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才来第一天就被涮了,丢人丢到家了..”池云一边走着一边忿忿地说。
“行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值了。桌子下面贴的画是其他女生的照片,也不知道她怎么偷拍到的,总之你和真的看到了没区别,不过照片上的人不是她而已。”
“卧槽,学长,那要是那个被拍的女生是个恐龙怎么办?那样的话我感觉吃亏的是我的眼睛啊!”
“恐龙?呵呵,长得不漂亮的女生她才没兴趣去拍呢。”
慕强笑了笑,打量了池云一番,突然很严肃地说:“提醒你们,不要惹她,也不要喜欢她,更不要被她喜欢上。否则,日子会很难过的。”
说完,慕强大步向前走去,池云看了曲平一眼,感叹道:“这个妖精,有点儿意思。”
领取物资的地方是在体育场中心的体育馆里,此时,体育馆里挤满了人,要不是有分隔线,几乎连队伍都看不出来,正是大中午最热的时候,整个场馆内热气熏天,活像一个蒸笼,加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汗臭和脚臭,池云立刻脸色就变了。
当一件事情需要通过排队来进行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会线性增长,但所花费的体力会几何倍数增长。
刚走进门口,池云立刻表示自己肚子不舒服,然后从曲平身上摸走了烟和打火机,一转眼就消失了。
曲平连表情都没变,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倒是慕强一脸惊愕,“我刚才没和他说,东西需要本人亲自领取,不能代领么?”
池云出了体育馆,一路沿着房檐下的阴影走到体育场另一边的一条路边上,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悠悠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池云坐的位置旁边是个地摊,卖的是各种各样的盗版书,有教材,也有小说和流行书籍。地摊儿的老板是个老头子,头发胡子全白了,眉毛都是黑白斑驳的颜色,身体倒是蛮壮实的,看样子大约70岁左右。老头子看见池云抽烟,挠了挠手心,就靠了过来。
“小伙子,能不能借个火?”老头子一边翻着口袋,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池云看了他一眼,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老头子一边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一边继续翻着口袋,翻了几下,脸色逐渐尴尬起来。
“来,老爷子抽我的,不是什么好烟。”池云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递给老头。
老头笑着说:“哎呀,这咋好意思呢。”
“没事,正好我没事情做,找老爷子你聊聊天。”
“你这个娃,讲究的很,聊啥,只要额晓得,额肯定给你说。”
“老爷子是凌安本地人?”池云问道。
“嘿嘿,不是,不过来这里也很多年了,具体是三十年还是三十一年,我记不清楚了。关中话学得还不错吧。”老头子突然换了一口普通话,一脸得意地笑着说。
“看样子,老爷子是这里的退休教职员工?三十年前,难道老爷子是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以前是教教学生,后来太忙了,再后来,太闲了。其实卖卖书也挺好的,看着你们这些孩子一拨来一拨走,也算是在看风景了。”
“我觉得吧,就您这心境,大大小小当个学院的院长不为过。”池云吐了口烟,恭维了一下。
“当院长?”老头子指了指自己,愕然,随即大笑起来。
“我摆书摊8年了,和我聊天的孩子简直数不过来,有尊敬我的,有看不起我的,也有懒得搭理我的,但是这样开门见山拍马屁的,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这样一个老头子,有必要?”
池云站起来,走到书摊旁边,拿起一本书:“《史海钩沉》,好书,虽然尽是野史和臆测,但作者用料大胆,思维锋利,下笔中肯,就算当一本杂记小说来看也是一本好书。近几年上面记录的5件野史已经被证实了,在当年,这可是直接反叛了正统史学界理论的。这本书已经停版有二十多年了,老爷子就这样丢在地摊上?”
说完,池云又拿起一本:“《青鸟密考》,这本书成书是在大****的年代,流传极少。这本书里,对阴阳五行、风水玄学的解读是迄今为止最为客观公正和全面的,也是对阴阳五行理论还原最为完善的,好书。”
“《探脉方法论》,现代中医经典之作,可惜,王老先生还没写完就过世了,子女也不在乎这本书,唯一一个对师恩念念不忘的弟子补全该作,却迫于时代压力,不能大张旗鼓出版。”池云翻了翻书页,“果然,应该是私人印刷的,这本只是听说过,还没看过,想来应该也不错。”
“剩下的这些书,有好些我都没见过,但是一叶知秋,应该都是上品。老爷子,你这书,怎么卖?”
老头愣住了,呆呆看着池云,过了一下,又笑得眼眉皱到一块去了:“年纪轻轻,见识不少,我好多年没抽烟了,今天你给我一支,我就当还你一个人情,你喜欢哪本,就拿哪本,不过我有个条件。”
“老爷子先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老头子似乎很满意池云这种反应,点了点头,指着路边不远处一个扫地的老太太说:“你去帮我给那老太太表个白,就行了。”
“啊?”这倒是真的把池云惊呆了。
老太太满头银发,身子骨倒是很健朗,不过这会儿脸色倒是不大好看,因为居然一个年轻小伙子跑来跟她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倒霉催的,谁家孩子,还来戏弄我这老太婆。
老太太正要发怒,池云一摆手,“奶奶你别误会。”
“谁是你奶奶,你这娃是谁家的野孩子,没规没距的!”老太太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额,是那边书摊那个老爷子..”池云满头是汗。
“他?他是你爷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你这样一个孙子?”老太太回过味儿来了,不过显然还是没好气。
“哈?你们..”
妈的,这是又被涮了?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夕阳恋,合着这老头和刚刚那个女妖精一个德行!
“额,大娘,对不住,刚刚我没把话说清楚,那老爷子让我帮他跟您表个白。”
“哟呵,这老头子今天是中了邪了?说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一身烟味,是不是让他抽烟了?”说到这里,老太太手里的扫帚都举起来了。
老头子看着不远处池云和老太太的表情动作变化,呵呵直乐,嘴里不依不饶地自言自语:“小子,过得了她这一关,这些书你才带得走啊,不过看样子,难咯。”
不过接下来的情形,让老头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也不知道池云说了些什么,老太太脸色渐渐平缓下来,忽然又红了一下,没错,红!了!一!下!然后老太太捂着嘴笑了,笑得很开心,居然还伸手摸了摸池云的头。
池云去了一趟小卖部,走到书摊前,老头子如丧考妣一般,目光呆滞盯着这些书。
池云丢给老头子一包烟,说:“大胆抽,大娘不会说你的。但是,仅此一包。”
老头子纹丝不动。
“行啦,老爷子你别演了,这些书你都摆了好多年了,也没送出去,今天我来了,算缘分。”池云笑嘻嘻地说。
“老头子我今天出门看了黄历的啊,怎么栽这么大一跟头哦。”老头子恨不得捶胸顿足。
“老头子,你是不是不愿意啦,对一个娃娃说话不算话?”背后突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池云看见老头子一个激灵,随之脸色一正,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小伙子不错,见识也广,为人也挺好,这些书,你看上哪本尽管拿,今天我们有缘,就别跟老头子我客气。”一边说着,右手把刚刚池云丢过来的那一包烟,狠狠揣进兜里。
“嘿嘿,谢谢您老人家的慷慨,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池云一脸谄媚地笑着,完全不理会老头子喷火的眼睛。
老头子看着两手空空的池云,心想,你小子能拿几本走。
池云慢悠悠地挑了几本,每拿一本,老头子心头就一阵痛。
拿了5本之后,池云停下了,5本大部头的书实在有些重啊。
池云挠了挠头,把书放下,对老爷子说:“老爷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老头子心想,你一走我就收摊,哈哈哈哈。
池云又对老太太说:“奶奶,你帮我照看下这些书,老爷子有点狡猾,我信不过他。”
说完,池云又奔小卖部去了。
老头子那个郁闷啊,又不敢发作。只能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等着,过了一会,偷偷转头瞄了一眼老太太,发现老太太正怒目盯着自己,连忙又把头别回去。轻声问道:“这一包,真不管?”
“不管,我答应小云,这一包不管。但,也就这一包。”
“小云,哎哟,名字都知道了。”老头子酸溜溜蹦出来一句话,一边拆了那包烟,取了一根叼在嘴上才想起来,自己没火..
池云拖着两条蛇皮袋子回来了,老头子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这是绝户计啊。
池云一边美滋滋地往袋子里装着书,一边和老太太搭着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杂事,老头子终于有火了,点燃烟抽了两口,又把烟掐了,塞进盒里。
整整两蛇皮袋子的书,池云照单全收了。
“我说你小子,咋这么不学好。”老头子说。
老太太在旁边哼了一声,老头子不说话了。
池云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老爷子,您这烟呐,少抽点,一包20根,一年一根,祝您再活20年,这书呢,就感谢你啦,回头我会好好报答您老人家的。”
老太太说:“行啦,小云啊,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啊,回头要来奶奶家的时候,提前给奶奶打个电话,或者中午来这条道上跟奶奶说一声,奶奶天天都在,到时候给你弄好吃的。我就先走了,回去还要收拾屋子。老头子,今天早点回来,老大他们要回来。”
老头子应了一声,老太太便走了。
池云又坐到老头的旁边,“老爷子,虽然时间晚了点,但是形式还是很浪漫的嘛。”
“去去去,我看见你就来气,我收藏的好书全被你搜刮了,还要来调侃我这个老头子?”
“行啦,还赌气啦?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我看完就还你,行了吧?”池云一脸好笑的神色。
“你不知道现在又种机器能复印?”
“太贵了,这么多书,我可是穷学生,别压榨我,刚刚给你买烟的钱都是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十块钱呢,在食堂能吃两荤两素了。”
“你就仗着有人给你撑腰接着嘚瑟。”
“嘿嘿,老爷子,问你个实在的问题,你教书教了那么多年,能不能说下,你觉得教学生的,到底是什么?”池云笑了两声,脸色又平静了下来。
“千教万教,不过教人求真。”老头子正色说。
“千学万学,只是学做真人。这是陶先生的话,你有没有独创性的有见地一点的句子让我吸收下啊。”
“独创?见地?”老头子盯着池云,满脸疑惑。
“我就开个玩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道理也是一样的,摆在那里,没有变过,理解到了,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谓见地,不过是字面理解和从经历中去理解的不同,知易行难。”
“我还以为书送错人了。”
“平时和同龄人开玩笑说习惯了,顺口了。”
老头子点点头,指了指对面树丛里正牵着一根管子在给树浇水的一个园丁说:“那个老头,叫李树德,是林学院的教授,两院院士。”
“李教授在森林防灾,沙漠化治理上的学术威名,我听过。只是,浇水这些事情,也要他亲自做吗?他难道不应该忙着去做研究?”
“研究?我们都老啦,脑子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好用啦,以后,都要看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与其挂着招牌混吃等死,做什么学术报告、讲座,不如踏踏实实做些还做得动的事情,我卖书,是希望有那么几个脑袋瓜聪明,好学却买不起好书的孩子能碰上,说不定,多一本书,他就多一个机会。老李呢,其实那几棵树是他手下几个学生的一个项目,学生们忙,天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他怕耽误了学生,于是每天都来帮着照看一番。你在这学校里呆久了,会发现很多老头子老太太都在干着各种各样的杂活,他们,不都是学者,专家,教授,但是你应该对他们保持同样的尊重。他们每做一份工作,每出一点力气,你们就能生出一点时间,这个国家,是老一辈人咬着牙扛出来的,我们扛了一辈子,现在看到一些成绩,很欣慰。正因为如此,才害怕你们这些后来人会将其荒废,会不堪重负,你们的担子,比起几十年前的我们,只重不轻。”
“小子谨受教。”池云站起来,恭恭敬敬给老头鞠了个躬。
老头子受得很坦然。
“学校里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其实本也不奇怪,有些歪风邪气,也很正常。你接下来这几年,遇到的事情,多着呢。凌安大学四个字,你怎么看?”
“凌者方安,大者能学。”
“哦?凌者方安?”老头子咂摸了一下嘴,“意思是有了,不过用词生硬得紧。至于大者能学,倒是很贴切。你小子锋芒有点盛,切记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细细想想,也是好事,多磨练磨练没啥坏处,学校里遇上大麻烦可以来找我,老头子我说话还是管点用,小事情就别来烦我了。对了,老太太让你来我家的时候,记得带一本你已经看完的书,我好考校考校,免得你浪费了自己,也辜负了这白纸黑字。”
池云大喜,这是要栽培自己啊,忙说:“知道了,老爷子,你放心吧。”
老头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踱步离开了,“对了,领新生物资,必须本人当面去领,别人没法代领的。”
池云一听,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劲,提起两条蛇皮袋子,往体育场快步走去。
曲平和慕强一人扛着一个蛇皮袋子,池云则提着两口袋的物资,走回了报到处的帐篷。
张洁依然是定定坐在椅子上,在纸上写写画画。
又再一张领取物资的单子上签完字,这才算是将手续办完全了,慕强又带着两人去宿舍,由于还有行李没法拿,于是又叫来一个哥们帮忙。
好容易忙活完,慕强满头大汗走回帐篷,对张洁说:“怎么今天连石头都舍得扔了,平日里你跟宝贝似得稀罕着。”
“你别打岔,过来看看他的字。”张洁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是池云填的表。
“姓名:池云
年龄:18
性别:男
..。。”
“这字可真够丑的。”慕强吐槽了一句。
“你看这个“学”字。”张洁指着纸上一处,那里写着池云高中就读的学校。
“这个“学”字怎么啦?”慕强不解。
张洁不答话,在草稿纸上摹了一遍,和表上的对比,无误后才对慕强说,“看不出来?”
慕强摇头,张洁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是学校的正大门,她将草稿纸折叠了几下,放到了照片上“凌安大学”招牌的旁边。
“还是不明白,你是要说着两个字像?我怎么看都不像啊,你魔怔了?”
张洁用笔在草稿纸上的字上面描了几笔。
“这..”慕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像魔法一样,两个字几乎一模一样。
“我对他有点兴趣了。”张洁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