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内,接连两个女儿大婚,整个顾府都是一片喜庆而热闹。
然而,对于这场姻缘,却难免有不情愿的。眼下,顾清夕已在顾婉卿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长姐,我不要嫁给那个人,听说他常年混迹军中,那般粗鲁莽撞的男子,我岂可嫁过去?”
距离顾清夕大婚,只剩下三日了。时间越近,顾清夕越是抗拒,之前已在顾相及大夫人面前哭闹多次,却终究徒劳无功。
将手帕浸湿,递给顾清夕,见她抽抽噎噎地擦完脸,顾婉卿接过帕子挂起来,又把她最爱吃的蜜枣往前递了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这世间,真正可以两情相悦而喜结连理者寥寥,你和我注定都没有这样的命数。”
含一颗蜜枣,终究食之无味。顾清夕低着头,终是忍不住道,“姐姐命好,可以嫁给皇上,我却只能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爹爹骗我,他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幸福,可是尚不清楚那人为人便嫁过去,何谈幸福?”
命好?顾婉卿忍不住苦笑,是顾清夕命好才是真的,父亲大夫人都在尽自己所能为她筹谋打算,纵然她是棋子,也是牵涉到顾家生计荣宠的棋子,不像自己。
“幸福,从来不是别人给予你的,而是自己给予自己的。还有三日即将大婚,你闹也无用,传出去反倒叫人笑话了,你要想的,是怎样让自己融入那个家里,成为她们的家人,知道吗?”
不知顾清夕听进去多少,她抽泣了两下,开始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婉卿,“长姐,你也是倾慕三皇子,不,是当今圣上的,是吗?”
她用了一个“也”字。
顾婉卿扬唇,无所谓地笑,反问道,“我与他未曾谋面,互不相识,何谈倾慕?”
“那我们互换吧!我……”
“胡闹!”门外,是一声威严的呵斥。
这呵斥让顾清夕一愣,随即怯怯地站起身,她低着头,并不敢看来人,只是小声地唤了一声“娘。”
顾婉卿也站起身来,“大娘。”
大夫人却并不看顾婉卿,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顾清夕身上,“你说的是什么话?那是闺阁中的女孩子该说的话吗?荒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容你轻言交换?”
大夫人作为当朝公主,一直颇具威严,即便是亲生女儿顾清夕也是惧她三分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顾清夕懦懦不言。
“凤冠霞帔已备置齐全,还不回去试戴?”说完,也不给顾清夕反应的时间,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去。
自始至终,不曾看顾婉卿一眼。
顾清夕大婚之日,如约而至。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顾婉卿猜想,那盖头下的容颜定是极美的。
顾婉卿一直静静地跟在后面,她看着丫鬟婆子们牵着顾清夕的手,将她扶上花轿。唢呐喧天,鞭炮声声,映照十里红妆,无上荣耀。
身上忽然传来一道视线,顺着那道视线看去,便看到了那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一身红色吉服,坐在马上,一如寿宴那日的丰神俊朗。
原来,他就是大将军之子,董元昊,顾清夕的新婚夫婿。
顾婉卿勾起唇角,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以后的路,各自摸索。珍重吧!清夕!
“婉卿小姐,大夫人正在祠堂等您,请您过去一趟。”前堂拐角处,大夫人的侍女青瓷忽然拦住了顾婉卿的去路。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也逃不掉。
推开那扇老旧的门,顾婉卿走了进去,随即,门被关上,祠堂内瞬间黯淡,只剩透过窗户折射的阳光映照出点点光亮。
祠堂内,大夫人对着祖宗牌位正在进香。
尚未等顾婉卿说话,大夫人已当先道,“就要入宫为后了,是光宗耀祖的事,先给祖宗上柱香吧!”
从大夫人手中接过点燃的香,顾婉卿心中却充满警觉。
大夫人非先王血脉,而是藩王之女。后因藩王叛乱,大夫人大义灭亲,检举有功,因而得先王赏识,封为公主,下嫁当时考上状元的顾相。
如今,嫁夫从夫,她又自然地跟着顾家背叛了当今朝廷,这个女人的狠戾与决绝可见一斑。
“你爹生你养你,教你读书做人,我虽非你生母,平日待你和你娘也并不苛责,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她的语气冷冷的,毫无温度。
顾婉卿低下头去,像是惧极了她,只敢小声回应,“爹和大娘待婉卿很好,婉卿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如此低眉顺目,大夫人自是满意。她点了点头,语气里的居高临下却不曾减少半分,“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这话只适用于寻常人家,并不适用顾家。你既是顾家的人,就永远都是顾家的人,与顾家是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的。”
顾婉卿的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到底多年夫妻,连嘱咐她的话,都如此默契。
“你的使命就是维系顾家荣耀,同时,清夕尚且年幼,你作为长姐,也要多帮衬,清夕是我的女儿,必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发达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顾婉卿的头垂得更低,越发恭敬顺从。
“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日入了宫,我自然也会亲自过问你娘的衣食起居,务必将她照料妥当,也不负你在宫中周转的辛劳。”
这,便是赤露露的威胁了。恩威并施,像来是一种不错的手段。当年她出走就是为了避免今日,如今倒是都一一应验了,毫无新意。
“婉卿明白,谢过大娘。”
“对了,宫中人多眼杂,你总需要个体己的为你办事,青瓷这丫头,跟在我身边多年,伶俐少言,呆在你身边再合适不过,今天就把她赏给你了。”
将她的得力婢女安插在自己身边,大夫人的用意,顾婉卿自然明白。她却只是老实的点头,一一接受。
“另外,明日起,辰时到午时期间,宫中会有教习嬷嬷来教你大婚和宫里的规矩,你要用心学习,别失了顾家颜面,让外人看了笑话。”
“婉卿受教了。”
该交代的既然已经交代完毕,大夫人自然再无留下的必要。起身正要离去,顾婉卿却忽然出了声,一如既往的唯唯诺诺,“大娘,午时之后,婉卿可以出去走走吗?再过一个月婉卿就要入宫,婉卿平日待在顾府也很少外出走动,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她的眼情真意切,期待与渴望中,带着天真的恐惧。
她怕她!
察觉到了这个信号,大夫人头颅仰得越发高了起来,几乎带着施恩的口气,“去吧!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不过,记得带上青瓷。”
目送大夫人离去,顾婉卿轻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