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谢敬之肩头伏了不到一分钟，拭去泪痕，又抬脸对他笑：“刚才一时失态了，你继续说。”
谢敬之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松开手后退一步：“是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不如我们走吧。”
顾锦时摇摇头：“你说吧，我挺感兴趣的，之前上学的时候，我的历史成绩一向都很好，还兴起过大学学历史的想法，后来因为不好找工作才算了。”
谢敬之笑了一下：“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对历史感兴趣。”
顾锦时苦恼地揉揉额角：“好像也不算感兴趣，其实我上学从来不偏科，哪一门都挺好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偏爱，小时候我妈为了培养气质送我去学舞蹈，我学的也挺好的，后来改成手风琴，也挺好的，考大学报志愿的时候，爸妈问我有什么想学的专业没，我说我想去学历史，我妈说历史以后不好找工作，我就算了，也没觉得特难过。”
谢敬之点点头：“看出来了，你不管干什么，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顾锦时笑了一下：“因为偷懒的话，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做美容是因为女人都喜欢，看电影是因为有人约，阅读也没有尤其偏好的类型，从学术论文到演绎小说都看得进去，旅游喜欢人文历史，也喜欢自然风光，每次介绍自己的爱好就很头大，因为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谢敬之陪着她在展览馆里慢慢的走：“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丈夫？”
顾锦时毫不犹豫：“长得还成，工作还行，性格温和，不是很穷，智商上线，爱我，忠贞。”
谢敬之想了一下：“这个条件换到每个女人身上，都无可无不可，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没爱好。”
顾锦时叹了口气：“要说我的爱好是工作吧，又不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我每次加油干活都是为了挣分红或者避免加班，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是我们公司最少加班的人，因为每次都在正常工作时间做完了，只有实在做不完的，才会加班做完。”
谢敬之目露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可怜的孩子，真不知道你前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
顾锦时不满道：“我前半生过得很好，因为不管干什么都不让爹妈操心，所以向来都是扮演别人家孩子那个角色，不管爹妈哪一边有聚餐，只要我跟着去了，都是全程饱受夸赞。”
谢敬之问她：“你很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
顾锦时抿了抿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特别贪玩，一点都不爱学习，成绩就特别差，我妈是小学老师，我就在她的小学里上学，在我妈同事的孩子里，我的同龄人，我是成绩最差的，有一次我放学去办公室找我妈，遇见他们办公室的两个阿姨下楼，打完招呼我上去，听见她们小声议论我，说吴琳她们家的孩子成绩差成这样，吴琳也不知道教教她闺女，一天到晚教别人家的孩子，另一个说就是，要是我孩子成绩差成这样，我就没脸出门，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我成绩不好，连我妈都要陪着我丢人。”
谢敬之很赞同地：“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父母蒙羞，的确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顾锦时一扬下巴：“他俩的孩子比我高一级，从那之后，我的目标就是考过那俩娃，我妈说那之后我就跟突然开窍了似的，特别刻苦地学，做了好几本练习册，那一学期的期末我考了全年级第一，特意去找那俩阿姨，问他俩的孩子考了几名，然后当着一办公室的老师面，特别傲娇地仰着下巴说，阿姨你真应该让他们回家好好学习，我要是成绩差成这样，我就没脸出门。”
谢敬之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么光辉的战斗史，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咬着下唇忍笑：“小小年纪就这么记仇，还不知道给人留面子。”
顾锦时哼了一声：“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谢敬之又问：“那当时她们是什么反应？”
顾锦时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到现在的人生目标都是打倒那俩娃，考大学的时候他俩一个考了一本，一个考了211，我的目标就是211 985，这么多年一直都稳居上风，后来终于有了唯一的败绩。”
谢敬之追问：“什么？”
顾锦时瞥了他一眼：“现在他俩一个结婚了，一个快结婚了，我还单着。”
谢敬之没说话。
顾锦时忽然半侧了身子，攀住他的肩：“行止，我忽然有个想法，需要你配合一下。”
谢敬之斜着眼睛看她：“想要我跟你回家找场子？”
顾锦时眼睛闪闪发光，看着他直点头。
谢敬之叹了口气：“我不合适做这个人。”
顾锦时的眼睛顿时黯淡，默默松了手，还强撑着上挑的唇角跟他开玩笑：“我希望能让我爸妈见见你……免得……免得他们以为我在外面特别没行情，谁都不要。”
谢敬之忽然觉得难过，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她的腰：“阿锦，我害怕。”
顾锦时的腰线在他掌中一寸寸僵硬，偏偏语气里却是一派轻松：“没事儿，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就让他们以为我没人要吧，在你离开之后，我估计需要很久才能缓过气来，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来打扰我，打扰我最后一次回忆。
谢敬之又扭头去看那些介绍和展品，明明是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西，却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陌生。
他们从王导谢安展览馆出来，下午四点，正是最热的时候，出门一阵热浪袭来，谢敬之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扇子，挡在顾锦时额头前：“还愿意继续走走吗？”
顾锦时又笑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谈过一个男朋友，就是苑苑告诉你的那个人渣。”
谢敬之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讲起这件事，莫名其妙地继续听。
顾锦时道：“有一次我们去约会，我穿了一双七公分的高跟鞋，我们在市中心吃饭，吃完之后他提议去距离的大概有不到两公里公园去走一走，那天天气有一点点热，而且我又穿了双高跟鞋，其实很不想动弹，但是为了不扫他的兴，还是点头去了。”
谢敬之点点头：“然后呢？”
顾锦时笑了笑：“然后我们步行过去，散了一圈步，又步行回来搭车回学校，那时候我脚疼的要死，硬撑着走了好久，最后撑不住了，跟他说我很累，我想休息一会。”
“人家跟我说，你再坚持一下吧，到地方你就能搭车回学校了。”她嗤笑了一声，又道：“我的学校在郊区大学城，搭公交要一个小时，唯一的那一趟直达公交人特别多，基本抢不到座位，我站了一路过来跟他约会，他让我坚持一下再站一路回去。”
谢敬之手上用了用力，把她揽的更紧。
我现在才发现，这一趟旅行就是一个错误，因为当和你的朝夕相处、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的时候，就会更容易觉察你每一个无心的小举动，这些举动总是能让我想起一些让人难过的旧事，和那些旧事对比起来，你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这种认知伴随着你终将离开的前提，让人愈发难过。
愈发觉得……如果没有遇到你就好了，就像我给你讲的这件事，其实当时并没有觉得十分难过，但是和你一对比就发现，原来我是可以被人这样拢在手心，小心对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沉默便自然而然地染上些许悲凉，谢敬之陪她走了一阵，忽然道：“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从南京离开后，去你家里一趟吧。”
顾锦时仰起头看他，对他明媚地微笑：“你确定？”
谢敬之放在另一侧的手握成拳，很慢，却很坚定地笑了笑：“确定。”
顾锦时连眼睛都弯起来：“你可能会被我爸狠狠刁难一下。”
谢敬之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你确定？”
顾锦时点头：“确定。”
谢敬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那个……你爸平时脾气怎么样？“
顾锦时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对我还挺好的，对你就不知道了。”
谢敬之长长叹了口气：“我爸不在这里，真是太亏了，不然让我收一次煎熬，你却没有，太不符合同甘共苦的原则了。”
顾锦时抿着嘴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我这么人美嘴又甜，肯定招你爸妈喜欢。”
谢敬之故意道：“我父亲向来克己复礼，喜欢仪态端庄的女子，你这副样子，或许入不了他老人家法眼。”
顾锦时横了他一眼：“要是按现代的待客礼仪，你爸还不过关呢，大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不要为难对方。”
谢敬之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对，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