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夜间,帝都里便有了流言。
宸华公主白昙山上避寒时,曾欲与侍卫私奔。
宸华公主不耐空闺寂寞,与小叔子有了私情。
对于这位容色倾国的美丽公主,帝都里人人都关注着,人人都怀着一种奇特而复杂的心理。自那一日见到公主真容起,对那种惊世的美,无人不渴慕不想靠近,可那是高贵的公主,是云端的天女,是他们既不可望亦不可及的人。而此刻,仿佛是把公主自高高的玉座上拉下,自无瑕的云端扯入了尘泥,离他们一下子近了,他们可以悄悄的放肆的谈论着公主,似乎她就在身边。
于是这样的流言一出,见风就长,很快便在街头巷尾茶楼酒馆里传开。
没有人去追究这流言是真是假,人人谈起公主皆是眉飞色舞,是以,流言未曾止于智者,反是越传越开,自然,传到了威远侯府,也传入了安豫王府。
“到底是何人传出这等龌龊之事?”德明园里,顾氏听得秋仪的禀告后顿时气得直拍桌子。
“奴婢也不知,只知道此刻几乎全帝都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事。”秋仪答道。
秋远山早已从顾氏口中知悉白昙山一事,此刻亦是浓眉紧皱,道:“白昙山上既早已嘱咐过,那会是何人传出这等恶毒的流言?那人又是从何处得知公主在白昙山走失一事?”说完他又开始在室中踱步,转了几圈,停下,看着顾氏道:“会不会是那名和公主一起走失了结果没有回来的侍卫?”
顾氏闻言摇头,“应该不至于,遥儿做事不会这等疏忽,他不提侍卫,必是有妥当处置。”说着她重重叹息一声,“当日遥儿的担心果然不假!公主走失一事决不该让众人知晓,只可惜……可惜孔昭不懂事,弄到今日这种地步!”
秋远山又踱了几圈,道:“也不可能是白昙寺的人,出家人不会做这等事。”沉思了会儿,才道:“如此看来,传扬出此事的必是公主的侍从或是府中随行的人。”
“到底是何人为之,又为何要如此?”顾氏不解,想想更是气愤,“这人心地太过歹毒,这根本是要生生毁了公主啊!”
“唉!”秋远山一屁股在椅上坐下,浓眉锁得紧紧的,“公主除白昙山外,几乎是足不出户,既不结仇,亦不结怨,会是何人要如此害她?!”
“这才令人费解。”顾氏蓦然起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出元凶,严惩不怠!秋仪,你去请方令伊与穆大人过来。”
“是。”秋仪领命去了。
顾氏刚坐下,又猛地起身,“此事决不能传入德意园,遥儿现在病中,以他心性,若此等污言浊语入耳,必然加重他病情。”
“嗯。”秋远山点头,“公主那里也不要让她听到。”
“秋河,你去德意园走一趟,嘱咐一下秋嘉,再去德馨园一趟。”顾氏再吩咐一名侍女。
“是。”
厅中一时只夫妻两人,各自呆坐沉思,半晌后,顾氏问秋远山:“侯爷,这些流言,到底是针对我们侯府还是对公主?”
“自是公主。”秋远山闻言叹道,“只是这又有何分别,侯府、公主此刻一体,一损具损,一荣俱荣。这人如此诽谤公主,其心可诛!”
“唉!”顾氏叹气,“临着过年了,却又出了这等事,这年可过得……”
秋远山闻言不语,踱至窗前,今日是个阴天,天空灰沉沉的,干冷异常。
“今年,看来不是个平顺的年头,幸好也快要过完了。”
只是,秋远山那话说出没多久,当日昏暮之时,帝都接白州急报,古卢国新王继位,毁约犯境,已连夺三城!
庆云十七年,似乎真的不是一个平常年。
皇帝连夜下旨,命威远侯秋远山翌日赶赴白州。
旨意下达至侯府,已是戌时,一府的人接旨后惊震之余亦生忧虑。
眼见着便要过年了,都盼着征人归来,侯爷却在这个时刻要奔赴战场,如此的仓促。而大公子出兵墨州数月,至今未归,二公子又重病在床,诺大一个侯府,竟连失顶梁柱,隐有风烛之险。
虽则如此,但圣旨既下,府中亦只有连夜为侯爷准备出征行装。
第二日,临出行前,秋远山要去德意园看看秋意遥,顾氏陪着他。此次出征不知凶险,亦不知何日得归,若说有什么挂心的,便是在外的长子,及这个不是亲子胜似亲子的次子。
进得秋意遥房,便见秋嘉正服侍他喝药,一屋子的清苦药香,让秋远山心中的忧切更甚。似乎自他与这孩子相遇以来,他便是泡在这药香里,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如此。
房中,秋意遥一见秋远山入内,即要起身。
“你快别起来。”顾氏赶忙上前一把按住他,扶他靠在床上,又接过秋嘉手中的药碗,亲自喂他喝药。
秋意遥喝过药又漱过口后,便自枕边将一卷白绢取出,道:“爹爹,古卢人彪悍勇猛,又极善弓箭,我皇朝与之交战,屡屡伤亡惨重皆因此,昨夜孩儿想了一宵,将我们的强弩又改进了一下,爹爹带着这个,叫军中技师按图造出,看能否用于战场。”
“遥儿!”秋远山闻言不但不喜,反是悖然大怒,将白绢一扫,横眉竖目厉声道,“你病已至此,竟还通宵耗神,你难道忘了大夫的嘱咐!你……你不要命了么!”
“咳咳咳……”秋意遥张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气都喘不过来,心肺都似要咳出来。
顾氏见之顿时又是心痛又是心焦,不由得怒叱丈夫,“你吼什么吼,孩子都给你吼破胆了!”
见秋意遥这般辛苦,秋远山也是心痛不已,忙上前扶住他,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好一会儿,秋意遥才渐渐止住咳。
“你这孩子啊……”秋远山温言叹息,“你不知这么做为父不但不开心,反只会更加痛惜么。”
“爹。”秋意遥缓过气来,坐直身子,正颜道,“身为人子本应替父分忧,孩儿无用,拖着这么个身子不但不能帮爹的忙,反只会令你们担心,甚感惭愧。而今能帮得上爹一分,孩儿心里喜悦,还望爹莫要生气。”
“唉,为父不是气,是心痛!”秋远山看着儿子,满眼的痛惜,“要知道,病在儿身,痛在爹娘心。你便不是为你自己,也要替为父与你娘着想,多多爱惜你自己,便比做什么都要让我们开心。”
“爹,娘,孩儿知道。”秋意遥点头,柔声安抚着父母,“孩儿的病没什么,日日吃药调养,近来已大好,再过些日子便差不多好全了,等爹爹凯旋归来,孩儿还要去城门前为您牵马呢。”
“好,好。”秋远山略略展颜连连点头,“为父走后,切记得要好好养病,千万别再忧心劳神,让你娘担忧。”
“嗯。”秋意遥点头,将白绢拾起再次递给父亲,“这东西,爹还是带着,或许能得一用。”
“唉,你连夜熬出的心血,为父岂能糟踏。”秋远山接过,只扫一眼,便眼睛一亮 ,细细看过后,他抬首看着爱子,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重重叹惜。如此佳儿,偏天不怜他,让他如此病弱,否则,他秋家必是一双骄儿纵横天下!
“侯爷,时辰快到了。”门外有人催促。
“知道。”秋远山答道,目光再眷恋的看一眼妻儿,“夫人,亭儿这几天便快要回来了,有他在家,我亦可安心。夫人你自己要保重身子,遥儿要宽心养病,这样我才可放心出门。”
“侯爷,家中有我,你莫担心。”顾氏起身亲自为丈夫戴上首铠,细细嘱咐,“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当心。”
“我省得。”秋远山握握夫人的手,放开。
“嗯,孩子在此预祝爹凯旋归来。”秋意遥在床上行礼,又对顾氏道:“娘,你去送送爹,孩儿这没事。”
“好,过会娘再来看你。”顾氏转身,送秋远山出门。
威远侯府门前,一府的人都立于阶前送别秋远山。
秋远山别过夫人,正要上马时,却听得一声呼唤“侯爷!”
转头,却是方珈疾步而来,至身前,她双手奉上一个小小锦囊,“此囊中有两瓶宫中御赐的金创药,公主说请侯爷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另有一页纸,公主说是自留白楼中拾得,想来是侯爷所失,今物归原主。”
金创药倒在情理之中,只是“一页纸”那会是什么?秋远山微有疑惑,但此刻不是细究之时,伸手接过,向着方珈一礼,道:“请方令伊代本侯谢过公主。”
方珈还礼,“愿侯爷得胜归来。”
秋远山跃上骏马,一挥手,众随侍亦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顿飞驰而去。
身后,侯府众人遥遥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