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各个明君背后都有一场杀伐,”李千昊端起面前的酒杯,朝冀烨示意之后便一饮而尽,“我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冀烨仍旧是有几分犹豫,从前冀镡帮过他不少,冀璟的倒台若是没有冀镡的帮助怕也不能这样快,毕竟当初大部分的证据都是冀镡和苏家一手查出来的,虽然最后是李千昊利用魏倾给了冀璟致命一击,可这往日情谊,到底也不能不顾。
李千昊瞧着冀烨仍旧是有些犹豫,轻笑了一声说了句:“陛下,皇位之前无兄弟,皇位之上无夫妻。”
一声“陛下”叫得冀烨心头一颤,忽然就生出了万千遐想,是啊,如果他当了皇帝……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先年开国皇帝不也是推翻了大越的统治,杀尽越朝皇亲国戚乱党分子方才坐稳了这天下。
“如此我便不留大殿下了,”冀烨起身微一拱手,“大殿下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从前四公主最是亲近三皇子,五皇子幼年离京,二皇子又整日公务在身,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也是愿意去勾搭这晋阳城众小姐而不是和四公主一起玩,故而这四公主便是从小和三皇子一起厮混着长大。不过这些日子乌和宛玉被禁足,德皇贵妃又成了这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四公主瞧见冀烨便有些尴尬,二人的来往也少了许多。
不过三皇子进了四公主的殿中,唤了一声:“落月。”之后,四公主还是红着眼眶嘟起嘴,娇俏地叫了一声:“三哥。”
“我当你再不认我这个三哥了呢。”冀烨笑着坐下来,伸手遣散了身边的宫女。
冀落月笑了笑,亲自起身给冀烨倒了杯茶,说了句:“三哥说笑了,落月怎么敢。”
“瞧瞧,都学会客气了,”冀烨伸手点了一下冀落月的额头,笑了一下复又叹气道,“落月,父皇的决定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不过你也瞧见了,固然我母妃贵为皇贵妃,到底不是父皇心中的第一人,你要怪,也莫怪三哥。”
冀落月听着这话突然就红了眼眶,吸着鼻子说了句:“我不过是担心母妃,三哥如今在父皇面前得脸,若是方便,也为我母妃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不过父皇如今心中最是牵挂潇贵妃,一时怄着玉娘娘罢了,到时候气消了,自然是要恢复玉娘娘的宠爱的。你也该好生照顾着自己,玉娘娘现在禁足,不能照顾你,怕是心中最为牵挂的就是你呢。”冀烨刮了刮冀落月的鼻子,宠溺地说道。
冀落月微微笑了笑,面上神色也缓和了几分,不过仍旧有些怅然,淡淡说了句:“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就是好生活着了,母妃被禁足,又失了父皇的疼爱,也只三哥肯来和我说说话了。我真怕再这样下去,有那么一****便如二哥一般,触了父皇的霉头,直接叫他砍了头。”
“说什么呢,”冀烨心头一颤,轻轻拍了拍冀落月的胳膊,板起脸来说了句,“无论如何你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二哥是叛国之罪,自作孽不可活,你怎么会和他一样。我看你是日日闲着想的太多了,也该早日找个夫君嫁了,收收心思才是。”
冀落月一听这话又是神色一黯,低头抿了茶道:“我的心思三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总归是……竹马无意,青梅有情罢了。”
“表哥他……”冀烨也是顿了顿,“到底不曾看出你的好来,落月你若是真心欢喜表哥,便再努力一把吧。”
“我还能怎么努力,该做的我都做了,表哥就是不倾心于我有什么办法,”冀落月已经是含了哭腔,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我总归是不能将他掳了来,我若能,便天天将他栓在我身边,不许他见这世间其他的女子,日日只与我说话,只同我笑。可是三哥,我不能啊……”
冀烨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冀落月的头发,“若你还是从前那个恣睢的公主多好,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这世间只要你想要的东西你都能想法儿得到,从来不曾有过唉声叹气的时候。落月,是三哥没用,帮不上你。”
“三哥言重了,”冀落月就着冀烨的手蹭了蹭自己的头,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除了我自己,还有谁能帮我呢,只可惜我自己也帮不上自己。”
冀烨拍了拍冀落月的头,瞧着也是有几分心疼,“从前你与表哥那般要好,只可惜横插进来一个魏小姐。”
其实冀镡从前对谁都是敬让三尺,也从来不曾与冀落月要好过,只是后来对冀落月愈发冷淡,如今冀烨这么一说,到也叫冀落月觉得从前她与冀镡正是恩爱缠绵的一对,是魏央横插一脚,破坏了她二人的姻缘。
想到这里,冀落月便咬牙切齿说了句:“我心中也是恨极了魏央那个小贱人,只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冀烨见冀落月这般样子,仿佛心中也有几分疼,好生劝慰了一番,又说还有些朝中之事要处理,便是起身告辞离去,推门出去时正好看见了门外的珠翠,冀烨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珠翠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进去。
“公主,你早上便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奴婢去叫小厨房做碗粥,以免饿伤了公主的身子。”珠翠进了门,朝冀落月行了礼说道。
冀落月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没胃口。”
珠翠瞧着冀落月撑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是不敢打扰,只在一旁低着头站着,直到珠翠觉得自己面前都开始冒金星时才听见冀落月幽幽说了句:“珠翠,你进宫之前可有欢喜的人?”
“回公主的话,奴婢幼时在家中是订了亲的,只等着奴婢年满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就成亲。”珠翠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句。
冀落月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拖长声音说了句:“二十五岁……你今年才十七岁吧……这还有八年,你就不想他?”
“想也没有办法,”珠翠倒是实事求是地说道,“奴婢家中贫寒,还有个弟弟等着奴婢的月例供养,这旁处不比宫中赚得多,奴婢要是不多存些银子,将来也没法过日子,现在奴婢一个月可以去宫门处见他一面,也不算太苦。”
冀落月弯唇一笑,眉眼之间却不见半分喜色,只蒙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你倒是个痴情的,你便没想过,若是你八年之后回去,他变了心可怎么办?”
“奴婢自然是想过的,”珠翠低着头,叫人看不出她眸中神情,“奴婢早就想过了,若是他当真敢变心,奴婢定是要和那勾引他的人拼了命,抢回奴婢的夫君来。”
冀落月猛地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复又轻声重复道:“拼了命,抢回来?”
“是呢,”珠翠低着头只做什么都看不见,仍旧说道,“杀人放火,只要为了奴婢的爱情,奴婢什么都敢干。”
冀落月不再出声,珠翠也不敢答话,只在一旁低头站着,揣测不出冀落月的喜怒。冀落月在那里坐着出神,脑中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句话。
“从前你与表哥那般要好,只可惜横插进来一个魏小姐。”
是呀,若不是横插进来一个魏央,她和表哥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冀落月越想越烦,径直对珠翠挥了挥手,说了句:“你先下去吧。”
珠翠应了声退下,轻轻地帮冀落月关上门,如此便只剩冀落月一人呆在屋中,正值初夏,天气虽是不热,冀落月却因为心绪烦乱而出了一身的细汗,终于是起身推开了窗户,偏头对门外的珠翠说了句:“你去打些水来我沐个浴,然后去请了魏家二小姐来说话。”
“是,公主。”珠翠赶忙应下,转身之时眸中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喜色。
珠翠拐过弯去离了冀落月的视线便吹了口哨,一人应声落下,小声说了句:“怎么了?”
珠翠四下里瞧了一番,方才小声说了句:“禀告殿下,四公主已经唤了魏小姐前来,请殿下早做准备。”
自那日之后魏央在家中闷了三天,不曾出门亦不与人说话,第一日更是滴米未进,第二日春晓好说歹说方才叫她用了些小米粥。
这三日里魏央也是不能成眠,哭得累了闭上眼睛就是从前冀璟揽着魏倾亲眼瞧着她被烧死的情景,她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孤立无援,烈火蹭地一下烧了起来,她瞧见一个人远远朝她走来,面上含着三分笑意,恍若下凡的神。
待到那人走近时,火已经蹿到了魏央胸口,她哭着求救,却发现是冀镡含着笑看着她,说了一句:“我都是利用你的。”
这句话在魏央耳边不停回响,伴着火苗滋啦啦地炙烤着她的心,魏央猛地惊醒过来,只觉得自己心中疼痛比梦中还要甚上几分。
我原以为只是梦,却原来都是梦。
魏央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来来回回反复多次几乎叫她辨不清这是白日还是黑夜,虚弱地唤了一声春晓,却听得立夏在门口轻声说了句:“奴婢省得了,只是小姐身子不适……”
“魏小姐身子再不适也不能叫公主等着吧,”回答立夏的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丫鬟声音,“总该叫咱进去瞧瞧,魏小姐是不是当真病到了爬不起床的地步,也好回去给公主一个交待啊。”
立夏似乎有些迟疑,魏央这几日便没有休息好,四公主又一直和魏央不对付,如今唤她前去定然是没有好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想怎么害魏央呢。可是这四公主派来的丫鬟就这样堵在门口,自己也不能不让她进去,只恨门房没有将这丫鬟拦下,只说小姐不在府中便好了。
“立夏,叫她进来吧。”魏央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立夏听见魏央在屋内的声音,这才欠了欠身说了句:“姐姐请进去吧。”
那宫女仰着下巴进来,瞧见魏央屋内光景还皱了皱鼻子,俨然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只见她撇着嘴福了身,不耐烦地说了句“奴婢见过魏小姐。”
“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魏央懒得与她计较,白着一张脸问了一句。
那宫女冷冷地瞟了魏央一眼,梗着脖子说了句:“四公主今日有些闷,唤了几个大家小姐去说话,也赏了魏小姐同行呢,魏小姐请吧——”
“我实在是身子不爽,”魏央说着便咳了几声,面上又苍白了几分,“还烦请姑娘去和公主美言几句。”
那宫女只翻了个白眼,面上神色愈发不耐烦起来,扶了扶鬓发说了句:“公主的话我可是带到了,这拒绝的话奴婢可不好同公主说,要是公主生了气这责任奴婢也担当不起,还烦请魏小姐走一趟,亲自和公主说。”
“你……”一旁的立夏也是看不下去,深呼吸了几下方才说了句,“我们小姐身子这样不爽,姐姐单看这面色也能看得出来,姐姐便帮个忙吧。”
那宫女转过头来,白了立夏一眼说道:“奴婢不过是个宫里当差的,可不像姑娘这样,什么话都敢在自己主子面前说。”
立夏被这宫女一句话顶得说不上话来,也是她脾气好,若是换了春晓,说不准已经大嘴巴子抽了上去,还是魏央缓了缓气息说了句:“那就烦请姑娘等一会儿,待我梳洗一番。”
“魏小姐可快些吧,”那宫女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奴婢等得,就怕公主等不得。”
饶是立夏脾气再好此刻也想扇那宫女一巴掌,还是魏央咳了几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烦请姑娘去喝杯茶,稍候片刻。”
那宫女这才随着立夏去了旁边的屋子,立夏找了个脾气好的小丫鬟伺候着,自己又端着水折回魏央这里。
立夏一面给魏央梳着头,一面叹了气说了句:“小姐面色这样不好,还要去同公主说什么话啊。”
“谁知道她又怎么一时兴起了,左右她唤了好几个人,我自不惹着她就是,”魏央声音虚弱,拿起梳妆匣中一根银钗递给立夏,“就用这个吧,不必打扮得太好了。”
立夏接过那钗子,犹豫了一下,“小姐这是怕打扮得太好看抢了公主的风头惹得她不开心吧,只是小姐这面色苍白,再用个银钗子更是闲得虚弱得很,也该用个金钗提提肤色才是。”
“那便拣个简单的,莫要太华丽了。”
立夏依着魏央的话从梳妆匣里给魏央挑了个最为普通的金钗,又梳了个极为普通的发髻,方才住了手往镜子看,说了句:“小姐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魏央说着便起身,“一会儿春晓回来了,你们二人将我衣橱里的衣裳整理整理,眼看着要到夏天,那些厚衣裳也可以收起来了,去年的衣裳拿出来洗一洗,莫要生了味道。”
立夏随着魏央往外走,赶忙应声说了句:“奴婢都知道,小姐一个人去公主那里,可要当心些。”
立夏话音刚落,魏央便推了门进去,瞧见那个伺候宫女的小丫鬟已经是委屈地快要哭出来,见魏央和立夏进来,仿佛如同看见救星一般行了礼。
“行了,你先下去吧,”立夏见那个小丫鬟这般样子,想来便是这宫女又仗势欺人,“你去小厨房吩咐下今晚的饭菜,等着小姐回来用。”
那丫鬟赶忙应声退下,那宫女却是施施然起身,对着魏央福了福说了句:“魏小姐可是好了呢,那咱们便走吧,也莫叫公主久等。”
魏央浅笑了一下,便同那宫女一起往外走,立夏虽是不放心到底也不好跟着去,只好回了屋子整理起魏央的衣裳来。
那宫女是乘着马车同来,故而魏央也不曾唤佟大同去,不过魏央倒是忘了一件事情,冀落月肯用马车将她接了去,却未必肯用马车将她接回来。魏央这几日脑子昏昏沉沉,想事情也不甚周全,就这么随着那宫女进了宫,去了公主那里。
魏央进去的时候,只有冀落月一个人在喝着茶,却不见其他的大家小姐,魏央福身行了礼,说了句:“见过四公主。”
“魏小姐叫本殿好等,”冀落月只饮着茶,并不唤魏央起身,“可见这未来的镇南王妃当真是有脾气的很。”
魏央一听“未来的镇南王妃”几个字又是心中一阵酸涩,不过还是低着头说了句:“公主折煞臣女了,臣女怎么敢在公主面前摆架子,不过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一时耽误了,还请公主见谅。”
“身子不舒服便快些起来吧,”冀落月说话越发阴阳怪气起来,“别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本殿故意苛待了未来的镇南王妃。”
“臣女不敢,”魏央起身,在珠翠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问了句,“不知公主请的其他小姐怎么还没来?”
冀落月嘴角一扬,点头示意珠翠给魏央倒杯茶,方才缓缓说了句:“我只请了魏小姐一个人呢,今日请魏小姐前来,是想同魏小姐说说心里话,还望魏小姐不要拘束才好。”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魏央被冀落月这一阵好一阵坏的态度弄的一头雾水,放下手中茶杯问了句。
冀落月把玩着手中小巧的茶杯,扬唇说了句:“吩咐谈不上,我都说了,不过是和魏小姐说说话儿,这茶是今年新制的竹冽雪,我不似从前受宠,得的茶也不如从前好,魏小姐要是不嫌弃,不若尝尝。”
魏央不知冀落月到底要与自己说什么,只抬手饮了一口茶,细细品了方说了句:“这茶入口清香滑喉清冽回味无穷,果真是公主府上才有的上品。”
“魏小姐说笑了,”冀落月低着头,“将来魏小姐成了镇南王妃,凭什么好东西没有呢,更何况是一杯竹冽雪。”
冀落月这话说得叫魏央不知如何去接,只好低着头饮茶,只听得冀落月又说了句:“魏小姐国色天香,又会为人处世,何必非与我争表哥呢,若是魏小姐肯的话,便退出吧。”
魏央没曾想冀落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忖度了一番答了句:“镇南王爷亲自去皇上那里求了旨,怕是此刻更改,会拂了皇上面子。”
“这有何难,”冀落月轻声一笑,怔怔地看着魏央的眼睛说道,“若是魏小姐非要退婚,想来也不是不可以,我再和三哥帮魏小姐美言几句,定然不会毁了魏小姐将来的姻缘,只看……魏小姐是不是愿意放手。”
魏央下意识摇了摇头,说了句:“臣女不愿意。”
话刚出口魏央才反应过来,原来就算冀镡这般待自己,自己心中,也还是有他的……
“原来魏小姐不愿意,”冀落月清冷一笑,手中茶杯登时落地,清脆一声响骇了魏央一跳,“既然魏小姐不愿意,那便不怪本殿手下不留情了。”
魏央心中一寒,突然觉得左胸口一阵刺疼,拧着眉头问了句:“不知公主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魏小姐还不知道吗?”冀落月起身,绕着魏央打着转,声音清冷叫魏央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和表哥从前青梅竹马,偏偏魏小姐横插进来一脚,抢了我表哥不说,还叫他厌弃了我,魏小姐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
魏央刚想说话,却是觉得四肢一阵无力,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勉强说了句:“公主这样……就不怕被发现吗?”
“怕?”冀落月银铃般清脆一声笑,伸手在魏央面上拂了过去,“我在魏小姐茶里下的是特制的软筋散,虽是功效甚强,但是和这竹冽雪混在一起,只过半个时辰就可消散在血液里,再随着汗水排出体外。你说我若是在这半个时辰内放一把火,将魏小姐独自留在这里,到时候灰头土脸跑了出去,只说我今日唤魏小姐前来说话,谁知这宫里走了水,一时救魏小姐不得……除了能得一番训斥,还能有什么后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