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谁派飞机呢？”
“不要紧，就说是公司派的飞机，下午会去接他们，没想到出事情了。”宋红雨摇摇她，“你一定要振作。”
林主任又一挺胸脯。
看来市里是做了周密安排的，飞机在殡仪馆草坪降落以后，殡仪馆工作人员迅速在飞机前站了两排，两台担架车推到了机舱前，立即有几个身着黑衣的小伙子到机舱上，将尸体稳稳地抬到了担架车上。殡仪馆馆长走到林主任跟前说：“报告林主任，一切准备就绪，请放心。”
林主任在机长的搀扶下，下了机舱，一脸沉重：“好吧。”
宋红雨看看四周，虽然有大群人站在草坪上，但是市里显然安排了警戒，几个穿便衣的警察拦出了一条通道，不是很宽，也不窄。她俩跟在担架车后面，被两排殡仪馆工作人员夹在中间，向前走去。外面的人想跟她们说话，说不上，但能拍到她们的身影，宋红雨心里笑了，这样，发到网上，就说明了我们的重视。
宋红雨没有想到，到了一般人不能进的殡仪馆贵宾室后，市电视台的记者专门等在这里。记者说他们受台长委托，首先向她们致意，亲临天柱山接回遗体。然后他又说，市领导的意思是，让林主任接受个采访，主要谈我们市，是一个出英雄的城市，每一个创业者，都有思路有行动。这次华茂公司到天柱山考察，就说明对这片山水的热爱，并要把这片山水推荐到全世界人民面前去，让全世界酷爱探险的人都来天柱山探险！这两个年轻人是探险的先驱，是我市走向世界的先驱，他们是为我市而牺牲的，所以我们亲自到山上接他们回来，并要向他们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
林主任终于回到了自己长期以来占有的圈子，一个被尊敬、被赞扬、被服务的圈子，她的精气神立即回来了，忍不住对宋红雨小声说：“你说得对，咱俩是天上的星宿。”
52
但是在从殡仪馆到云鹤市的路上，林主任刚刚轻松下来的好心情被宋红雨的手机打断了。
其实宋红雨对局势一直忧心忡忡，她在出发以前，就对监控室交代，监控市里一切对她不利的新闻和事件，并及时向她汇报。由于她到达天柱山时，山上已经有消防人员带来的信号扩大器，所以她在山上时的一切活动，被消防队员发来的微博广播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她们到达殡仪馆后的电视新闻，更是被反复播放，也被网友转到了天柱山天地大营救栏目，随即，一系列关于她和林主任的议论就雪片一般飞到网上，主要议论如下：
一、既然是华茂公司自己决定，自己出动，为建设探险旅游营地去考察，那么，送他们的飞机为什么会走？
二、既然和林主任宋红雨董事长与此事没关系，为什么灵怡的丈夫让她们去接遗体？
三、既然此事林主任和宋红雨没责任，为什么灵怡的丈夫叫她们去，她们就立即去？如果她们没责任，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去。
四、好好的山上，为什么会着火？
五、是哪里的直升飞机送他们去山上的？是不是一场阴谋？必须找到飞机和飞行员。
六、如侦探一般的网友已经在网上开始对今天的直升飞机和飞行员进行人肉搜索，空军出身的网友已经开始向空军和民用航空管理局询问今天云鹤市管辖区的空中管制情况和飞行物情况，网友期待着空军和民航的回答。
七、有网友直截了当地指出，谁也不用找，就让林主任和宋红雨召开一个记者网友见面会，回答记者和网友的问题，只要一到会上，她们的马脚就会暴露无遗。
虽然还有很多，并且不断地发展着、产生着，但是监控室只给宋红雨汇报了这些，宋红雨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小声地告诉了林主任。
林主任猛然抓住宋红雨的手：“这、这……咱们没想到这些……”
宋红雨紧握着她的手：“我也始料未及，好在我行前做了个准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准备？”
“我让我老家的镇长派车去接大兕的父亲，把他送过来，我俩从小是好朋友，我让他作为润滑剂，让我和大兕坐到一起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只要大兕放手，稍微配合一下我们，一切就迎刃而解。”
“什么什么？大兕他爸？他爸一个农民，能起什么作用？”
“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打的一张牌，还没有其他更好的。”
就在她俩议论的时候，宋高天已经到了华达公司，并且被安排住在公司内部客房的贵宾间。
一看房间的设施，宋高天就搓起手来，宽大柔软的席梦思，阔气的沙发，让他不敢坐，墙上的大幅油画，让他不敢摸，甚至明亮豪华的厕所，也让他不敢上。
公司人员客气地说：“请您老先上上厕所，洗把脸，我们一会儿再来。”
他连忙说：“好好。”就走进厕所。
其实他早就尿急了，但一进厕所，看见那么白净的便池，掏出来却不敢撒。宋高天禁不住扭头四顾，便在镜子里看见了一身土气，一脸土气的自己，这时候尿已经不能自持，冲了出来，他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却冲到了池子外边，他在骂自己没出息、乡巴佬儿的同时，还是把尿尿完了。
上次来城里，住在迎宾馆，他知道了厕所便池的使用方法，倒是会冲便池，但是便池外面的尿，却让他分外着急。他到处寻找擦尿的抹布或者破报纸，找遍全屋没找到，只好用自己的鞋底蹭蹭，反倒蹭得一片泥灰土色。
就在这时候响起敲门声，他赶紧关住厕所门，开了房间门，便见是那个送他上来的小伙子，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您带来的那些红薯，我已经替您保管在储藏室了。刚才我跟宋总通了电话，她让您等着，先吃水果，她一会儿就回来。”说着把水果放到客厅茶几上。
大兕父亲宋高天没有想到小伙子说的宋总是宋红雨，他以为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宋东风，见小伙子那么周全地为自己服务，心里突然转了向。
我儿子再厉害也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这小子穿得再齐整，也是为我儿子服务的，为我儿子服务就得为我服务！
“这个……”他看着小伙子。
小伙子把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请吩咐。”
“这个……”他清了一下嗓子，“厕所……不太干净……”
“噢！”小伙子马上说，“您老请用茶，我去收拾！”
宋高天在心里笑了。
我想对了！你给我娃服务就得给我服务！我养了个有本事的儿子，还用得着我为撒尿不准着急吗？
有了好儿子，想尿哪儿尿哪儿，有人收拾！
他呷了一口茶，学着电视上的阔人，小小呷一口。
他不知道，他的儿子现在正在公司餐厅吃饭。
餐厅在公司大楼第五层东头，这幢大楼十二层，华茂公司买了一楼到五楼。
当初入住时，大兕对还在华达公司服务的小弗说：“这个工程做完了，把上边的七层，全买了。”
坐在餐厅的餐桌前，大兕想起了当时的话。
“要是今天咱俩不放火，注定会死在山上，要不要这幢大楼就毫无意义了！”
“别说话了。”小弗说，“一见菜，我才知道饿了，快吃吧。”
“你才来了几天，这儿的厨子就知道你的口味儿了，看这盐重得……不过还挺好吃。”
大兕这也饿了，大吃了一口：“在那边咱们是跟班，在这边咱们是老板。在那边咱们为人家服务，在这边别人为咱服务！咱们那样为人家服务，人家还嫌弃咱，嫌弃就嫌弃呗，还要置咱于死地！”
说到这里大兕突然对外面喊：“小文——”
“请指示。”小文应声进来。
大兕伸着筷子，点点餐桌旁边的椅子：“坐坐，一块儿吃。”
小文笑笑，双手攥在一起：“不不，老板吃，我在外边，已经开始吃了。”
“好吧，让小文自己吃吧，跟咱们在一起，她不自在。”
大兕一想，扬扬筷子：“那好，你去吧。”
小文刚要转身走，却又停住了：“十几个员工不走，也没有下来吃饭。”
“为什么呢？”
“他们担心你们的安全。”
“我的安全有问题吗？”
小文抿嘴一下，说：“今天这事，还小吗？还有，保安部发现，公司周围，有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警察或者安全部门的便衣。”
“噢……”大兕咽下口里的菜，“那为什么不吃饭呢？”
小文笑笑：“咱们公司，中餐是免费的，晚餐是收费的，大家还是等着，如果没事，回去吃，节省一点。”
“叫大家下来吃，今天晚餐不收费。”
员工们很快下来了，厨师们却一下子忙不过来，员工们就坐在餐桌前等着。
小文敲门进来，轻轻说：“大家到齐了。”
大兕放下筷子，走了出去，什么话也没说，一一与员工握手，然后说：“你们不走，我很感动！不过大家放心，今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完全是两个形势，今天早晨可能是有人想谋害我们，今天却是安全部门在保护我们，因为在目前的网络时代，我们的安全已经不是云鹤市的事了，而是全国很多热心人关心的事，我们的安全就成了全国人民的事，谁还敢朝我们动手？”
“说得对。”小弗跟在大兕后面，补充一句，“如果我们出事，就会引起云鹤市的地震！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
“形象！”大兕点头肯定，“但是我还是为大家为我的担心而感动，这样，今天留下来的人，本月奖金，多发一万元！”
“耶——”小文高叫一声，“鼓掌！”
华达公司那边，大兕父亲宋高天正吃着苹果。
他肚子饿了，却不知该不该说。虽然那个小伙子走时说过，有什么事，打房间电话，拨“0”就行，但他没有拨，他想，晚上得与儿子一起吃饭。
他怎么也没想到，来见他的是宋红雨，而且后面跟着林主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站起来不知道坐。
还是宋红雨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坐嘛，在我面前，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嘿嘿。”宋高天咧嘴一笑，“就是，我们不用客气。”
“是这样，晚上咱们与东风一起吃个饭，好不？”
“当然啦，我正是这样想的。”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
宋高天拿出手机，却又放下，起身走向放在桌子上的房间电话。
“用市内电话拨，便宜。”
宋红雨没想到这一层，一愣，也就随了他，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说：“让他到华达公司来，一起吃饭。”
“华达公司在哪儿？”
“就是这儿？”
“这儿不是我儿子的公司？”
“这儿是我的公司，我开始扶持你儿子，后来林主任出面，扶持你儿子自己办了个大公司！”
“唉呀！”宋高天万分感动，“你俩是我的恩人！”
说着他转身，向宋红雨和林主任深深鞠了一躬：“太感谢你俩，大恩人呀……”
“好吧，你打电话吧。”
大兕接到电话的时候很意外，但他立即说：“好的，爸，我马上去。”
“你爸来了？”小弗一惊。
“不但来了，而且在宋红雨那儿。”
小弗稍一思索：“笑了，她们着急了，用你爸来公关了。好吧，咱们去，正好探探她们的思路。”
四个人：林若水、宋红雨、大兕、小弗，对华达公司这个密室都很熟悉，只有宋高天一个人没来过。
大兕和小弗走进密室的时候，林主任正在跟宋高天说话：
“其实往前头说，咱们都是农民，农民比城里小市民好，农民朴实，起码知恩必报。”
“那是那是。”宋高天连连说。
他的第二个“那是”刚刚出口，大兕一推门进来了。
林主任和宋红雨都惊了一跳，过去大兕来时，都是要敲门的，今天却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小弗。
这俩小东西！林主任在心里说，但是她的脸上立即堆满笑：“唉呀大兕，你今天受惊了！”
“没事。”大兕说着，哈哈一笑，“误会了。”
他按照他和小弗制订的策略，装作很轻松地说，然后转向父亲：“爸，今天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你着急了吧？”
“啊啊……”父亲咽了一口唾沫，“是想你了……”
服务员在后面探头，看着宋红雨：“宋总，上菜吧？”
宋红雨点点头。
林主任指着她身边的椅子，对大兕说：“坐这儿吧。”
“我知道，我每次都坐这儿。”大兕说着坐下，“坐到林主任身边，我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
林主任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大兕肩膀上：“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你还是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