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莲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过梳子，刚将蕊姬的身子扶起，就听屋外想起一道脚步声，接着，苏太医便是随着丫鬟一道走了进来。
“太医，您快瞧瞧吧！”湘莲眼圈通红，看见苏太医却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苏太医甫一看到蕊姬如今的气色，脸上的神情当即就是一沉，眼底也是浮起一丝凝重。
他并未说话，只上前伸出三指，搭在了女子覆着轻纱的细腕上。
“苏太医，蕊姑娘究竟如何了？”湘莲轻咬唇瓣，声音低哑。
苏太医收回了手，却是良久不曾出声。
“太医无需为难，我自个的身子自个心里清楚，大限将至的那一天，谁都抵挡不住。”蕊姬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她微微一笑，神色间却仍是极其坦然。
苏太医轻声一叹，对她拱了拱手，道；“姑娘有这份心胸，老夫佩服。不知姑娘还有何未了的心愿，若有老夫可以襄助的地方，姑娘吩咐便是。”
一听这话，湘莲眸子里却满是惊恐，一双手只紧紧攥住了苏太医的衣襟下摆，跪在地上哀求道；“奴婢求求你，苏太医，您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奴婢知道就连皇上和公主抱恙也是您去瞧的，奴婢求您，救救她，救救蕊姑娘————”
“湘莲————”蕊姬出声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莫要在为难苏太医，这些年，苏太医已经尽力了。”
苏太医望着女子那张年轻却已经枯槁的容颜，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垂首站在那里，却是静默无语。
直到外间传来一道脚步声，苏太医循声望去，却见温宁儿正领着侍女走了过来，他微微一怔，立时便是行下礼去；“王妃怎么来了？”
许是听到王妃二字，蕊姬原本已是黯然无光的眸子此时却蓦然浮起丝丝光彩，她从床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湘莲立时上前扶她，她的眸子只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温宁儿，喃喃道；“你是王妃？”
温宁儿听她声音十分婉转，简直是柔到了极点，软软的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想起那日，陈嬷嬷曾说她是王府的歌姬，难怪会有如此动听的嗓子。
温宁儿点了点头，见她却不似那日在花园所见时那般疯癫的模样了，便出声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蕊姬却未答话，一双宛如清泓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的落在温宁儿的身上，到好似要将她看个明白。
“这里不是王妃该来的地方，王妃还是快些回去吧。”苏太医眉头微皱，恭声道。
温宁儿闻言，眼眸便是向着苏太医看了一眼，只见他神色焦灼，眼底更是隐有惧意。
她瞧着心头便是浮起一丝不解，又见这间屋子布置的极是精巧细致，虽是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可屋中陈设无一不是上上之品。
当下，温宁儿心头不免疑虑更甚，只没想到一个歌姬的房间，竟也可以如此华丽非常。
“不像，一点也不像啊————”蓦然，蕊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好似不敢置信一般。
温宁儿见她一双眸子依然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好奇道；“不像什么？”
蕊姬脸庞浮起一丝凄楚，缓缓道；“你一点也不像那个女人，王爷娶你，定是他真心喜爱你了。”
“哪个女人？”温宁儿见她说话不明不白，心里则更是不明所以。
“王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那个女人除了高高在上的筝云长公主，还能有谁？”一道冷冰冰的女声传来，似是带着无尽的寒意。
温宁儿一怔，只见湘莲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恨怨毒之色，犹如两把锐利的匕首，笔直的割在自己的身上。
自她入府后，身旁便一直是湘莲在服侍自己，事无巨细，无一不是十分妥帖，是以此时骤然见到湘莲如此，温宁儿便是十分不解的唤了句；“湘莲，你怎么了？”
湘莲一声冷笑，刚欲开口，就见蕊姬伸出枯槁的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湘莲，不要说了。”
闻言，任由眼底满是泪水，湘莲却果真是抿紧了双唇，唯有看向温宁儿的眼底却依然是带着无尽的仇恨与憎恶。
蕊姬脸色越来越差，她有气无力的倚在湘莲肩上，眼眸顺着温宁儿的脸蛋上向下划去，蓦然，她的瞳孔一阵紧缩，死死的盯在温宁儿的小腹上，一字一句的言道；“你有了身孕？”
温宁儿见蕊姬惨白的一张脸，就好像自己的身孕极大的刺激了她一般，只让她那原本便孱弱不已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你居然有了身孕？”蕊姬一手指向了温宁儿的小腹，憔悴瘦削的脸蛋上满是震惊之极，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他居然会让你留下他的孩子？”
最后一声，却是渐渐的凄厉了起来。
温宁儿瞧着蕊姬那张面如死灰，皮包骨头的脸，不由自主便是后退了一步。
“王妃，您现在怀着孩子，此间屋子病气极重，若是过给您腹中胎儿便是不好了，还请王妃速与老臣一起出去。”苏太医上前，对着温宁儿又是开口言道。
温宁儿摇了摇头，心跳的却是极快，她看着眼前的蕊姬，只觉在这个女子的身上，似是有着她从不知晓的秘密。
“王妃——-”苏太医着急起来，再次开口。
“苏太医，我有些话想和王妃说，可否请你稍稍回避？”蕊姬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声音极是无力，却仍是清晰。
苏太医身子一震，抬眸，便见温宁儿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吩咐道；“苏太医，您便先出去吧。”
他心中暗叹一声，只得行了一礼，继而走出了沁雪楼。
“你，有话要和我说？”待屋子中只剩下她们三人时，温宁儿出声道。
蕊姬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已是恢复到原先的柔和与动听，她轻轻道；“不知王妃看见蕊姬，可有丝丝熟悉之感？”
温宁儿一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蕊姬时，的的确确觉得她似曾相识，当下便是脱口道；“你的眼睛————”
“是，我的眼睛像极了大周的筝云长公主。”女子的声音平和而淡雅，娓娓道来，极是好听，与她那一张憔悴灰败的脸蛋简直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
温宁儿一听这话，心头就是一震，终于明白自己第一眼对她的熟悉之感是为何而来了。只恨自己如此迟钝，竟是一直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蕊姬的眼睛，与筝云的眼睛是那般的相似，她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犹如清泓。
“那你是谁？”温宁儿的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以此稳住自己的身形，她的心里是那样的害怕，只觉得即将从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足以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我？”蕊姬唇角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言道；“我是王爷的女人，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
温宁儿小脸一白，失声道；“你胡说！”
“蕊姬已是大限将至之人，又何必欺瞒王妃？”女子气若游丝，却仍是强撑着，将每一个字都是说的无比清晰。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能丢下我！不能————”湘莲听到这一句，终是再也忍不住，紧紧攥着蕊姬的手，声泪俱下。
“她是你的姐姐？”温宁儿看着湘莲，只觉自己如同身在迷雾中一般，令她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却理不出丝毫的头绪。
蕊姬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为湘莲的眼泪拭去，继而，她的眸光再次向着温宁儿望去。
“王妃有所不知，我和湘莲，正是同父同母的姊妹。”蕊姬眼底浮起几许追忆之色，声音只愈发的小了下去；“嘉定三年，王爷领兵攻破南疆，将摆夷全族从老到小，全部斩杀，从此摆夷族灭。而我们，却恰恰是摆夷女子，在那场屠杀中侥幸保下了性命。”
温宁儿只觉身子一软，耳旁却是想起阵阵嗡嗡之声，她的相公，又怎会是那般残忍嗜杀之人？全族从老到小，全部斩杀，他怎么能够那样狠心？
“不，我不信，我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相公？”蕊姬听到这两个字，眸底却是浮起一丝嘲笑，许是回光返照，她那一双眸子此时更是雪亮；“看样子，王妃对王爷的过去一无所知，王爷一直都将您蒙在鼓里？”
温宁儿小手紧紧攥着桌角，一张俏脸已是毫无血色，却是说不出话来。
蕊姬也是稳住了自己的呼吸，接着说了下去；“是我自己傻，居然会爱上灭族之人。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真真是我的报应。”
“姐姐，这一切都是筝云那个贱人，还有南陵王那个狗贼的错，和你无关啊！”湘莲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蕊姬声音嘶哑，泪水却也是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我谁都不怨。”
湘莲止住哭泣，却是猛然回过身子，一双冰冷的眸子狠狠的向着温宁儿望去，厉声道；“你可知我姐姐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