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仰着脖子喝饮料,像几年没吃东西似的,女孩忍不住把准备带回去作为晚餐的汉堡一并扔到他捡废品用的袋子里。男人红了脸,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地说:“我是捡破烂的,但我不是要饭的,我靠回收废品旧物供女儿上大学,不丢人。我女儿念的是北大,和你们一般大,一直都是我用收废品的钱供她念的大学,她明年还准备考研究生呢。”
说到女儿,他的脸上瞬间灿烂了起来,透着自豪的神情。是的,他有这么优秀的女儿,让他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女孩低着头不出声,她的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触动和震撼。是的,捡破烂、收废品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自己,拿着父亲的钱,心安理得地和同学们比吃比喝,比穿比戴。自己的父亲也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以自己为荣吗?她从来没有深刻地想过这个问题,只有要钱的时候,才给父亲打电话、写信,手心向上,无度索取。
男人走的时候,又回头说:“如果爱你们的父母,就别太浪费了,节省一点,你们的父母在家里就可以宽松一点,因为你们花的钱都是从父母手里拿的,你们没有资格浪费。”
她低下头,几个女孩都不再言语了。
暑期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她绕路回家看望父母。下了火车,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背了一捆废品,吃力地往前走,她扬起手中一个刚刚喝完水的矿泉水瓶子,对中年男人说:“我这里有一个空瓶子,送给你了。”
男人说:“谢谢!”回过头来抹了一把汗,冲她露出笑容。她呆住了,那样宽厚温暖的笑容,那样低沉磁性的声音,这不是父亲吗?
一次次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我在家里挺好的,你该吃就吃,该花就花,别委屈了自己,好好念书,没有钱了记着打电话告诉我。”
父亲每次打电话都说他在家里挺好,如不是亲眼所见,她真的以为父亲在家里挺好的。后来她才知道,其实父亲所在的那家国营老厂因改制分流,职工大多下了岗,父亲也不例外,他两年前就下岗了。每次她回家,父亲都掩饰地拿了母亲给准备的饭盒早出晚归,为的只是能让她安心读书。
而她呢?这两年除了念书,用父亲捡废品换来的钱,跟宿舍里的姐妹轮流请吃饭、比奢侈,不爱吃的东西,扔掉;不爱穿的衣服,扔掉;不爱用的书本,扔掉;一起扔掉的还有尊严和一种叫“爱”的东西。怎么就没有想想,那些衣服、那些饮料、那些化妆品,要父亲捡多少个瓶子才能换回来?
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有些爱,我们挥霍不起,也无权挥霍。
拼图游戏
徐常愉
他的妻子出差了。
因为妻子出差了,所以他下了班可以不立即回家。由于可以不立即回家,因此他去了很早就想去但一直没有机会或者不敢去的一家舞厅。其实,这是他在未下班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且为自己安排好了的。
进了舞厅当然要找一个僻静而且灯光暗淡的地方,这一点常识他还是懂的。他刚坐稳,就有一位姑娘朝他走来,姑娘走近了,彬彬有礼地问,先生,需要舞伴吗?他慌忙摇摇头。姑娘不无失望地走了。他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不安,因为他根本不会跳舞。不会跳舞来舞厅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又一位姑娘朝他走来,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只能摇头,只能继续他的不安。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漂亮的姑娘开口,请求她帮助自己达到此行的目的。
这样一来,他竟不知所措地坐了好长一阵子。
但是在此期间,他的眼睛并没有停歇,一直在攒聚着美女。于是,他本来有些僵化的思维竟被这些美女一点一点地激活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虽然几乎所有见过他妻子的人都夸他妻子漂亮,可他自己却一直找不到这种感觉。比如今天,他觉得在目光所及中随便抽出一位都要比自己的妻子强得多……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只一味地胡思乱想,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他开始尝试其他途径。譬如,他装作无聊的样子环顾四周;譬如,他索性向邻桌的单身女人投去暧昧的目光……
那么,几经努力之后,他不得不接受另一个现实——他又在浪费时间。
很快,他的耐性极不情愿地到了极点。
当又一阵无聊袭上他的心头时,他已经推着自行车散漫地走在了大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安分地闪动着,便闪得他心里也五颜六色的……
路过一家影碟出租屋,他顿了顿,似乎有了新的想法,便又折回来,在一大摞影碟中翻动着,寻找着……终于,他的眼睛一亮,寻到了“宝贝”,爽快地付了钱,急匆匆地骑上车向家奔去。
到了家。锁车——上楼——开门——
就在他打开门的瞬间,突然有一张纸条从门缝飘落下来。他猫腰拾起,看了看,上面是一行让人触目惊心的小字:想找女人请到楼上来。
他的心一震,但随即轻蔑地一笑——骗局!他刚要扔掉纸条,却又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纸条上那一行诱人的小字,便又被狠狠地吸引了一次。于是,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了,他想:这如果不是骗局呢?……到后来,他甚至想,即使是骗局,不妨也尝试着被骗一次!他这样想时,步子已经向楼上迈去了。
上楼来,却未见有女人。地上放着半张照片,不,或许是几分之一张,摄像效果极佳,属于艺术照那种。上面是两条纤纤玉腿,一双未加任何修饰却小巧玲珑的脚。小腿纤直,大腿丰腴而白皙,叫人浮想联翩。他下意识地翻过照片,上面又一行小字:觉得好请到楼上来。
他未加丝毫犹豫,快步上楼。却又未见有女人,地上仍然有半张照片,上面是穿着紧身裤的美臀和苗条的腰身。美臀丰腴而不肥硕,腰身纤细而不单薄,看上去性感十足。他把刚才那半张与它往一起一拼,啊——太迷人了!他又翻过背面——喜欢我请到楼上来。
他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上的楼。这一次,他似乎有所准备,直接从地上拾起照片——上面是衬着薄纱的酥胸,高高耸起的两座丰乳释放着高倍的磁力。他又把它同刚才那两张拼在一起,啊——太性感了!他没有仔细看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向楼上跑去。他知道,上面已经是顶楼了。
到了顶楼,果真有一位女人背着身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能够看得出,那的确是一位美妙绝伦的女人。
不知是哪来的胆量和勇气,他急步上前拉住了女人的手,并顺势把她拥进了怀里。于是,他立即被一种美妙的感觉陶醉了。
可此时,正有一行泪水从那女人的眼里渗出,继而滴落下来,恰好落在地上的半张照片上。
显然,他忘记了地上还应当有半张照片。
那半张照片上面是他妻子的一张俊俏的脸。
爱的真谛
韩峰
刘能在城里当上了包工头,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不仅还清了借款,还租了两间民房,把老婆和孩子也接了过来。虽没那么多钱买那雅致的小区楼房,但总算把家搬进城里了,起码也算半个城里人了。麦花每天领着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刘能每天忙着自己的活儿,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可不久,麦花发现刘能回家吃饭越来越少了,晚上有时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整夜都不回家。刘能说,现在揽个活儿不容易呀,请吃请喝请桑拿请旅游,不让他玩高兴玩舒服了,他能把活儿包给你?后来就真的几天不回家,说是陪发包方去旅游了。麦花想想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只是叮嘱他,你可别在外找女人啊。
麦花的担心还真准。刘能整天领着发包方吃喝玩乐,怎能不找女人呢?刘能找的是宾馆的一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服务员叫雨燕儿,皮肤白皙,两眼含情,一袭红红的旗袍将那不胖不瘦的身体衬托得凹凸有致,那旗袍开衩处露出的肉色丝袜罩着的性感十足的腿,更是把刘能迷得魂不附体,夜不能寐。雨燕儿不仅比自己的老婆年轻漂亮,高中毕业的她也比老婆有知识有文化,言谈举止都比只有小学文凭土里土气的老婆有城里味儿。刘能回家少甚至不回家,除招待发包方外,其实都是在雨燕儿那个出租屋里和雨燕儿如胶似漆呢。
麦花哪里知道这些?还真的以为丈夫是忙着挣钱呢。麦花忽然想到,过去丈夫挣了钱,都是存起来交给她保管,近来怎么没往家拿啥钱呢?她问刘能,刘能说,发包方还没给钱,或说近期活儿少,请发包方的开销大等等。麦花哪里知道,她保管的写着他的名字的有五位数的存折,也已被刘能挂失了。刘能往家打电话也越来越少了。麦花给他打,他却说,没事少打电话,省点儿电话费吧。刘能和她办那事也越来越少了。过去都是刘能主动,猴急猴急的。现在麦花主动表示,刘能也总是以“太累”一推了之,要不就是简单应付几下。
麦花渐渐感到刘能变了,他是不是真的找了别的女人?这天晚上,麦花做了个梦,刘能正和一个妖媚的女人推杯换盏喝交杯酒呢!两人喝着喝着便搂着亲了起来,亲着亲着刘能就抱起那女人上了床……麦花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越想越心烦意乱,拿起电话给刘能打了过去。铃声响了一会儿,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半夜三更的。”麦花愣了:“你……你是谁?”那女人反问道:“你是谁?”麦花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刘能的老婆。你是谁?刘能呢?”电话马上断了。麦花再打,却始终是移动小姐那录制好的娇柔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麦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泪水泉眼般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刘能把电话打了过来:“昨晚和发包方的王处长喝多了,就在宾馆住下了。服务员把我们送到房间,你正好打来电话,她见我喝醉了,就替我接了一下,正好手机也没电了。”
麦花啜泣地说:“你不要再编了,也不要再瞒我了,咱们离婚吧……但我有两个条件,一是离婚不离家,家是我的;二是两个孩子的抚养费,你一次付清。”麦花啪地挂了电话。
刘能回到家,麦花已领着孩子登上了长途客车。
雨燕儿向打工的丈夫提出了离婚。朴实的丈夫见水浅养不住鱼,无奈只好同意,但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偿还他和她结婚时的费用10万元。这天,雨燕儿把丈夫的离婚条件告诉了刘能,并向刘能提出了结婚的条件:她的弟弟准备盖房结婚,刘能必须拿出10万元;她和打工的丈夫离婚,刘能必须拿出10万元偿还丈夫和她结婚时的费用;刘能和她结婚,必须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刘能霎时瞠目结舌,他一个小包工头哪有这么多钱呢?可是没有这么多钱怎能和雨燕儿结婚呢?这天晚上,刘能独自喝了些闷酒,骑着摩托车边走边想着钱的事,连红灯也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一辆厢式货车上……
雨燕儿闻讯来到医院,听说刘能的左腿要截肢,扭头便匆匆离去,再也联系不上。
麦花闻讯后,一刻不停心急火燎地来到了医院,她流着热泪安慰着刘能:“你就是两条腿都没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麦花把刘能接回了老家。刘能一路上紧紧攥着麦花的手,泪水如两条曲蟮在他那愧疚的脸上爬着。
刀
味辛
竹娃有两把刀。
常使的那把是镰刀,灵巧而锋利,竹娃一弯腰,一挥镰,那刀便如飞蹿在禾间的青蛇,眨眼间,禾秆儿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竹娃凭着这把刀,成了柿子湾的红人。每到庄稼收割的时节,湾里那些缺劳户都争先恐后地来请竹娃帮忙。竹娃父母早亡,又还没有娶亲,种一个人的土地,自然就有很多时间给人帮忙。
请的人多了,竹娃也开始挑剔起来。他要看请他的人平日里对他热不热乎,还要看人家伙食办得如何。只要竹娃满意了,他手里那把刀就会发挥得出神入化。
竹娃还有一把刀,那其实不是刀,是竹娃的手。
称竹娃的手为刀的,是湾里的柳枝。
柳枝一心想盖一幢楼房,一幢柿子湾最漂亮的楼房。柳枝家住的是土墙瓦房,而且破旧不堪,是柿子湾最差的土墙瓦房。柳枝一心想盖楼房,就让自家男人出去打工挣钱。柳枝的男人出去以后,她还想把地种得更好,但是,柳枝的气力又不足,就常来请竹娃帮忙。
柳枝今天喊竹娃,兄弟,帮我担几挑粪水嘛,明天又喊竹娃,兄弟,帮我把苞谷秆砍了嘛。柳枝一口一个“兄弟”,喊得竹娃乐颠颠地来帮忙了。
但是,柳枝办起伙食来却手紧得很。柳枝买肉,常常是肉都割好了,她迟疑一阵,又喊人家再切一截下去。柳枝煮饭,常常是米都下锅了,她想一想,又捞一把起来。这样,竹娃帮柳枝,饭就总是吃得心欠欠的。
日子一长,竹娃就有些不愿意帮柳枝了。柳枝看着竹娃忙不迭地帮完这家帮那家,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天,柳枝又来请竹娃。柳枝扭着腰肢来到竹娃面前,说,兄弟,你来帮我嘛,我不会亏待你呢。
柳枝几句温言软语又把竹娃请动了。柳枝请竹娃帮她割麦子。竹娃挥动那把镰刀,一口气把一大块地麦子割完,天色就变了。竹娃又帮柳枝把麦子打成捆,担回家。刚收工,大雨就倾盆而下。
汗水和着雨水湿透了竹娃的全身。柳枝不声不响拿出一条毛巾,说,兄弟,我帮你擦一擦。柳枝给竹娃擦背,擦胸,擦着擦着呼吸就粗起来。柳枝一下抱住了竹娃,说,兄弟,幸亏你帮我啊。竹娃就把手伸进了柳枝的衣服里。竹娃的手粗大厚实,掌上结满老茧。竹娃的手在柳枝的身上磨蹭,柳枝阵阵酥麻,她喘息着说,哎呀,你的手真是刀子一样啊。
这样,竹娃又多了一把刀。竹娃当场就用这把刀割倒了柳枝。竹娃割倒柳枝以后,他的两把刀就常在柳枝这里使了。竹娃也不再计较柳枝的伙食办得差,反而蛮牛一样帮柳枝做事。柳枝的地种得比男人在家时还要好。
柳枝的男人回来了。
柳枝的男人一回来,柳枝家就扒掉土墙瓦房,盖起了一幢一楼一底的砖房,雪白的瓷砖贴面,朱红的琉璃瓦盖顶,阳光照耀下富丽堂皇,漂亮得让柿子湾的人眼热。
但是,竹娃的刀在柳枝这里却再也用不上了。
竹娃忍不住,就趁柳枝一个人上山地的时候拦住了她。
竹娃说,柳枝,我帮了你好多忙。
柳枝说,我记着呢。
竹娃说,记着就好。
竹娃说着就去抱柳枝。
柳枝却绷着脸,说,我男人回来了。
竹娃说,我为你家的楼房添了那么多匹砖。
柳枝说,我也没有亏待你啊。
竹娃的眼泪就流下来了。竹娃说,柳枝,你过河拆桥。
竹娃又说,柳枝,你吃人不吐骨头啊,你杀人不眨眼睛啊。
柳枝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枝也有一把刀,柳枝的刀藏在内心,无形无影,却宰得竹娃遍体鳞伤。
老婆爱打包
杨金凤
老婆下午去喝喜酒,叮嘱我晚饭千万千万不要做,等她连饭带菜一块打包回家。老婆在三天前就开始酝酿这场酒如何打包了。说来也是,咱们家生活可不富裕,这一顿酒喝去两百块,总得好好打个包,能省一顿是一顿。
下班回家后,和儿子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兴奋地等待着老婆把好吃的带回来。五点开的席,满打满算一个小时应该足够了,然而等到六点半,老婆还没回来。
儿子坐不住了,直嚷肚子饿。我不停地给他打气:“坚持就是胜利!儿子,再坚持五分钟,妈妈就回来了。”
可五分钟过去了,又五分钟过去了,老婆还是没到家。我也开始坐不住了,跑到厨房翻了一遍,啥也没找着,只好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白开水,禁不住暗暗埋怨起老婆来。而老婆又没有手机,不知道她那边的情况,真是急死人了。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儿子吵着要去买方便面充饥。我咬咬牙说,再坚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