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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龙潭虎穴

月如初在去往宫城的路上,一颗心随着辇车轮滚动的韵律而上上下下的跌动着。她担心着东方承昱的宿疾为什么会提前发作,而更让她难受的则是,胸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只觉得即将到来的会是一件极度可怕的事。

终于,皇宫到了,她被内侍请下了车,朝着那议政大殿走去。

远远的,似能瞧见殿内黑压压的全是人,都在朝着她望来。这……到底会是什么事?

这时另一辆辇车也停在了不远处,月如初吃惊的发现这是锦云王府的车,果然从车中出来的是东方绍云和月如故。当东方绍云下车,月如故把着他的手下来时,三人恰好对视,面上皆是一愣。

月如初没有去看东方绍云和月如故的后续表情,她径直朝议政大殿走去,进入了殿中,朝着龙椅上正襟危坐的东方临天行礼。

随后,东方绍云和月如故也到了,跪在月如初身边。

“都平身吧。”东方临天的声音传来,只听他道:“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想要见识我大梁女子的多才多艺。朕想了想,便挑了你们月家姐妹两个前来切磋一番,让贵客指点一二。”

月如初直觉觉得事情绝不这样简单,见识才艺?还专门挑了她和如故?这样的说辞根本就是掩饰扯谎。

她不由朝临观帝左右看去,忽然见到有一眼生之人坐在临观帝下首左侧的一张椅上。这人一袭绾色镶独山玉坠片宽袍,玉冠束发,当他的视线看过来时,月如初只觉得这人的样子牵动了她记忆中一根不愿回想的线绳。

晋国太子晋无意?!

不、不是他。

月如初又多看了一遍,确定此人不是晋无意。晋无意从眼神到全身都是冷酷****的气势,而这个人,五官鲜明秀丽,近似于妖美,却是和晋无意有五分相像……难道是晋无意的兄弟?!

果然听东方临天道:“这位是晋国南王,晋无颜。”

月如初脊背一凉,直觉告诉她,只怕这个晋无颜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多半与晋无意的失踪有关!

须臾之后,便有内侍搬来了两张座椅,分别放置在左右文武的最前,显然是东方临天赐得座。月如初与月如故分别坐下,月如初望了月如故一眼,却接收到她怨毒而挑衅的眼神。

东方临天笑着对晋无颜道:“南王殿下,这就是月家双姝,是我大梁有名的才女。还请殿下出题,让她们比试切磋。”

晋无颜扫了眼两人,起身抱拳,那粉红莹润的唇翘了一翘,“两位名媛,小王有礼了。还请两位一人弹奏,一人献舞,让小王开开眼界。”

月如初与月如故起身,福了福身。

接着,月如故便盈盈走到大殿之中,笑意如春的望着月如初,和气道:“姐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我先来弹筝,你给大家献上‘掌上舞’如何?”

众文武听得此言,不由的眼底一亮。掌上舞可是古时倾国之后赵飞燕的名作,从起舞开始到结束,脚尖始终踏在一张小小玉盘之中,不论是对平衡的把握还是对身体的柔韧性都要求极其严格。放眼盛京,只怕还没有哪个女子能跳得好这掌上舞。

月如初淡淡一笑,似有些窥破东方临天的意图了,不论晋无颜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东方临天的目的却只有一个——想让她出丑,进而令东方承昱也跟着出丑。

唇边划过一道疏冷的笑意。可惜了,他们并不知道月见谷女子的本事,想看她才艺表演出丑,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麻烦如故弹奏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东方临天的双眼变的狭长,“你说。”

月如初道:“掌上舞需在水晶盘上舞动,我不知韩英大人可否愿意为我端起水晶盘。”

在场众人好些都变了脸色,这请求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竟让当朝右相去帮着端盘子。

“韩爱卿,你以为呢?”东方临天悠悠问道。

韩英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出列后作揖道:“微臣乐意之至。”

月如初与他交换了目光,柔眸闪过一丝感激。有韩英端着水晶盘,她便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接着,内侍们抬上一架古筝和一张圆凳,月如故入座后,露出纤纤皓腕,冲着月如初挑衅的一笑道:“姐姐,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边韩英也已经将水晶盘端好,月如初浅浅一笑,示意韩英拿着水晶盘的手放低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轻轻跃上水晶盘。

月如故见状,指下飞出奢华醉人的一串音符,乐曲奏起,双手如玉轻轻拨动,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的技艺发挥出来,时而眼睛含媚,眸底颇是胸有成竹的态势。

踏着筝曲,月如初在水晶盘中翩然起舞。

半空之上,她身段如柳,围绕水晶盘袅袅旋转,忽的腾空而起,双袖迎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再度落入水晶盘。殿外有风吹来,将及腰长发吹出缤纷曲线,漫天飞舞,魅惑的唇边吻过几缕发丝,眼中轻悠悠的一闪,万种风情飘了满室,偏偏留在眼底最深处的却是一抹冰雪不可及的纯洁。

月黄色百褶如意月裙的下摆处有着千层雪浪,宽袖在舞动间时而盖住纤纤玉手,时而褪至肘处,露出腕上一串柳叶编织的手环,更衬得皓腕如玉,光泽莹然。

掌上凌空一舞,冠绝群芳,月如初就如那天仙下凡,手似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嫣然一笑,惑尽众生。

众人连连惊呼,更有不少男子露出眼底毫不掩饰的痴迷,不断的高呼赞赏。

东方临天目瞪口呆的盯着月如初,眼神略略瞟了眼晋无颜,见他却是以手支颌,像是在判断分析什么。

此刻,古筝前的月如故已是满头乌云,嘴角因为愤怒而不停抽动。原以为能让月如初出丑,却没想到喧宾夺主,现在就连绍云哥哥都在目不转睛的凝视月如初,而月如故却俨然沦落成了伴奏的乐师,被完全忽略了。

月如故越想越生气,体内气息一乱,手上竟弹错一音,惹得不少官员朝她皱眉谴责,一时间月如故花容惨白,又连着弹错好几个音,这让百官队伍中的月兴急得流出汗来,月如故更是几乎要当堂落泪。

就在这时,月如初一舞既毕,纤纤玉手示意韩英放低水晶盘,接着她轻轻一起,衣袂扶风,似袅袅从云端下凡而来,稳稳的落在地上。

浅浅朝韩英一笑道:“多谢大人相助。”

“月夫人客气。”韩英拱手还礼,笑道:“本相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惊艳绝伦的舞姿了。”

接着不少大臣也相继称赞。

“月夫人深藏不露,惊煞了我等啊。”

“今日月夫人一曲掌上舞震惊四方,只怕整个大梁的所有舞者都要自惭形秽了。”

“就是就是,难怪月夫人深得苍陵侯宠爱,果然是稀世的才女。”

那一声声“月夫人”响在大殿,此起彼伏,却令月如故乌云盖顶,心里像是揪了一百个结一样的难受,坐在古筝前愤恨的几乎想将古筝的弦全都扯断。她是锦云王的侧妃,月如初却不过是个侯门侍妾,可凭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称道月如初?就连绍云哥哥都一直将目光盯在月如初身上,凭什么!

月如故越想越生气,忽然站起身来,眼底盈.满笑意,唇角温柔的勾了勾,柔声道:“姐姐跳的真好,我也想跳支胡旋舞了,可否也请姐姐为我伴奏?”

一句“伴奏”便将月如初说成了乐师。月如初淡淡看了她一眼,抬首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准。”东方临天脸色不甚好的甩了甩袖子,他便不信,月如初还能样样占了上风。

月如故听闻大喜,道:“只因胡旋舞是外族舞蹈,请父皇允许臣媳去后厅更衣。”

“去吧。”

“谢父皇。”月如故感激的笑了笑,往后厅而去时,狠狠给了月如初一记挑衅的眼刀。

月如初淡淡回视,不想过多理会,对角落处已经准备好击打鼓点的乐师道:“请借我一把琴。”

乐师一愣:“月夫人,您说的是……琴?”

“对,琴。”

乐师狐疑的看着月如初,想了想笑道:“月夫人,这胡旋舞激劲热闹,节奏极快。琴音却是舒缓悠远,这……不合适吧?”

“先生尽管借我就好,我自有我的方式。”

见月如初执意,乐师也只得应允,将一把瑶琴交到了月如初手上。

几名内侍走过来,要为月如初设置桌椅,却也被她拒绝,“公公们不必了,将这古筝撤下去便好。”

这下全场之人都有些看不透月如初的想法,瑶琴配胡旋舞原本就像是外行人的行为,眼下她又连桌椅都不要,莫不是还要坐在地上弹琴吗?

没过多久,月如故更衣完毕,回到了大殿中。只见她身着短裙长袖紧身舞衣,腰间束火色佩带,下着翠绿灯笼裤,火色皮靴,披着轻柔纱巾,佩戴诸多装饰品。

这异族明艳火辣的装扮为她引来了无数目光和惊叹喝彩。一时之间,月如故忽觉得自己登顶的时刻来了,一颗虚荣心膨胀起来,朝着月如初睇去一道鄙视的眼神。

随着乐师的鼓乐声响起,月如故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随风飘逸,裙摆旋为弧形。

在声声鼓乐之中,月如故不停的旋舞,裙摆下藏了无数鲜花,在她快速舞动之时,花瓣翻飞,化作一场漫天大雪。众人不由的抬手去接,纷纷为之侧目。

月如故见此情况,嘴角的笑意更浓,频频朝着东方绍云暗送秋波,企图得到他的回应。谁知他原本还是在注视她的,可忽然间竟掉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而随之响起的是众人的惊呼声。

月如故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继续旋舞,这才看见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月如初身上。

只见月如初衣袖素雅单薄,抱琴盘膝坐于地上,起手,拨琴。

她浅浅一笑,以天为庐,以地作席,只是那“铮”的一声,指下飞出一道神秘的引线,便将所有人的神魂心魄牵引到一段异域旅途之中。

月如初神情专注,指下琴曲力度惊人,她迎着鼓点奏乐,似驼铃声声中一条长路自脚下开始延伸,沿着那河西走廊走上茫茫戈壁,看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那胡杨壮美,虬枝如龙。

琴音陡然微抑,似是进入一毛不拔的沙漠之中,朔风吹鬓,烈日毒辣,黄沙万里看不到尽头。仿佛有种焦躁干渴的感觉攀上每个人喉间,耳畔仍是驼铃阵阵,却不知地平线还有多远。

忽的琴音扬起,落日下一座辉煌古城浮出杳杳黄沙。驼铃瞬间轻松激奋,欢腾的奔去之后,却见仍是黄沙万里白草枯萎,原来方才那恢弘古城不过是海市蜃楼耳!

琴音低涩,干渴欲裂,只见落日隐入黄沙之间,黑夜迅速笼罩大漠。冰冷袭来,强行忍受!

黎明终于到来,半边日升,苍烟万顷;半边月落,星河辽阔。琴音陡然扬起了千层浪高,直冲天云,只因那座期盼已久的恢弘古城终于浮现于落月之处。清晨的鼓点阵阵,买卖吆喝,从城中远远传来。一路西行,不知走过了千万里路,今日终于到了那古城楼兰!

回首茶马古道,最后一声高亢的琴音戛然而止,身后所有的烟尘黄沙似静止在旭日之中,久久盘桓于脑海深处,定格于此!

这一刻,所有人的魂灵已然飞去那古城楼兰,随着驼铃阵阵,走遍丝绸长路,看遍万里河山。

直到琴曲终了,鼓点渐息,众人却仍旧留在刻着斑驳浮雕的古城大门前,流连忘返。

敲碎所有人思绪的是一声倒地声。

众人回神时,这才缓缓意识到殿中尚有一名舞着胡旋舞的女子,可此时她却摔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发髻微乱,眼底似有着点点泪光。

月如故简直就要抓狂,明明她舞技精湛,明明她扬起了无数飞花,明明她火红的裙摆是那样抢眼,可为什么所有人的思绪全都随着月如初的琴声跌宕飞远,竟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挪到她身上一下下!

原本属于她的风头,现在全被月如初抢了去,这要她以后如何在各位名媛中立足?又要如何俘获绍云哥哥的心?

月兴见状,错愕的都要跑出来,他根本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成如此模样,而他方才竟也陶醉于月如初的琴声中。

月如初淡淡看了月如故一眼,这才抱琴起身,朝着众人福了福身。

这一刻,掌声如雷鸣一般,众人已不想再用语言赘述,只以热烈的掌声表达震撼惊艳之情。

良久未曾说话的晋无颜终于开口了:“嗯,不错,不错。”

他看了看月如初,再看了看月如故,对东方临天道:“大梁真是才女辈出,实在不是我晋国所能比拟的,这倒让小王自惭形秽了。”

东方临天忍着抽搐的面部肌肉,强笑着回道:“南王殿下高赞了,雕虫小技而已。”

“是陛下过谦了。”晋无颜笑着,客套万分,随后,将目光再次投射到殿中的两名女子身上,妖美的双眸在这瞬间似闪出一叠叠隐晦的光芒。

一切进行顺利,只差最后一步了。

现在,只要让她二人开口唱歌,他便能得知这对双胞胎姐妹究竟哪个曾经接触过他的皇兄——晋无意。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不知藏身于何处的晋无意挖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死,免得晋无意回到晋国与他争夺皇位。

嘴角扬起口蜜腹剑的一道笑,晋无颜道:“这舞也赏了,曲也听了,小王的心里,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听听两位名媛大展歌喉,想来是必是胜过天籁之音。”

东方临天想了一想,本是忌惮月如初再一鸣惊人,可他既然已经发起比试,便无法半途收场,更不能驳了晋无颜的面子,如此只得笑道:“那就请她们俩各唱上一曲吧,乐师就不必伴奏了。”

听闻第三轮的切磋竟是唱歌,月如初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鲜明。

以她千影歌姬的身份,若一开口吟唱,极有可能被人识破,何况这晋无颜说是观看切磋,却像是一直在等切磋唱歌的这一刻,难道,此人是想借由歌声将她找到吗?

这个想法虽然有些大胆,但月如初不认为没有这个可能。她甚至在想,或许是自己与晋无意相处的那几天被什么人查到了风声,到了晋无颜的耳朵里,而晋无颜因为想找到晋无意,便处心积虑的先找到她。何况,晋无意那时曾说,他之所以在晋梁战争中失踪都是被几个兄弟陷害,也就是说,晋无颜根本是想要暗中除去晋无意。

月如初的心中旋旋的一阵冰天雪地,她究竟是被卷进了多么危险的事件之中!他国的皇权血腥争斗,却是要从她头上找端倪。那么今日,她当真还能全身而退吗?!

手心不觉间已经攒成了团,不管怎样,她都要挺直了身子挺过去。既然晋无颜多半是冲着她来了,那她便不会让苍陵侯府的任何人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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