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宠一时起了顽童的心思,要讨个口头便宜,自称是中行悦师弟。那算命先生大怒,跳起来照着高宠脑门凿了个爆栗。高宠捂着脑门叫道:“是你非逼着我说的嘛!”
那先生道:“小娃娃,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左右不过是阴山派太上长老。”高宠嘟囔道。
“老夫不是阴山弟子,不过却和阴山派有些缘法”,那先生摇了摇头,“其实,鬼宗本人也不算是阴山派门人。鬼宗身兼魔道两家,老夫是他老人家座下道家一脉的传人丹辰子。阴山一派,是我那师弟玄天宗开创。”
“哈哈哈哈……”高宠眼珠一转,捧腹大笑起来。
“小娃娃,你师傅没教过你尊师重道吗?不敬师友,不重宗门,还谈什么修行!”丹辰子把胡子一撅,怒道。
“丹辰子,你可知道我是谁?”高宠站起身来,背着手,腆着肚子,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
“中行先生在孝文皇帝宫中时,与李少君为友,得李少君传授道法。只因中行先生智慧通天,又比少君师兄年长,因此少君师兄不敢以传法上师自居,只以师兄弟相称,算是代师传法。而少君师兄乃是我师北极真人座下弟子,这么算来,中行先生也算是北极真人的记名弟子。而我……”
说到这儿,高宠坏坏一笑:“不才区区高宠,有幸得列北极真人门墙。怎么,我称呼中行先生一声师兄,有什么不对么?”
这一番话,八成是听张辽父子所讲,两成却是自己胡编乱造。正因为有真有假,所以听起来可信度颇高。
李少君传中行悦玄门道法的事,颇为隐秘,至少阴山鬼宗的弟子都不知道。只因聂壹曾向中行悦请教修身养生、玄门筑基的法门,这才知道来历。而丹辰子承袭了中行悦所学道家一脉的传承,自然是知道根源的。
高宠提到的北极真人,俗家名安期生,是秦汉时有名的仙人。
汉武帝好神仙术,宫**奉的方士以李少君、李少翁二人为尊。李少君自称曾在东海遇到安期生,受其指点仙缘。李少君因资质所限,后来只能尸解成仙,这是在史书中也有记载的。不过,这些隐情在当世却鲜有人知。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档案尚未解密。
丹辰子腾地一把抓住了高宠手腕,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烁不定,犹豫了许久,口中喃喃自语道:
“肉身炉鼎修炼的还不错,五气冲和内劲悠长,不过还没筑基,只能算是刚刚修行入门。阴神出窍神魂有损,是鬼宗他老人家所传魔修一脉的法门”。
忽然神色大变如丧考妣,失魂落魄道:“这道灵血心印却做不得伪。安期仙人搞什么鬼,收这么个小不点儿徒弟!”却只字不提刚才自己也动了收高宠为徒的念头,若他真的收了这个“小不点徒弟”,他身后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也是如此埋怨他。
他性格率真,平生又最重师道,说话间,五体投地朝着高宠“duang、duang、duang”磕了三个响头,口中称道:“丹辰子见过师叔,给师叔您老人家磕头了!”
高宠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旁,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好笑的是这丹辰子性格淳朴天真可爱,被自己耍的团团乱转;担忧的是日后若被他知道了真相,不知会怎么发狂。
管他呢,他若想向安期生求证,那就等他成仙之后吧。
高宠道:“先生不必如此,小子年幼,咱们又没有直系传承,互相以道友相称即可。”
丹辰子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可不可,礼不可废。”又道:“我收到阴山弟子传讯,说是师尊在雁门左近现身,这才过来看看。小……小师叔可是也得到了消息?”
高宠点头道:“我也听说了。”说着话心思电转,暗道:“这丹辰子的修为深不可测,尤胜过中行悦。若是他师徒二人汇合了,恐怕雁门张家有难。我得想个什么办法。有了……”
“中行先生已经初窥天道,不愿被俗人打扰。他来雁门另有缘法,你若见到阴山弟子,就让他们散去吧。”
丹辰子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却不知他到底悟了什么。
书中暗表,中行悦在中国时便收了丹辰子这个徒弟。后来他作为公主的“陪嫁”到了匈奴,又借鉴了北国萨满巫师的巫术魔法,丹辰子对此颇有不满,认为师父为了追求法术威力而丧失了修道人应有的本心。
不过,古人以孝道为先,汉朝历代皇帝谥号都以一个“孝”字打头,可见一斑。师父、师父,师如同父。丹辰子虽然行事诙谐天真烂漫,却是极为重视宗门传承的人,对高宠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便宜师叔也“礼不可废”,对师父更是敬若天人。
古人孝道中有“小受大走”的说法。尊长犯了错,后辈能忍受的忍受,不能忍受的就避开吧。因此丹辰子一直独自在中原隐居修行,偶尔游戏风尘也从不留名号。当世修者多知道中行悦留下了阴山一脉传承,却鲜有知道他还有丹辰子这个徒弟的。
中行悦修行了三百余年,虽以邪法收摄活人生机得以不死,却始终不得解脱。高宠随口编造的“另有缘法”四个字,却触动了丹辰子内心深处的玄机:
“这个小……小师叔在此,莫不是安期仙人也在左近?以师尊的所作所为,成就天仙是没有可能了,安期仙人若念在缘法,出手助师尊尸解而去已是万幸。便是被北极真人随手给清理门户了也未可知。不过,那对于师尊来说,也是解脱了……”
丹辰子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此,自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脑补了一遍。又想起中行悦的恩情,不由面露戚容。
高宠见他忽喜忽悲,不由得大奇,轻咳了一声,问道:“丹辰子道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哦……那只嗜金鼠……”
(献芹生:“这货,还没忘记发财。”高宠:“闭嘴!你懂什么,这东西我有大用。”献芹生:“你给我收藏推荐我就闭嘴。”高宠:“……”)
丹辰子摇了摇头,道:“既然师尊将得解脱,我也就了却了心事。师尊一念之差,以至于此。唉,相见又能怎样?不如归去!”
在他心中,倒是认为中行悦被清理门户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毕竟是豁达的人,随即笑道:“这只异兽于我无用,却可以给小师叔做个随行护法。”
说着从褡裢里取出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那东西遇风落地化为一只小兽,外形与松鼠相似,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有寻常狐狸大小。
这小东西闭着眼睛,还在微微喘气,随着喘气口鼻中呼出一股淡金色的雾霭。
丹辰子又抛给高宠一面青铜古镜,正是方才张休所用的八卦镜,被嗜金鼠以玄冥珠打落在地,竟也被他趁乱顺了过来,
“小师叔好像没有合用的法器,这东西还不错,一发给你吧。”
高宠接过八卦镜一撇嘴,心想:“这是贼赃啊,如何能用的出手。”正想从这便宜师侄身上再榨些油水,丹辰子却已御风飘在半空,说道:“此地事了,吾去矣……”
话音未落,身形已在二三里开外,大袖飘飞而去。
高宠大急,冲着丹辰子的背影高喊:“哎……”却哪里还听得到。
高宠心下郁闷。这贼赃八卦镜还给张休也就罢了,自己并不顺手。可这嗜金鼠偌大个活物可如何是好?
无奈,只得继续忽悠。高宠朝着萎靡在地的嗜金鼠一抱拳道:“道友的伤势可好些了么?”
那嗜金鼠睁开小眼睛瞥了高宠一眼,又闭目呼呼喘气。
高宠眼珠一转,干笑一声道:“道友今天有些孟浪了。在世间修行便要遵循这世间的法度。你卖弄神通摄取州府库藏,这才招来此劫数,需怨不得旁人。
我观你周身金铁锋芒之气郁集,再食金银之物不仅于修行无用,反而有碍。也难为你得天地灵秀独自修行,无上师指点。你若有意,今后可随我一起修行,如何?”
任高宠说的天花乱坠,这头小妖只是闭目呼呼喘气。也难怪,鼠类本就天性胆小,它虽然有了神通修为,但未能超脱族类。今天受到惊吓,更加谨慎了。
高宠无奈,只好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道友若不愿,我亦不强求。这面八卦镜与道友有缘,就留给你做个随身法宝,也免得动不动就吐出玄牝珠和人拼命。
这面镜子能聚集太阳真火,与你本身的金系道法相克,不过,也能助你熔炼郁集的锋芒之气。假使有一天你若能使用此宝圆润无碍,也算是有所突破。”
这小妖满脸诧异地看着高宠放下法器转身离去,真想不出一只小兽也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只见它就地打了个滚起身已化作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子,一把捧过草地上的八卦镜,却好像抓到了烧红的烙铁,“哎呦”一声又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