却暗中派了一支化装成敌军的小队半道上劫了你的粮,之后又假惺惺地将你赦免,还送你银子、美酒,让别人看看我王大山不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其实,那坛酒中我已经掺入了砒霜。可是没想到,这坛毒酒却会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毒死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