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风凉,叶小鱼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随着这些鲜血一点一点地消散在了空气里,青鸢早就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一阵阵的微风中恍惚了全部的心神。
身上的疼痛感好像减轻了几分,只可惜她不能翻身也不能起身,不然也许她就可以伴着风,再重新跳一支当年的舞。
叶小鱼好像又回到了初次遇见青鸢的时候,那时候多好啊,她们两个,一个跳舞,一个弹琵琶,那时候她尚不曾遇见李千承,认为这世间的全部美好就是和青鸢一起练罢了舞,在后院背着张妈妈偷偷烤一个红薯吃。
青鸢,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你真的不相信我吗?
叶小鱼的身子越来越凉,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初遇李千承时的景象。
三殿下,真好,我不爱你了。这啊……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说谎。
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场景都在叶小鱼面前回放了一遍,她流干了血也流干了泪,终究是没了呼吸。
求不得,求不得,三殿下,若有来生,我不求了,再也不求了。
魏央闯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叶小鱼睁着再也没有了生气的眼睛,倒映着她再也看不见的这世间。
“小鱼!”冀镡从来没有听过魏央发出过这样的尖叫,她扑上前去,想要将叶小鱼扶起来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叶小鱼被密密麻麻的箭钉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流成了河,而她嘴角也如含着一朵诱人的罂粟,却是再也勾不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魏央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流下的眼泪随着叶小鱼的鲜血一起渗进了土壤里,叶小鱼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嘲笑魏央,再也不会对魏央说话,再也不会笑了……
冀镡想要上前扶起魏央,却是被魏央伸手推开,“我可以救她的,若不是我来晚了,我可以拦住她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魏央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尔后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双手中,任泪水啪嗒啪嗒地从指缝之间流了出来,她早该想到的啊,青鸢怎么会这么容易同意帮助叶小鱼,青鸢怎么会这么容易从寒雨处套出来消息,叶小鱼,你为何总是这么轻信!
冀镡只站在一旁,也是不再去扶魏央,他忍不住想,兴许从前魏央知道他死了的时候,也曾这样哭过一场吧,好像是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只能用泪水去堵上那个洞。
“随风大人,小鱼……”肖芃颤抖着从城隍庙门口走了进来,看见叶小鱼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天空忽然拦腰断在了他眼前。
会哭会笑的叶小鱼没了,那么以后,他还要哭什么,笑什么?
肖芃忽然就笑了出来,一阵阵的笑声伴随着外面沙拉拉的风吹树叶声叫人心头一寒,“她是不是到死还在想着王爷,她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我……”
泪水忽然从肖芃的眼中涌了出来,阻绝了他接下来的话,冀镡刚想要上前去拍拍肖芃的肩,肖芃却已经走上前去,也是跪在了叶小鱼的身边,他伸手抚上了叶小鱼已经冰凉的侧脸,勉强笑了笑,也不在乎自己手上尽是叶小鱼的血液,直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着道:“小鱼,如今你先去,我过不了几日就去寻你,黄泉路上若是太冷,你就先等等我……”
魏央在一旁已经是泣不成声,肖芃却仍旧是一面流着泪一面笑着和叶小鱼说着话,“从前我刚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是你眼中啊,只有殿下。你愿意为了殿下做任何事情,我也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这么多年来你为殿下查探到的所有消息有是由我转告,你不许我告诉殿下,我也就当真不曾告诉……”
“小鱼,是我藏了私心,”明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收到任何回应了,肖芃却仍旧是不管不顾地说着,“也许我早一点告诉殿下,你就不用这样苦了,可是我不舍得啊,小鱼,为什么你爱上的,是殿下呢……”
“若是有来生,咱们早早遇见吧。”
“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忘川水那么冷,你要多添件衣裳,饮下了孟婆汤,就忘了这一世吧。”
“我会记得你的,小鱼,若人当真有来世,我会去找你的。”
“小鱼,我爱你……”
魏央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任由着脸上的泪水慢慢打湿手肘,肖芃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叶小鱼的脸上,想要最后再温暖她一回。
冀镡陪着魏央回去的时候,不由得想要告诉她全部的事情,可是到底没有万全之策,他还是怕,怕万一有了万一,魏央会像今日一般,再接受一次他死去的事实。
“今日多谢了,”魏央也只做不认识冀镡,在临近大皇子府时就同他告了别,“愿你一切顺利。”
冀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府之后才觉得魏央那话说的实在奇怪,不过他也没去在意,若是他知道,就因为这一个疏忽,他差点就失去了魏央,想来他一定会在魏央刚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将她揽在怀里,可也正是因为冀镡的这个疏忽,才叫他们的计划更完美地进行了下去。
李千昊并没有马上回府,高将军是因为帮他做戏才来了城隍庙,结果却没有看到什么敌对军马,只瞧见了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女人,李千昊好不容易将高将军重新劝服,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满面冰霜。
魏央回了府就是唤秋棠取了鸡蛋和冰块来给自己敷眼睛,秋棠瞧见魏央红肿的眼睛也是不敢多问,一问魏央的眼泪就拼命地往下掉,好不容易消了肿,秋棠又给魏央施了些脂粉,才叫这红肿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
秋棠不知道魏央出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是不敢问,魏央平稳了呼吸之后嘱咐了一句:“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奴婢省得了,”秋棠福身,将一旁的冰块和鸡蛋都收拾起来,“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若是殿下来了,就说我在睡觉。”魏央也确实是乏了,一面说着一面往内室走去,直接翻倒在了床上,深呼吸了一番不叫眼泪再次流出来。
秋棠应下,“那小姐好生歇着,奴婢先下去给小姐准备一下饭食,小姐醒了好用。”魏央并未答秋棠的话,秋棠也就阖了门退下。
果真不出魏央所料,李千昊于傍晚时分来了魏央的院子,听了秋棠的话之后却仍旧是推开了门,问了句:“小姐睡了多久?”
“用罢了早饭看了会儿书就歇下了,”秋棠恭敬地答了句,“小姐说是有些头疼,奴婢也没敢打扰。”
李千昊点了点头,“小姐头疼就该请大夫来看看,这样岂不是越睡越疼,行了,你先下去吧。”
“殿下。”魏央听见李千昊进门的声音,便起身唤了一声,这哭完了之后又睡了这么久,魏央也的确是觉得有几分头疼,一个恍惚差点栽倒在床上。
李千昊刚忙上前来扶,见魏央自己扶着床边稳住了身子,才讪讪地收回了手,只在一旁的桌子边坐下,问了句:“身子不爽?”
“劳殿下费心了,”魏央揉了揉眼睛,咳了几声,“可能只是偶感风寒。”
李千昊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虽是已经凉了他却仍旧是慢慢品着,“若是身子不好就早些请大夫来看了,若是等过了病气给皇上和皇后就不好了。”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魏央心中一忐忑,虽是知道李千昊要做什么,却仍旧是问了一句。
李千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来抚上了魏央的侧脸,魏央偏头侧开,李千昊的指尖只划过了魏央面上的伤痕,“这伤口的痂已经开始脱落了,你可别去挠它,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劳殿下挂心了,”魏央想要躲开李千昊的手指,可李千昊的指尖却像是黏在魏央的脸上一般,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半晌他才自己收了回去,“明日我带你去宫里见一见我父皇和母后,你准备一下,宫中的礼仪想来你在北汉时也懂得几分,不用太怕,左右本殿会护着你。”
魏央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没想到当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她还是忐忑,不过幸而她是真忐忑,也就不用装作害怕,只听得她抖着声音问了句:“殿下发现了我的用处了?”
“是啊,我将你从北汉千里迢迢地带了回来,养了你这许多日子,终究是找到你的用处了,”李千昊轻声一笑,负手而立,若是从不认识的人眼里看起来,还当真是一个翩翩公子,他俯下身子,几乎是要贴上魏央的面庞,口中的热气尽数喷洒在魏央脸上,轻声说了句,“本殿发现你最大的用处,就是嫁给本殿做正妃,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这正妃之位也不是谁想做都能做的,若不是你有旺夫之象,本殿也未必愿意将这正妃之位给你,这临安可是有不少大家小姐做梦都想嫁给本殿呢,别说是正妃了,便是侍妾,也能叫她们争得打破头。”
魏央不语,李千昊又继续挑眉说了句:“你也别起别的心思,明日不过是带你去给我父皇和母后瞧一瞧,到底能不能入得他们的眼还是两说,只是我要嘱咐你一句,若是他们未能看上你,我自然是有法子劝服他们,可若是你故意惹得他们二人厌烦,以为借此就可以不用嫁给本殿,你可就大错了算盘,到时候本殿直接将你纳做侍妾,三媒六聘一个都用不着,进了我的府就是我的人,到时候怎么折磨你还不是我说了算。”
魏央对李千昊怒目而视,咬牙说了句:“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没错,”李千昊拍了拍手,无所谓地笑了笑,“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本殿是来通知你一声,左右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你所有旁的心思都给本殿收拾起来,你不过是个守望门寡的女子,本殿愿意要你也是你的造化,还是知足的好。”
李千昊看着魏央整张脸涨得通红,却是满意地笑了出来,眉眼如画面如刀削,倒真长了一副好面皮,“行了,左右咱们俩的事情早晚会定下,本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今夜你还是自己歇着吧,好生想想明天要怎么讨好皇上和皇后。”
“就算是皇上和皇后同意了,公主不也不同意殿下娶妃吗?”魏央见李千昊转身欲走,便是拿话往他心窝子里戳了一下,“何况还是公主最为讨厌的我。”
李千昊脚步一顿,蓦地想起来从前那段李千玟不许他娶妃的日子,可如今世事变迁,她再也不愿意理自己这个哥哥了,纵使心中有怨有恨,李千昊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仍旧是转头笑着说了句:“这些事情就不劳魏央你费心了,来日咱们大婚,千玟自然会唤你一声嫂嫂,你不必急成这个样子。”
魏央双拳紧握,再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李千昊大笑着出了门去,对着门口的秋棠说了句:“这几****去挑几个丫鬟,到时候好生伺候一下魏娘娘。”
秋棠被李千昊的话震惊在了原地,待到李千昊出了院子,才进了门同魏央行礼道:“小姐,殿下的意思是……”
“不必管他,”魏央掀了被子起身,差点将鞋子都穿反,“将饭端上来吧,我也是有些饿了。”
魏央虽是腹中饥饿,可一坐在这个桌边就想起了从前在这里和自己说话的叶小鱼,她前几日还曾在这里大笑着和自己说纪婉清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就……
魏央赶忙往口中扒了一大口饭,却是嚼也嚼不动,泪水啪嗒啪嗒落进了碗里,她却是浑然不觉,小鱼……甚至一直到你死,我都不曾唤过你的名字,若你能选择的话,一定是不想背着这个叶夫人的名头,踏上黄泉路吧……
“小姐,喝些汤吧,”秋棠甚至连叶小鱼还未回到府中都不知道,自然也是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是瞧见魏央这个样子也是不敢问,只给魏央盛了一碗汤,好送送食。
魏央用筷子挑着饭,却是根本就没有食欲,勉强用了一点,就吩咐秋棠撤了下去,本以为今夜会是一宿无眠,谁知道她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梦中仍旧是大笑着的叶小鱼,指着魏央的鼻子说她太过仁慈,活该被人欺负。
“你才仁慈,”梦里的魏央一边哭着一边笑,反驳叶小鱼道,“幸好只是个梦,小鱼,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了。”
可当魏央醒过来,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梦,叶小鱼是真的不在了,像是春天落下的雨,夏天凋零的花,错过了,就是不在了。
李千昊一大早就派人给魏央送了一套极其华贵的衣裳,虽只是简单的淡紫色,可那细腻的针脚,唯有在阳光下才可以看出来的暗花纹,以及领口和袖口处坠着的三颗东珠,都可看出来这件衣裳的不一般。
“小姐……”秋棠看着这件宫装,也是有几分愣住,她不知道李千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起来,魏央好像是知道。
魏央抬手,淡淡说了句:“给我穿上吧。”
秋棠心中觉得不对,可是现在也不可能再去联系言杀门,只好先依着魏央的话为她穿好了衣裳又梳了头发,至于妆却是魏央自己来画的,她细细勾画了自己的眉眼,却是叫人觉得恍若素颜,魏央最像苏锦绣的,就是这双眼睛,而这双眼睛,便是她今日的唯一砝码。
“魏央?”李千昊在门口唤了一声,“若是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秋棠开了门,魏央敛裾走了出来,于阳光之下朝李千昊浅浅一笑,面上没有半分欣喜也没有半分惧怕,只说了句:“劳殿下走这一趟。”
魏央今日的打扮和从前有些不同,李千昊眯起了眼睛,她的确是魏央,可又有点不一样,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可若是细细想了,却又想不到到底是像谁。
马车发出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大声,魏央只端坐在那里,李千昊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见就快要到皇宫了,才问了句:“紧不紧张?”
“民女鄙薄之姿,万万配不上殿下,没有什么可紧张的。”魏央展颜一笑,倒像是可以笑倾了这如画江山一般,李千昊那一刻突然觉得,魏央的眉眼甚是好看,虽是眼角上挑的桃花眼,可却丝毫叫人感觉不到轻浮,只觉得她像是一只来自神界的小狐狸,所有凡尘俗埃都不该沾染她分毫。
虽是说着不紧张,待到李千昊带着她进了殿门的时候,魏央还是觉得心跳快了几分,万一唐献帝并不是如她想象之中一般喜欢苏锦绣,若唐献帝并未认出她来,那么她就是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魏央不知道,此刻还有一个人比她还要紧张,魏央和李千昊出了门之后,秋棠就再顾不得其他,慌忙去了冀镡那里,待到冀镡听了秋棠的猜测之后,直接将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你说……李千昊带了央儿入宫,穿的还是宫装?!”
“回主子的话,是……是的,”秋棠的声音有几分抖,她也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在昨日听了李千昊的话之后就来告诉冀镡,“昨日……昨日奴婢好像听见殿下管小姐叫……叫……叫魏娘娘。”
这下便是连沈万良也坐不住了,腾地一声站起了身,呼出一口气来问了句:“怎么办?”
“我不知道,”冀镡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央儿嫁给他,现下他们两个在宫里,咱们没有办法闯进去,但是今天央儿从宫中回来之后……”
冀镡直接抓住了秋棠,对着她的眼睛厉声说道:“只要小姐从宫里回来了,你就来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咱们今天一定要将央儿从李千昊那里抢了过来,我不能再等了,我受不了了!”
“你冷静一下!”沈万良拍了拍冀镡的肩,将秋棠从冀镡的手中解救了出来,“咱们详细部署一下,计划已经就快要完成了,方丞相差不多今日就会被皇上找到,咱们会叫皇上彻底恼了李千昊的,况且魏姑娘还是北汉的一个女子,身份地位皆是不高,皇上未必会同意她和李千昊的婚事,这都是李千昊的一厢情愿!”
冀镡猛地转过身来,目眦欲裂,“我不管,秋棠你先回去,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你都来告诉我,我不允许出一丁丁点的差错,还不快去!”
秋棠还从未见过冀镡发这样大的火,赶忙出了门去,沈万良则将冀镡按回座位上,细细地商量了一番,二人决定先按兵不动,若是唐献帝不同意是最好,若是他同意了,二人便将魏央从李千昊那里抢过来。
冀镡望向窗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央儿,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离开。
魏央随着李千昊进了殿,却只瞧见了唐献帝一个人,皇后应当是对李千昊去求了唐献帝的行为感到不满,今日也并没有来。
“儿臣(民女)参见父皇(皇上)。”魏央和李千昊都是端端正正给唐献帝行了礼,待到魏央见唐献帝抬起头来时,她就知道,自己赢了。
唐献帝一见魏央就是愣在了那里,上下唇不停地颤抖着,半晌才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民女魏央。”魏央福身行礼,一旁的李千昊很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
唐献帝点了点头,面上的惊讶稍稍退去了几分,那是一双他十余年不曾再瞧见过的眸子,眼角上挑,眉目含情,当年就是这样一双眸子,望着他问:“慕郎,你说的一生一世只待我好,可作数?”
那时候他怎么答的来着,对了,他说:“锦绣,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若是不曾有这一场邂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世间一趟。”
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是最好的文人骚客,他将自己这辈子最好听的情话都说给了苏锦绣听,自她之后,他全部的话语都只剩了两个字,“爱妃。”
魏央的那双眼睛在唐献帝面前晃了又晃,恍惚叫他觉得又是当年大战光景,背后是硝烟,怀中是佳人,她也是披肩穿甲,大笑着指导三军,她是一个出生在兵戎之家的女子,虽是不能上阵杀敌,却是将兵法学得滚瓜烂熟,那时候他就站在她身侧,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她还要好看和迷人的女子。
后来啊……后来他是怎么将她弄丢了呢,为什么她哭着离开了,为什么苏家与南唐反目,为何那一场大战,会差点以失败告终呢?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地疼?
“父皇,”见唐献帝似乎是望着魏央出了神,李千昊赶忙唤了一声,不论如何也不能叫唐献帝将魏央看入了眼,他怎么也不可能和自己的父亲抢女人,李千昊突然有些后悔今日将魏央打扮得如此好看了,“父皇觉得魏姑娘怎么样?”
唐献帝笑了笑,“魏央,未央,名字倒是个好兆头,不知道是谁给你起的?”
“回皇上的话,”魏央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是民女的母亲,民女的母亲说,惟愿这世间全部美好,都会未央,故而才会给民女起这个名字。”
唐献帝面上又恍惚了一下,半晌才说了句:“哦?你的母亲倒是有意思。”
见唐献帝并未问,魏央自然也就是只做不知道地在一旁站着,并未多言,李千昊不知道唐献帝为何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瞧着场面有几分冷,便是出言道:“听说魏姑娘的母亲是个才女,魏姑娘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前在北汉晋阳也很是出名的。”
“不知魏姑娘的母亲……姓甚名何?”唐献帝虽是心中惧怕,到底也还是渴望着那个答案,苏锦绣,这么多年了,自己有多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她是晋阳城中的第一闺阁女子,最后却是被自己所伤……
魏央低头颔首,“回皇上的话,民女的母亲是苏家长女,苏锦绣。”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唐献帝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头顶,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果真是她的女儿,果真是苏锦绣的女儿……
“父皇怎么了?”李千昊想要上前,却是被唐献帝抬手阻住,“魏姑娘眼看就要及笄,若是父皇觉得可以的话,儿臣想要……”
魏央一直以为自己的生辰是在十一月,可是魏央曾经偷听过赵秀和魏成光争吵,她真正的生辰,是在十月,是魏成光怕赵秀怀疑苏锦绣产下的孩子过早,这才撒了谎,其实魏央的生辰,一直都是十月十五,十月当半的时候。
“此事容后再议吧,”唐献帝望着魏央的面庞,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她的眉眼像极了苏锦绣,可下巴处,却是和自己有几分像,当年他与苏锦绣已经是尝过情事,若魏央当真是他的孩子……唐献帝觉得自己的眩晕又重了几分,开口道,“朕对北汉的诗词甚是感兴趣,若是魏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宫中陪皇后住几日,也好与朕好生谈一谈。”
李千昊更是觉得奇怪,不知道唐献帝为何会突然将魏央留下,赶忙说了句:“母后尚未见过魏姑娘,怕是……不如叫魏姑娘先随儿臣回去吧。”
“你若是当真想娶魏姑娘,这婚前一个月也是不该再见面,”唐献帝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直接摆了摆手,“行了,你先退下吧。”
李千昊心中憎恨,可又不敢在唐献帝面前表露出来,唐献帝怎么可能是对什么北汉诗词感兴趣,瞧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明明是对魏央感兴趣!
难怪巫灵说,魏央注定是皇室中人,难怪巫灵说,他要想娶魏央,唐献帝就会是最大的阻碍,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将魏央带进宫里来,做什么要取得唐献帝和皇后的同意,自己直接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瞧谁还能说个不字!可如今,当真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李千昊咬紧了下唇,也不敢当面驳斥唐献帝,想了想也只好先行回去,回头再做打算,可他刚刚想告退,就听得一阵敲门声,门口一个人说了句:“禀告皇上,方丞相找到了!”
李千昊心里一颤,赶忙抬头望向唐献帝,唐献帝却是连看都不看李千昊一眼,直接吩咐了人进来,然后又找了人将魏央带到后殿,这才吩咐人将方丞相押了进来。
“罪臣参见皇上,罪臣参见大殿下。”方丞相被人一推,连滚带爬地进了殿,给唐献帝和李千昊都行了礼,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李千昊心中很是忐忑,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厉声说了句:“方丞相,做出此等祸国殃民的事情来,你还敢回来!”
“行了,”唐献帝见方丞相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千昊,似乎是想要反驳他,便挥手说了句,“说说吧,近来过得怎么样?”
方丞相赶忙跪下磕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配着这些日子四处逃窜而沧桑了许多的打扮,整个人都显得极其颓废,“回皇上的话,罪臣后悔了,罪臣不该做出这种事情来,罪臣辜负了皇上对罪臣的厚待,是罪臣对不起皇上,可罪臣……罪臣有苦衷啊皇上……”
“有何苦衷,但说便是。”唐献帝面色如常,李千昊却是听言便白了脸,他不知道方丞相会说些什么,可是他从方丞相看他的眼神里察觉出来,方丞相的话,一定对他不利。
方丞相看了李千昊一眼,又是叩头道:“皇上……罪臣……罪臣是被大殿下威胁的啊!”
“你胡说!”李千昊暴怒,恨不能上前踹方丞相一脚,“本殿何时威胁过你!又是用何威胁的你!”
唐献帝倒是不像李千昊一样生气,只拨弄着手指问了句:“是啊,大皇子是何时威胁的你,又是怎么威胁的你呢?”
“回皇上的话,”方丞相哭得满脸是涕泗横流,说出的话也是句句情真意切,当真是叫人觉得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大殿下用罪臣的女儿相威胁,要求罪臣帮他私铸钱币,贪污军饷,私下里查找铁矿,铸造兵器并且笼络大臣……罪臣从前鬼迷心窍,帮大殿下做了不少的错事,大殿下将罪臣的女儿纳入了府,罪臣以为装作不欢喜自己这个女儿就会瞒过大殿下,谁知道大殿下还是用罪臣女儿的性命相要挟……”
方丞相的话当真是情真意切,而且他是真话假话掺杂在一起说,倒是叫李千昊不知道从何下口反驳,只咬着牙说了一句:“胡言乱语!”想要踢方丞相的那条腿还未抬起来,就被唐献帝出言呵斥住。
“继续说,你都帮大皇子做了些什么错事?”唐献帝面上微微有几分愠色,可这比大发雷霆更叫李千昊害怕,他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便是连脚也是紧紧地按压在地,稍稍抬起来一点就是抖个不停。
李千昊听见自己上下牙相碰撞的声音,他说了句:“父皇……”
“昊儿,容方丞相把话说完。”唐献帝抬手阻止了李千昊接下来的话,只是目光如炬地看着方丞相,像是要将他穿透一般。
方丞相也是抖个不停,可是一想到自己还在言杀门手中的妻儿以及尚在自己腹中的药丸,他就是伏下身子将这些年来李千昊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唐献帝听,当然,私自铸造钱币一事是方丞相杜撰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李千昊一直和方丞相绑在一起,他所说的全部事情都是有理有据,这些事情已经是足够治李千昊的罪,自然是没有人会怀疑这私自铸造钱币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贪污军饷,买卖官职,虚报伤亡,恐吓大臣,笼络妃嫔,”唐献帝一面说一面点着头,笑了笑说了句,“昊儿,你还当真是朕的好儿子,朕有本事的好儿子。”
李千昊的面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他望着唐献帝,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将方谦焉押入天牢,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处置,”唐献帝唤了人上前,咬紧牙说道,“大皇子不许出府,等待查清事实之后,一并处置!”
李千昊忽然觉得脚下一软,想要转头狠狠地瞪方丞相一眼却发现他早就被侍卫带了下去,唐献帝仍旧在上面坐着,李千昊张了张嘴,终究是唤了声:“父皇。”
“昊儿,朕有的时候就在想,明明朕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躲着不敢去看真相。”
“父皇……”
“朕明明什么都清楚,只是不敢去知道罢了,朕决定,以后再也不躲了。”
“父皇……”
“昊儿,朕很失望。”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儿臣,儿臣没有啊父皇……父皇不能相信方谦焉的话啊!”李千昊跪倒在地,磕着头说道。
唐献帝却是不管堂下跪着的李千昊,只是挥手说了句:“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情,也别忙着娶正妃了,别叫魏姑娘白白跟着你担了罪,若是你当真无罪,朕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父皇真的会还儿臣一个公道吗?”李千昊听唐献帝提起魏央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父皇当真是对北汉诗词感兴趣吗?父皇为何不敢说出自己的真正所想!”
唐献帝听了李千昊的话忽然便勃然大怒,将刚刚未曾发出来的火气尽数发泄了出来,“够了!滚!朕的事情,容不得你置喙!”
李千昊虽是心中有怨,却也只能匆匆退了下去,临出宫前他往金銮殿看了一眼,那金光闪闪的龙椅似乎在他面前闪烁着。
只要他想,只要他想……李千昊豁然转身,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决定。
秋棠在大皇子府上忐忑地等了一上午,却还是没有等到李千昊和魏央的消息,好不容易听见了李千昊回来进院子的声音,秋棠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是她在院子里又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等到魏央回来。
李千昊似乎是在隔壁发着脾气,秋棠也不敢去他院子里问,可是瞧着魏央似乎也是不在李千昊的院子里,秋棠心中越来越忐忑,怎么也坐不住了,终于是起身匆匆往外面去。
冀镡全部的耐性似乎是在那一刻崩塌了个干干净净,他瞪圆了眼睛,望着秋棠一字一顿地问了句:“你说,李千昊回来了,但是央儿没有?”
“回主子的话……是……是这样……”秋棠上下牙不停地打着颤,“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冀镡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抖着,双手握拳青筋毕露,一旁的沈万良也是被震惊在了原地半晌才对着秋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然后又拍了拍冀镡的肩,“你莫急,左右皇上那里还是要比李千昊那里安全一些的。”
“可万一呢……万一唐献帝不知道呢!”冀镡转过身来,觉得这颗心都被人握紧,几乎叫他眩晕到窒息,“万一他将自己对苏锦绣的感情转移到了央儿身上怎么办!”
沈万良听了冀镡的话也是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是拍了拍冀镡的肩说了句:“你莫这样想,皇上是魏姑娘的亲生父亲,他总会有所感应的,且你忘记了吗,魏姑娘腕上还一直有那个镯子!”
“可是央儿还不知道!”冀镡转来转去,“是我疏忽了,我怎么能让央儿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行,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你先冷静一下,”沈万良听着冀镡的已然清亮了的声音心中也是忐忑得很,深呼吸了一下方说了句,“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宫里还有人,你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