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的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敞开了大门迎接新年和贺年的人,大家来来往往,每条大街小巷都是热闹得很,偏生只有魏府仍旧是一副惨淡气息,大门微开,一个歪在门口的门房打着哈欠,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漫春园里一副血腥景象,大夫在这里熬了一夜,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染红了院中树下一堆雪。
大夫半夜时分自屋子里面出来,双手沾满了血,问了魏成光一句:“老爷是想保夫人还是保公子。”
那时候正好是新旧交替的时刻,万盏烟花在同一时刻蹿上天空,炸开了五颜六色的一片海,魏成光望着那片被照亮了的天空,眸中似有湿意,一旁的魏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魏成光终究是叹了气,说了一句:“保夫人吧。”
忙活了三个时辰,大夫终于将孙姨娘自鬼门关处拉了回来,顺便捧出了一摊肉来,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羊水破掉灌入了婴儿耳鼻,偏偏孙姨娘这胎位不正,因着魏成光下了保大人的命令,所以大夫用工具将那婴儿活活拧死,然后拉了出来。
孙姨娘毫无意识,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以这般惨痛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他还尚未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世界。魏成光在看见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男胎时终究是哭出了声来,将脸埋在手里泣不成声。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被他亲手推离了这个世界,若他泉下有知,一定不能原谅自己这个父亲。
自己没有资格称之为一个父亲,魏成光的肩膀抽动,不再去管礼义廉耻,他的儿子因他而死,他所能做的就只是为着他的儿子痛哭一场。
孙姨娘在屋里惊叫一声,想来是醒了发现自己八个月的孩子失去踪影,魏岚慌忙跑了进去,魏成光下意识也想冲进去,终于是在门口住止住了脚步。
君且记妾言,死生不相见。来生再相遇,不与君相恋。
魏成光的脚步顿在那里,听着孙姨娘在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声音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负了这么多女子,终于遭到了报应。
魏成光脚步沉重,慢慢往前院挪去,他想起了自己和孙姨娘相遇的始末,想起了这个女子是怎么在自己的身上耗尽了一生的青春和爱情。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初见的时候,他陪着元武帝去安州体察民情,借住在一户人家里,那日天将雪,他和元武帝打外面回来,就在亭子里遇见了温酒的孙姨娘——那时候的孙晚雪。
她歪着头,一脸天真的笑容,年轻的面庞和现在的魏岚有几分相像,她举着一壶酒,氤氲的雾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面庞,她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后来魏成光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就叫晚雪,孙晚雪。
那个时候苏锦绣正在和自己闹别扭,元武帝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上苏锦绣,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将这个小姑娘带回去。
魏成光被元武帝的暗示动了心,况且没有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可以无视一个青春少女对自己的示好,他想,便是带回去气一气苏锦绣也好。
孙姨娘躺在榻上流干了血也流干了泪,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叫孙晚雪。
孙晚雪是一个庶女,家中本来就不是甚重视她,现在有个晋阳城里来的大人愿意带她走,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准备了几件嫁妆就将她送上了魏成光的马车。
孙晚雪到了魏府开心了好一阵子,直到她发现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般心无城府,而且最叫她难过的是,魏成光不爱她。
魏成光看她的时候就和看其他人一样,可是只要苏锦绣出现在了魏成光的视线里,魏成光整个人都在发光。魏成光再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孙晚雪,若不是失去意识前她躺在那里听见了这句呢喃,兴许她都快忘记了,她叫孙晚雪。
后来她怀了孩子,取名叫魏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他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英雄,她等着他荣归故里,再爱她一次。
她等不到了,苏锦绣死了之后她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却没想到日子愈发难过,若不是魏岚只是一个女儿兴许早就死在了这后院里。
她本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活着,可是她又有了孩子,魏成光只是偶尔来她这里一次,她没想到这般“幸运。”
孙晚雪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不敢叫别人知道,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瞒不住的时候,苏锦绣的女儿朝她伸出了援手,她看见了曙光。
直到魏成光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上之前脑中仿佛闪过了万千情绪,最强烈的一个就是,她错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她不该于傍晚时分将自己的名字藏在诗里念给魏成光听,她不该跟着魏成光背井离乡来晋阳,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明知魏成光爱的不是自己,还去争去抢,去为他生儿育女。
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可是她累了,爱累了,不如,不想见吧。来生若是再遇雪,定要阖了窗子关上门,以免再遇君。
魏成光早就吩咐了临清将赵秀魏倾及夏菡关了起来,魏然也基本处于一个禁足的状态,听说赵秀和魏倾哭了一个晚上,魏然则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急红了眼睛。倒是夏菡处变不惊,甚至还管看守她的人要了一碗安胎药。
安胎药,魏成光真的恨不能掐死自己,他听到安胎药这三个字就想起了躺在那里的一脸苍白的孙姨娘。
她的胎安了,自己的孩子没了。
赵秀叫嚷了一晚上,吵着闹着要见魏成光,可眼下魏成光真来了,她却害怕了。赵秀只觉得魏成光的眼睛和从前不同了,让人觉得看着就有一股凉气自背后生气,阴森森地爬上头顶。
“怎么,阿秀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魏成光多年不曾管赵秀叫阿秀,便是情至深时也只是在她耳边唤一句秀儿,如今冷不防唤了一句阿秀,倒叫赵秀误以为又是当年青梅竹马好时光。
赵秀只觉得原来马上就可以脱口而出的谎言和辩解突然被这两个字梗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唇齿张合了半晌才说了句:“公耀,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原谅我……”
魏成光轻声一笑,伸手抚上赵秀的面庞,眸中的深情叫赵秀产生了现下还是魏成光第一次落榜归家时二人缱绻时分的错觉。
“阿秀,从前你鬼迷心窍,骗了我的母亲,叫她在酒里下了药,有了魏然。后来你鬼迷心窍,趁我酒醉爬上我的床,有了魏倾。再后来你鬼迷心窍,处处针对锦绣和孙姨娘,叫这后宅不宁。鬼迷心窍……阿秀,你要鬼迷心窍多少次,你告诉我,我怎么原谅你。”魏成光用的还是幼时和赵秀一起玩时宠溺的语气,可是话里含着的凉意却叫赵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赵秀身子一抖,嘴角抽搐了一下才说道:“难不成老爷铁了心不想碰我,我还能强迫老爷不成?”
“你没有强迫我,”魏成光的声音还是温柔绵软,眸子里含着的柔情荡漾出来几乎能溺死一个人,“所以我亏欠你,我补偿你,我让你掌管这后院,我待然儿和倾儿如嫡出一般,可你不知足,你的儿女也不知足。”
赵秀“嗤”地一笑,一脸挑衅地望着魏成光,“如嫡出一般?那老爷为什么不肯给他们一个嫡出的身份!”
“给了又如何,天性如此不可改也,”魏成光摇了摇头,“便是他们二人皆为嫡出,也早晚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人心不足蛇吞象,阿秀,你不懂,你的儿女也不懂。”
赵秀却是“哈哈”地冷笑出来,直笑得涕泗横流,方才望着魏成光说道:“难道老爷懂吗?老爷还请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若不是忘不掉苏锦绣,怎么会这么多年来还不肯娶一房续弦,也不肯将我和孙姨娘扶正!老爷,你若是懂知足,想来也不至于和苏锦绣走到那一步吧!”
“你懂什么!”魏成光听见苏锦绣的名字就是再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怒吼出声。
“我什么都懂!”赵秀的声音甚至比魏成光还要高上几分,她仰着下巴望着魏成光,满脸讥诮,“老爷不想知道苏锦绣是怎么死的吗?”
魏成光听了这句话便楞了一会儿,双手紧握成拳,慢慢吐出两个字来,“你敢……”
“我敢,”赵秀歪了歪头,好像在回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一般,“当年我和老爷做了五年的恩爱夫妻,却被她横空插了一脚,我怎么能甘心,怎么能不报复。我告诉她,老爷和我两情相悦,只是碍于我家中势微,需要借着苏府向上爬而已。你瞧,苏锦绣也没有多爱老爷你,她和苏府断了关系,也断了老爷一条助力。我还说,男人都是风流成性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只爱一个女人,说也巧,老爷竟就带回了孙姨娘,更是坐实了我的说法。苏锦绣大家闺阁里养出来的哪里禁得住这些,抑郁成疾,遂了我的心愿。”
魏成光的牙咬得咯吱响,低声吼了一句:“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儿女,你为何偏要恨她,你该恨的是我!”
“老爷以为我不想吗!”赵秀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几乎要划破这苍穹,“我不能啊……可以恨我早就恨了……早就恨了啊……”
“赵秀,你太恶毒,”魏成光目光灼灼,语气不复之前的狠戾,却是悲怆得叫人不得不信,“从今日起我不再亏欠你,你的一双儿女,我不再管,是生是死,与我无干。”
赵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魏成光当真决绝至此,她伸手去抓魏成光的衣襟却是抓了一个空,“老爷,那也是你的儿女,你不能……!”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有了一双儿女,不然当年我遇见锦绣,该是多好的一次邂逅。赵秀,自作孽,不可活。我因为补偿你而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了,从今日起,咱们就两不相欠了。”魏成光转身想要离开,不愿再看赵秀一眼,以免回忆起这些伤心的时光。
赵秀扑倒在地,拉住了魏成光的衣角,泪眼婆娑地说了句:“老爷,然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能不管他,要不他会死的啊,老爷!”
魏成光伸手拽出了自己的衣角,连头都不愿回,赵秀被拽了一个趔趄,又是跪着上前抱住了魏成光的腿哭诉道:“老爷,还有倾儿,你不是一向最疼倾儿的吗?她马上就要嫁给二皇子了,倾儿可以帮老爷你光耀门楣的,老爷你……老爷妾身知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然儿和倾儿都是你的孩子啊,老爷!”
魏成光不做理会,扯出了自己的腿就往外走,赵秀赶忙爬起来想要追上去,却被魏成光顺手关上的门挡住。魏成光还吩咐了看管赵秀的人,除却一日三餐正常供应之外,不许和她有任何的交流,也不许别人来看她。
魏成光离开了赵秀处就往夏菡那里去,看管的人见是魏成光前来,赶忙打开了夏菡屋子的锁。魏成光踏进去的时候,只觉得物是人非,仿佛前几****还和夏菡一起吟诗作对,今日就因为她给自己戴绿帽子而将她关押在此。
“老爷怎么有空前来。”夏菡仍旧是端坐在桌边,回过头来朝魏成光浅笑了一下。
仿佛还是昨日光景,自己在那个酒楼初遇了她,一次回眸便颠倒了他的心神,让他以为还是当年年少,初遇了苏锦绣。
只是当时她眸中的温和娴静全部都被今日笑容里的客气疏离所代替,偏偏现在这个样子倒叫人觉得,她原本就该这样。
夏菡看着魏成光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又歪了头来看,窗外的阳光打了进来让逆着光的夏菡眯起了眼睛,原本就只有眼睛不像苏锦绣的夏菡此刻便和当年的苏锦绣如出一辙。
夏菡扬唇一笑,金黄色的阳光洒了她一脸却是丝毫不显温暖,只见一片冰凉,“怎么,老爷又从我身上找到了先夫人的影子?”
“没有,”魏成光摇了摇头,好似在和一个多年老友聊天,“你和她长得像,可也只有长得像而已。”
夏菡又是一笑,眉眼之间如山峰含雪不化,却是万般冷媚风情,“老爷说的是,听闻先夫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这晋阳城里第一闺阁小姐,可妾身却不过是秦楼楚馆里一个卖笑的妓子,万万不敢和先夫人相提并论的。”
“你倒是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魏成光坐在夏菡对面,给自己斟了一壶茶。
夏菡将新采的梅花自一旁的罐子里取出,细细地将花瓣撕了扔在刚滚过的茶水里,没一会儿就是扑鼻的雪香梅冽。夏菡一边撕着梅花一边说道:“我便是不说老爷也该知道了,这一宿,足够老爷查出很多事情。”
“可你的身份藏的很好,我除了你想要让我知道的事情之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魏成光也学着夏菡一般,将梅花置于茶水之中,饮一口便是沁人心脾。
夏菡歪着头笑,眉眼和外面的积血相映成趣,“我身上本来也无许多秘密,老爷想来也查得差不多了,再不济,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是,可我不知道,你怎么敢……”魏成光顿了顿,“一国之君难道在你们心中就没有半分脑子?”
夏菡轻声一笑,偏过头来淡淡了瞥了魏成光一眼,“当然有,可是遇着情之一字,任谁也要被烧昏了头,便说老爷,难道先前老爷不能查我吗?若是老爷早早安排人查了,怕是不会走到这一步吧。情之一字误人心,况且,权势诱人,有什么敢不敢的呢。”
“很好,”魏成光点着头,“若你是男子,怕是封王拜相都不在话下,只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夏菡不语,仍旧轻轻抿着茶,不做答复。魏成光四下里看了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白术那丫头伺候你。”
“妾身戴罪,”夏菡微低着头,瞧着是万分不在意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客气得很,“老爷肯饶恕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还怎么敢端着架子等着人来伺候。”
魏成光完全不似在赵秀处时的火冒三丈,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神色如常,却是丝毫不见宠溺,“瞧你这话说的,你这肚子里到底还是我魏家骨血,虽然辈分不好论,血肉总是无错的。”
若是在有心人听起来魏成光这话说得时尖刻讽刺得很,偏偏夏菡还真就当成了魏成光的照顾和厚待,客气了一句:“老爷说笑了,妾身不敢拿乔。”
魏成光不想在和夏菡甩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一言不发便起身往外走去。
夏菡起身一福,低着头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只听见空气中若有若无一声笑,她说:“妾身不过在这里休息片刻,老爷,咱们后会有期。”
魏成光也不再去看她,只出了门嘱咐了看守的人在赵秀处嘱咐的那番话。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唤白术来伺候着吧,她到底怀着身孕,白术是她用惯了的。”
那看守点着头应下,心里却是疑惑得很,这府中人都说夏姨娘爬上了大公子的床给老爷戴了绿帽子,甚至连这腹中的孩子都是大公子的。可老爷却为了救她亲手推掉了孙姨娘腹中自己的亲生子,现在又安排人来伺候她,实在叫人费解得很。
别人不知道,魏成光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不管他如何不想承认,可他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顶着那样一张脸的人受苦。他舍不得。
魏倾和魏然那里魏成光并没有去,赵秀生的子女他此生不想再见一眼。魏然被撤职被流放被斩首他都不在乎了,魏倾是是嫁是抬,是正妃侧妃还是侍妾甚至是丫鬟他也都不想管了。
他补偿赵秀和她的一双儿女已经够多了,他对不起苏锦绣,他虚言爱她,他对不起孙晚雪,他辜负了她的爱。
在魏成光去造访赵秀和夏菡的时候,魏央则和魏岚一起在漫春园里忙里忙外照顾着孙姨娘。大夫开了一大堆的药,魏岚不放心别人要自己煎,孙姨娘大失血要大量进补,魏央遣春晓去库房里取了一大堆补血的药材,叫她和立夏一起慢慢地熬着,自己则要去后院将魏岚换回来叫她陪着孙姨娘说话,却被孙姨娘出声拦住。
孙姨娘身体虚弱得很,昨晚那一跌似乎流尽了她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和热量,魏央猜若是没有魏岚,怕是孙姨娘就随着那个孩子一起去了。
“姨娘哪里不舒服吗?”魏央赶忙上前来,抓住了孙姨娘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出手冰凉让人心惊,“可要唤大夫前来?”
孙姨娘轻轻摇了摇头,握住了魏央的手,“央儿,你可怪我?”
“不,”魏央摇了摇头,“姨娘没做错什么,没有什么可以由得魏央来怪的。”
孙姨娘勉强扯了扯嘴角,神色哀戚却是已经流干了泪水再也哭不出来,她说:“央儿,我是怕了……从前我在家中是庶女,无人疼爱,连亲生的姨娘也是待我爱答不理。后来我遇见了他……我以为我遇见了阳光……可是……”
孙姨娘气息微弱,说起来话也是有气无力,说不上几个字就要好生喘上一番,魏央抓着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
“他不爱我……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叫岚儿过和我一样的日子……可我终究是利用了岚儿,”孙姨娘的眼睛在提起魏岚时终究是涨出了泪水,“我上次明知那茶水中有堕胎药还是叫岚儿饮下,本以为可以扳倒夏姨娘和赵姨娘……可是……可是却只白白叫岚儿受了苦……”
魏央见着孙姨娘这般哀戚的样子也是忍不住鼻子一酸,红着眼眶说道:“别说了……姨娘,你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孙姨娘却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合该有报应……这就是报应……我怀了八个月的孩子,死在了他的亲生父亲手里……”
魏央伸手擦去孙姨娘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她哑着嗓子说道:“姨娘,世间之人,皆有其不可控制之事,岚儿是个好姑娘……您以后和她……好好过。”
“岚儿是个好姑娘,”孙姨娘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央儿,若是将来我……你答应姨娘,照看岚儿一二,可好?”
魏央的手被孙姨娘抓得生疼,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姨娘,你要好生保重自己,小弟弟无缘于这个世界,可你还有岚儿,我是她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可她最需要的,是亲生母亲。”
孙姨娘尚未回答,魏岚就端着药进来,眼睛通红,一看就是昨晚哭了一夜。可是未免孙姨娘瞧着伤心,魏岚一进门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天真的笑容配着哭肿了的双眼,更加叫人心疼。
“娘亲,来,喝药。”魏岚不再管那些身份礼仪和规矩,唤了孙姨娘一声自己多年都想唤她的“娘亲”,孙姨娘听见这两个字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终究还是生生忍下了泪意,张嘴吞了魏岚吹过的一勺药。
孙姨娘饮了药便睡下,魏岚还在一旁守着,魏央怕魏岚熬了这么久身体受不住,就让立夏留下帮助魏岚一二,只带着春晓回去。
刚出漫春园的门就撞见了临清,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堆补药,想来是魏成光让他送来的。魏央此时此刻只觉得魏成光心狠手辣地很,故而见着临清也是没有一个好脸色,临清望着魏央走过来便行了一个礼,魏央却是爱答不理地瞥了他一眼,擦肩而过时临清在魏央耳边说了一句:“属下有话对二小姐说。”
“什么话?”魏央挑了挑眉,“父亲要你带话给我?”
临清见四下无人,方才摇了摇头道:“是属下自己有话要和二小姐说。”
“那便说吧。”魏央见临清一脸的肃穆,便停下了脚步,脸上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临清拱了拱手说道:“二小姐可能现在心里正在怪老爷,可是属下要和二小姐说的是,人人皆有其自身的难处,所谓身不由己,便是老爷也不能免俗。老爷并未对不起先夫人,先夫人也不曾对不起老爷。他们二人对不起的,其实都是自己罢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看清楚一些事情,所以他才陷在其中走不出来。这么多年老爷纵使待小姐不好,到底也不曾苛待了小姐去。”
“临清,”魏央望着面前这个总是站在魏成光身后不善言辞的男子,一脸正色,“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临清面不改色,又是一个拱手,“属下跟随老爷多年,老爷经历过的事情属下都知道也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不值得现在的人提起,小姐也莫要再问了。”
魏央被临清用几句话敷衍,胸口堵得难受,深呼吸了半晌方才稳定了情绪道:“我只问你一句,我娘……是怎么死的?”
“积郁成疾,”临清答得很快,毫不加思考,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属下可以给小姐担保,先夫人确实是病入膏肓而终,只是大夫的诊断说是积郁成疾,如何得的郁,可能就有多方面原因了。”
“行了,我知道了,”魏央似乎有几分哽咽,朝着临清挥了挥手道,“你且进去吧,回头……告诉父亲,叫他莫要太伤心……注意身体。”
临清这才点了头,朝魏央行了个礼道:“小姐对老爷的关心属下一定带到。”
听了临清的话后魏央心中甚堵,似乎有一股浊气卡在胸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恨不能大哭一场,好叫泪水化了这一方浊气。故而魏央右手捂着左胸口,匆匆忙忙地往前走。
春晓见魏央这副样子,心里也是疼得很,出言说了一句:“小姐若是不开心,便哭出来吧。”
魏央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只是在听见春晓这句话后就再也忍不住泪意,刚刚张了张嘴便是泣不成声。
春晓伸手抚着魏央的后背,给她顺了好一阵子的气。魏央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稳住了气息,使春晓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便又继续往回走。
魏央刚进屋子便遣了春晓去打点水洗脸,谁料春晓刚刚出门就是窗子一开一个人轻轻跃进,骇了魏央一跳。
“见过小姐,小姐莫怕,”那人单膝跪下行了个礼,“是苏公子派属下前来同小姐说些事情。”
见魏央面上仍有疑色,来人便拿出了苏晋的贴身玉佩,魏央这才放下了皆备,问了句:“表哥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苏公子派属下来告诉小姐,苏家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只等着给魏然和二皇子致命一击,苏公子叫属下问问小姐,魏老爷可会拼尽身家性命来护魏然,苏家需不需要再准备一下。”来人低着头,将苏晋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魏央。
魏央摇了摇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告诉公子,不必再等,魏然已经……我父亲已然不会再管魏然,只是要保证所掌握的证据足够有力,方能将二皇子打的元气尽伤,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
“小姐请放心,”那人的语调尽是不容质疑的意味,低着头道,“苏家好多暗探都以暴露,连同镇南世子一起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西北边境那边的证据也于昨日快马加鞭传到了晋阳,只等着明日开朝,将这些全部呈上殿去,等待皇上决断。”
“好,”魏央点了点头,“我等着好消息。”
话已说完,那人又翻窗而出,恰好此时春晓端着水进来,好似屋中从未有过外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