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庆幸自己及时地刹住了车，他知道这种水泥车所向披靡，他朝着那个愤怒的司机做了个鬼脸，一打方向盘，宝马车离开了水泥车，却被挡在一溜车中间，一辆辆小车从他的宝马旁边开过去，他的车像小岛一样卧在车流中间。他叹了一口气，心想着等绿灯亮了再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间，警察来了。
警察朝着车内的大兕敬了一个礼，然后让他出示驾照，大兕知道执照在车前面的文件箱里，但他迟疑着，假装忘记放在哪里，在身上的衣服兜里乱掏。
这时候绿灯亮了，车后响起一片喇叭声，他看了看警察，警察让他把车停在一边，他灵机一动，一打方向盘，一踩油门，宝马车就到了云鹤市迎宾馆门前。
小弗几乎和警察一起来到了车跟前，刚才她已经看见了大兕的违章，于是立即叫来了迎宾馆的保卫人员。所以，当大兕的车往旁边一停，她和保卫人员一起走到警察跟前，保卫人员对警察说着什么，她一拉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啪”地一声关住车门，随口说：“走，进迎宾馆。”
“这个，警察……”
大兕朝警察那边一望，发现警察已经和那个保卫人员说说笑笑地抽起烟来，不禁朝小弗微笑一下：“啥事情放到你手里，都能弄得顺顺展展。”
“咳。”小弗朝他斜睨了一眼，“再有本事也没有你的运气好！往左边拐，到最最里面的小灰楼。”
他听说过小灰楼，却从来没有去过，因为这是外国总统一级的人物才能住进的地方，警卫极其严密，却整日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住。没有人住是没有人住，但是这个小灰楼里的工作人员却一个比一个牛气，工资一个比一个高，因为他们属于云鹤市接待办直接管理，属于真正的国有事业单位，而且和安全部门紧密携手。过去他和宋红雨多次出没高档酒店、会所、娱乐场所，却从来没来过小灰楼，自然而然地，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奇心。今天要去这个地方，而且是在小弗说了半夜拾个肉夹馍的情况下来小灰楼，这就让他心里猛然生起冲动。
“小灰楼……”他禁不住重复了一句。
小弗却将手放到了唇边。
他一下子明白了，在这个宝马车里，是不能随便说话的，不知道车里的什么地方，都会装有窃听器。所以他就一声不吭地开着车，按着小弗指引的道路，开到了小灰楼跟前。
下车后，他本来还想从小弗嘴里打听点消息，却发现小弗根本不看他，高跟鞋嗒嗒嗒地敲击着地面，敏捷而又不显匆忙地朝小灰楼的大门走去。他跟在小弗后面，立即想到这里是安全部门的重要据点，脸上立即挂上了装饰性的微笑，到了门前的雨搭下，小弗对一个游荡着步子、似乎和这里毫不相干的小伙子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就是他。”然后就领着大兕进了门。
他禁不住注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发现他的穿着极其朴素，但是他脖子上的条形肌肉，说明了他的爆发力。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游荡者，而是这座小灰楼的第一道警卫，而且是最最重要的一道警卫。
小灰楼虽然只有三层，却装有电梯，小弗领着他到了电梯跟前，他才发现电梯的门开着，明显地，是在等着他们，而且，电梯里有一个很耐看的少女，以很热情的微笑对着他。他把眼睛挪开，不与少女对视，但在他下电梯的一瞬间，他有意朝少女那里看了一眼，才发现少女的微笑是凝固的，是职业性的。他心里突然动了一下，这世上的人，咋都成了演员呢？
三楼看着简单，似乎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是房间，但他跟着小弗走进一个房间后，才发现这间房里面，又套着一条拐了两道弯的走廊，这才走进一个似乎是打扫卫生人员洗拖把放杂物的敞口空间。在这里有一个小门开着一道缝，可以看见里面放着水桶、拖把之类的洁具，另一个门关着。大兕想，看来是要从这个门进去了，这个地方太隐秘了！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小弗根本没有开那扇门，而是站在一面墙的墙根，静静地等着，他也不敢多问，就立在小弗身后，等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小弗和他面对着的那面墙，突然移动起来，片刻间，就现出一扇门，门悄然打开了，开门的却是宋红雨。
“宋总！”他心里一热，多少天了，他终于和宋红雨重逢了，他禁不住叫了一声，声音里含着情不自禁的欣喜。
但是宋红雨只是微微一咧嘴，然后轻着声对他说：“进来吧，林主任有要紧事情和你商量。”
他刚刚涌起的激情一下子跑掉了，“呃”了一声，立即微笑着一张脸，就像刚才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快步走进屋子。
林主任在一张很大的沙发上坐着，看见他走进来，没有动身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拍拍身旁的沙发沿：“坐。”
他走了过去，却不敢坐，就立在那里，立在林主任一边：“我不能坐，我听主任指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林主任当着宋红雨和小弗的面，将一只手伸向了他，这是他们之间很默契的语言，他立即拉住了，拉住了才想到周围有另外两个人，而且都和他有感情联系。于是，他的脸扑腾热了，但是在这里，林主任是最高权威，林主任的意志就是一切，林主任要拉住他的手，他就必须伸过去，而且要做出非常高兴的样子。
林主任没有说话，把他的手拉着，手往一旁使劲，劲儿虽然小，但是他很明白，于是顺着她的劲儿，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已经坐下了，林主任却还没有松开他的手，而且把头往下一低，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声：“小宋呀，得让你解一个大疙瘩了！”
“请林主任指示，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他要站起来，林主任却拉着他的手没让他动。他眼睛注视着林主任，却看到宋红雨和小弗都没有坐，他就很不安：宋红雨都不坐，我、我怎么能坐在这儿呢？但是林主任的手就是军令，他只好服从命令，坐在她一边。
“你。”林主任指指宋红雨，“给他把这个事情说说。”
宋红雨微微一笑：“好的，真让我说？”
“你说好，你说不会生气，我说、我说，说不定一会儿要吃速效！”
“我干脆在那个屋说吧，免得你听着难受。”宋红雨依然微笑着，站在一边。
“也好。”林主任一摆手，“你办事，我最最放心。”
话音一落，小弗立即走到卧室门前，打开了卧室门，并走进去开了卧室的灯。
宋红雨转身走向里间，脚步很轻。
林主任这才松开大兕的手，一松开却又猛然抓住，使劲往她怀里一拉，他眼瞅着宋红雨和小弗都不在跟前，也就顺势扑到了林主任怀里。
林主任紧紧抱着他，手在他的背上拍拍，声音里带着凄凉：“没想到，没想到还得让你出面！这跟割我的肉一样！”
大兕至今还在云里雾里，但话还是现成的，而且很忠诚：“只要是林主任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办不好就不是你的男人！”
林主任轻声重复着：“我的男人……我的男人……”猛然间，林主任把他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小弗从屋里出来了，身子一到客厅就立马缩回去了。
但是林主任和大兕还是发现了，林主任很不舍地松开了他：“你……去吧！”
从林主任怀里起来的瞬间，大兕突然把腰不由自主地往上直了直，虽然是下意识，但是有个大男人样儿了。
要办大事情了！他对自己说，虽然在心里，但是很激动。其实他没有想到，他已经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大将，只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分量重了，但他立即在心里告诫自己：你要知道你是老几！你要知道你姓啥！
想到这里，他朝林主任看了一眼，发现林主任也切切地看着他，心里怦然一动，她、她可是真心爱我呀！禁不住跑过去，又在她嘴上吻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开，进了屋子。
小弗立即对宋红雨说：“我出去吧。”
宋红雨连连摇头，并示意她把房门关上。
小弗关上了门，背却对着宋红雨和大兕。
当小弗关上门的一刹那，大兕看见了宋红雨猛然朝他飞过来的热辣辣的一了，这是他熟悉的眼神，这是他熟悉的女人，这是他在乡间那漫长的青少年时期的梦中情人，所以他的心顿时狂乱地跳荡起来，口干舌燥。他余光捕捉到了小弗的行动，也就是说小弗有意把背对住他们，他们可以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恣意浪漫，因为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过了今天，以后想见一面，几乎像登天。所以大兕的直接动作就是情不自禁地朝宋红雨扑过去。
但是宋红雨是理智的，火辣辣的宋红雨在关键时刻关键问题上一直是冷静的，她太知道林主任的厉害，所以她不能让林主任知道，她还对大兕有想法。于是，她的举动非常果断，既不伤害大兕又实现了自己的冷静，那就是闪开，她有意朝旁边一闪，就使大兕扑了个空，但她却没让他扑到沙发上，而是抓住了他的一只手，随即对小弗说：“来吧，一块儿说。”
就这一句话，小弗和大兕都回到了正常状态。大兕随着宋红雨的手牵动的方向，坐到了她对面的床边上，小弗则站着，站在他们一边。
宋红雨看着大兕，声音充满了温柔：“兕呀——”
但她立即就变成了工作腔：“现在要给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好吗？”
大兕一听，眼睛立即睁大了，惊讶地看着宋红雨。
“这这、这咋行？我有……”他本来想说有你，还有林主任，但是话到嘴边，变了，“林主任……”
“这事情就是林主任的事情。”宋红雨的声音更加工作化，“是林主任要给你的。”
“这个、这……”大兕顿时想起了小弗的话：半夜拾个肉夹馍，就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了，但他突然多了个心眼，想到万一是林主任他们要考验他，所以他摇摇头，“不，我不要，我已经够有福的了，有……”
本来他想说有你，有林主任，但是立即改口说：“有林主任……和你。”然后他突然又放开声音：“我什么女人都不需要了。”
“这是任务！”宋红雨提高了声音，“你必须接受。”
“不！我不！”
大兕声音很坚决，当然也是有意表演得很坚决，然后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和你过得好好的，硬把我派给林主任，我知道这是你没办法的事，但是现在跟林主任好好的，又冒出来一个，而且是林主任安排，这不是很、很那个吗？”
“哦……”宋红雨吸了一口气，“这事情，是必须办的，但不是真的。”
大兕顿感失望，他太希望是真的，太希望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了，和小弗在车上那一会儿，他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少女，什么叫美女。现在，就有一个美女到跟前了，却说不是真的！
但他立即说：“不是真的太好了！那是让我……”
小弗这时候才说话了，“就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种革命党、地下工作者，做一对假夫妻。”
大兕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你说是工作，做假夫妻肯定是工作了。这个……他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很遗憾，但嘴上说：“我按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
“这就对了。”宋红雨说，“下面的事情，由小弗给你安排就行了，这是技术性工作。”说完，她站起身，看了看大兕，眼里充满柔情，但她立即昂起头来，走出屋子，连看都没看小弗，只甩下一句：“你给他谈吧。”
小弗立即点头：“放心！”
宋红雨出去了，顺手带住了门。
大兕不由站了起来，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那天在汽车上和小弗的亲密状态，身上立即有了反应，但是小弗猛然冷了一下脸，然后不吭声地将手往下压。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大兕这才知道自己的轻狂和轻率，立即坐下了，像一只乖乖羊，将双手放在两条大腿上。
小弗还是站着，却走到离他近一些的地方，认真地说：“你必须做到以下几条：第一条，你马上要和一个叫灵怡的少女结婚，你们的新房在一个新建小区，但是办完结婚仪式，新娘到了新房后，就会悄悄离开。当然，在这期间，你必须做出和她是夫妻的样子，比如手拉手，比如挽着胳膊，但只能到这个程度，不能超过半步！知道不？”
大兕连连点头：“知道了。”
“第二条，她住在另外的地方，你不能问，但是如果来了外人，向你问她的事，你就说走亲戚去了。必须对外人做出你们夫妻百般恩爱的样子，知道不？”
“知道了。”
“第三条，这个美丽的少女六七个月后就要生孩子，孩子跟母亲姓，你向所有人说，这是你对她爱的表示！知道不？”
“知道了。”
“第四条，如果你偶尔遇见你的妻子和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在一起，千万记住，她不跟你打招呼你就不要打招呼，她跟你打了招呼，你要做出原来没看见她的样子？知道不？”
“在必要的时候，你们要一同出席一些重要活动，你必须和她亲密亮相，亲密的程度我刚才已经说到了。有人问到你们是以怎么认识的，你就说你们是同学，而且说你们都是穷苦家庭出身，都是高学历，情趣相投，渐渐发展成爱情，知道不？”
“知道了。”
小弗看着大兕，突然不说话了，蹙了一下眉，思考的样子，半晌道：“我想的就是这些，你还要在工作过程中，以这个假夫妻真形象的原则不断发挥，你能做到不？”
“我……”大兕吸了一口气，“我尽最大努力。”
小弗看着大兕，朝外面指了一下，做了个鬼脸，然后说：“到外边，向领导汇报你的想法吧。”
大兕却不敢做鬼脸，虽然他知道小弗做这个鬼脸是非常亲切的表示，说明了他们两个在客厅里的两个老女人之外，有私情，有秘密，这就很让人感动，更让他激动，但他只能深情地看看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小弗指指门外，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这才从她身边走过去，于是就闻见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好闻的气息，是什么样的气息呢，他一下子弄不清，也不敢去弄清，因为他已经走到门跟前了，迈一步，就到了客厅。
两个老女人依偎在一起，而且摇晃着，是那种同命相怜的样子，一看见他，她们略略分开了一些，四只眼睛，看向了他。
大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勇敢地走到她俩面前，挺胸昂首，“啪”地一个立正：“报告林主任，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出色地工作，坚守原则，坚守本分，为领导排忧解难。”
林主任点了点头，脸上木木的表情渐渐换上了欢喜，宋红雨却及时地表扬了他：
“好，我就知道你行！”
然后她转过脸看着林主任：“那么，什么时候办婚礼合适？”
“不能等了，越快越好，要不，肚子就鼓起来了。”
23
灵怡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肚子，肚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平滑，怎么就有了一个儿子呢？儿子在里头，怎么说也得占一些地方，怎么就不把肚子撑得像个篮球呢？
“女人嘛，就得有个娃！”她对自己说。
“女人嘛，就得经个十月怀胎。”她又对自己说。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上午十一点多，应该是老关打来的，他要来这里吃饭么？太好了，得让他再看看肚子！虽然他不止一次地看过了，还得让他看，要当儿子爸爸了，看他每次看肚子时那个欣慰的样子！
但是号码却是发改委党办的。她看着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声音甜甜的，显着清纯：“喂——”
通知她下午去参加党风廉政建设会议，通知她的是党办主任，主任说完时间地点后，声音里带着温和：“这次会议，每个机关都是不准在编干部职工缺席的，咱们这儿当然也这样。”
她“哦——”了一声，马上回答：“好的。”
她带着以往到机关的微笑，以谦卑的态度向每一个人点头，坐在会议室中间稍靠后的位置，以很舒适的姿势坐着，心想，林主任厉害吧，宋红雨厉害吧，关书记厉害吧？这么多厉害的人，这么多双犀利的眼睛，都被我骗过去了，这个机关的人，算什么呢！就是个装嘛！我山区姑娘小灵怡，就是会装，装出我的幸福，装出我的天地！
好在时间很短，会议就开始了。
先是机关党委书记讲话，说要观看一个教育片，省纪律强调，所有单位，特别是掌握着人权、财权、项目权的单位，一定要认真观看这部反腐片子，会后要写学习心得，交到党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