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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真没想到见到的人是佟周,我们那个帅哥儿副院长。

当冯予诺牵着我走进这家印度餐馆时,看见这位,我还真愣了下,竟然停住了,主要还是对他“老人家”上次舞剧前的“官僚”形象印象太深。呵呵,有点儿怵。

冯予诺见我一下愣住了,过来紧紧环住我的腰低头说:“怎么,见着你们头儿怕了?”

我知道他在逗我,故意皱了皱眉头,抓紧他的衣服一副小媳妇样儿,“就怕了,咱们赶紧走。”

他笑着几乎是抱着我入的席。

“呵,真是新婚燕尔,粘一块儿了?”副院长同志一看就和冯予诺同志很熟,瞧他玩笑似的一抬眼,手里依然不紧不慢地撕着烤鸡片,完全处变不惊。

他这样,我倒真不好意思了,先拘束地很礼貌地朝他点了下头,“佟院长好……”

可这话还没说完,咱家那冯予诺同志就先笑场了,“三儿,说你要给我争气点儿,你跟他问什么好,你现在是我老婆!”

其实,处久了,我真的深有感受,他妈妈说的“我们家予诺从小就调皮捣蛋,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这话真对极了!所以说,有时候第一印象害死人哪。冯予诺,谁都说他是“翩翩贵公子”,优雅,高贵……这些特性他确实是具备,可……反正,我要说“人不可貌相”。处久了,你就都知道了!

哎,这个佟周领导还不是一样?我们纯情的少女心都被这些“贵公子”如本能般展现的优雅骗了,其实,他们各个……呵呵,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也不错,反正,是没有拘束了嘛。

当然,我也是在后来很长很长时间的相处后才渐渐搞明白,这些个“贵公子”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随和的,只有在最相亲相近的人面前,他们才会露出自己最纯真本色的一面。

其实,优雅,贵气,有时也是一种疏离。

“你好,和三同学。”佟周同志先礼貌地回了我的礼,然后——

“冯予诺,她是你老婆怎么了,你老婆也是我学生,师道尊严咱搁这就端上了,你怎么着吧。”完全一副吊儿郎当痞子样儿。

你别说,咱这小心肝一时真受不了这打击呀。冯予诺吧,你朝夕相处这长时间了,早也习惯了,我们的院长同志——我怎么接受得了?

冯予诺同志安顿好我后,优雅地坐下,展开餐巾放在腿上,唇角露出一抹坏笑——你别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至理名言哪。冯予诺同志这一笑,真够……真够勾魂。

“佟周,你这样儿真会把我们家和三吓着,你那‘文艺青年’的形象不要了?”他又体贴地给我撕了一片烤鸡,“尝尝,你现在不能吃太辣的,我交代了他们做得淡些,不过,味道应该还是不错。”

我点点头,捻起一块儿放进嘴里,嗯,很香!对他笑着又大力点了点头。

冯予诺好笑地继续给我撕着片片烤鸡,别说,动作真的非常优雅,对面的佟周也很是优雅。

“怎么不要,这不,和三同学马上就要走了嘛,你别‘出卖’我啊。”后面一句话是笑着对我说的,我却再次愣着看着他,什么马上就要走了?

也许,是看清了我眼中的疑惑,佟周又看向冯予诺,“怎么,你没告诉她她被保送了?”

保送?!

我的心一下狂跳了起来,人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获得保送资格了?!是乌克兰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你说,这怎么让人相信?!

一旁的冯予诺看我这样无奈地摇摇头,用餐巾擦擦手,然后也站了起来,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却是对着佟周说:“你看她激动成这样,我跟她说她还能信?就算信,她也一定以为是我走了什么路子把她塞进去的。是不是,和三?”这是在问我。

我确实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可不,如果冯予诺跟我说我被保送进去了,我肯定觉得是他动了关系,可佟周说——我还是将信将疑,毕竟,现在看来,他们关系还好些。

冯予诺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整个人带着坐下,给我倒了杯“玫瑰奶油茶”塞进我手里,“别饿着,一边吃一边听佟周说,我知道你还不信,让佟周实事求是地说。这事我可一点儿也没参与,你别冤枉我。”

我捧着“玫瑰奶油茶”暖着手,又转头看向佟周。这可是我的理想,哪还顾得上吃?

这时,佟周也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表情严肃了起来,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文艺副院长”:

“予诺说得对,他没参与,而且根本也不可能参与。这次甄选你自己也参加过几次,应该知道乌克兰那边是相当重实力的。和三,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在我们学校小提琴专业确实属于佼佼者。乌克兰那边看过你的几次临场表现,都是赞不绝口,我们学院这边也是很为你骄傲的。你在小提琴上面确实有天分,如果再加以打磨,前途——当然,你的前途是你自己的,我这里也是当着予诺的面儿说,学艺术本身就是条艰辛的路,如果还想成‘大家’,那要付出的更是远非现在可比。你如今这么小就成家嫁人生孩子了,以后的精力……”

他话还没说完,冯予诺就打断了他的话,却是非常严肃,“和三不会有后顾之忧。”这是表态。

我真的非常感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反握住我,“是的,佟周说得很对。三儿,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乌克兰是你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的。我冯予诺是有这个本事把自己老婆弄进去,可,这是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自己。我还是那句话,你争气点儿,把你所有的自信、才华、毅力都拿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和三,不是吗?”

再说下去,我真的又要掉泪了,可,硬是忍住了。他们说的话都对,哭什么,我应该在感谢他们的同时真正做到他们所说的、所期望的,因为,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是的,前程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要好好走下去!

“你知道,英国作家William Limp Darfur写的《德里一年》中描述了一位撞了六次车也没有伤到自己一丝一毫的锡克教印度司机。其中,这司机说了两句很经典的话,一是‘德里的小姐很不错,胸部长得像芒果一样’,二就是‘锡克人过上的是最好的生活,喝威士忌、看电视,还有吃泥炉炭火烤鸡’。我现在就在享受这一切。”

是的,现在流行吃印度菜,毛毛盘腿坐在桌子旁吮着手指,面前确实有威士忌、泥炉炭火烤鸡,当然,还有一台迷你小电视。

不过,她现在在看我,看我什么呢?

我肚子已经有些突起,不能再像她那样盘腿坐着,我侧坐在我的床上看着这满床的钱发呆,是的,一满床的钱,我所有的积蓄,大概有十一万左右。我分出了八万放在一边,心想怎么把这笔钱给南子。

我确实获得了乌克兰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的保送资格。按照常规,获取保送资格的学生会提前一年去乌克兰上衔接班,也是为了适应那里的语言、生活环境。像我这样的大三学生相当于大学最后一年应该就在乌克兰度过,然后不间断地可以继续高一级学习。可是,我现在有了身孕,乌克兰那边也做了照顾,他们特别允许我延后入学,这样,包括生下孩子后半年的休养,我最快能入学也是一年半后了。冯予诺和我商量了后,决定干脆现在就启程去巴黎待产。

原本就是决定去巴黎那边生孩子的,因为冯予诺他姐夫的家族产业在那边,他姐姐生孩子都在当地,已经很熟悉了。本来我不确定保送时,是执意要在这边完成学业的,想等到寒假再过去,反正我的预产期也是到明年六七月份了。可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保送资格,未来已经定下来了,考虑到这样挺着肚子在学校里也不方便,所以决定提前出国。

如此这般,我这一走恐怕四年五载是回不来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仅有的这点积蓄——我还是想到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南子。现在,陶阿姨身体也不好,我要给他留些我才放心。给他八万,我自己留三万。

毛毛说:“今后你有冯予诺了,万事不用愁。”我想,即使如此,自己还是留点儿比较好,这也许是我天生的不安全感在作祟。现在,唯一发愁的是,怎么能让南子接受这八万,怎么个说辞?

“咳,瞧你操几多心喏,人家南子不要你这八万块也活得下去。不过,我觉得你这要走了,南子没准儿会收下,不过,可能永远不会用。”

我终于抬起头,迷惑地望着毛毛,怎么收下了又不用呢?

“大智若愚!你这妖精害得死人,有时是把人迷的,有时也是把人气的,你们家南子对你心思不一般!”

我笑起来,瞪她一眼,“又胡说,我和南子是哥们儿,从小最铁的哥们儿!你们这些人哪,什么都往那上面想。”

毛毛也没气,只是很不屑地睇了我一眼,“你哪根神经都精,就这根最粗。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就说冯予诺,他看上你多长时间了?”

“什么多长时间,他那是——哎呀,冯予诺和南子不一样!”

我自己也懒得继续和她扯这些了,反正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和南子是这世上最特别最亲的亲人!我自幼丧父又丧母,是吃着这些个老邻居的百家饭长大的,特别是南子家。已经去世的尹叔叔,还有陶阿姨对我最好,原来他们家南子吃什么就有我和三一份儿,这份恩情,我和三永远不会忘!

所以,就算硬塞我也要塞给他,这样,我才真的放心!

我把用报纸包着的钱递过去时,南子默默地接着了,真如毛毛所说。不过,还是因为想到毛毛的话,我又加了句,“有用就一定要用!”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好像是为了让我放心。他手插入口袋准备拿烟,但看我,又没拿出来。

我们俩就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门口高高的大红门槛上。

咱这条老街处在市中心,就因为前头儿有户名人的故居,所以老样子被保留了下来。街道两边依旧是一排排古朴的土房子,用木头搭梁,灰色的瓦片屋顶,走近的话就会看到墙是用混着干草的泥土糊起来的。小时候,我常常怀疑会不会把那些干草拉出来房子就倒了,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然立在这里,应该是很牢固的。

美好的事物都不是天生的,是因为有人赋予了它这样的定义,它才变得美好。只有你看到它的时候,它才会美。今天这样看着这条老街,我突然觉得格外亲切。也许,是因为要离开它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我看到了一种黄昏古朴的美,像一部60年代的纪录片,胶片已暗黄,却浮起一种温情。

然后,我们一起听到了那熟悉的胡琴声。那是隔壁家的乔老爷。老爷子七十了,常年习惯这个时候坐在自家的门前,微眯着眼睛,悠然地拉着胡琴。六边形的琴座架在腿上,头随着节奏微微摇晃。他的老伴在门旁的炉子上熬着粥,穿着缝着纳西风情花纹的藏蓝色长袍,头上裹着针织头巾。一户土房子中的人家就这样与整条古朴的老街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

夜,慢慢降临。街旁昏黄的路灯脉脉播散着它的温情。

“南子,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俩就喜欢这么坐着,然后看着夜。”

南子点点头,也仰头看着那无边的夜空,“我总记得你说,‘乌鸦是黑夜派到白昼的密探,一袭黑纱,连牙齿都是黑的,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像魔鬼的咒语。它们无助的嗓门沙哑着,啊啊啊地呼叫,将口水喷向天空。’”

“呵呵,那是我初二的作文,你还记得啊。我也记得你的作文,你说,‘真正安静的夜晚是下雪的时候,狗熊和松鼠趁机睡一个冬天,会动的狼群挤在一块取暖,偷吃了庄稼的野兔在树丛中心安理得,轰鸣的拖拉机已远离了田野……’”

是啊,神秘的夜,也是孩子自由畅想的夜啊。我们仿佛又回到童年,尽情回忆着那活泼的夜、深沉的夜、迷离的夜、魔幻的夜。

“啪!”

突然一声。

一片白炽光,像是隧道尽头的天堂景象,刺眼而茫然。

我和南子都稍愣了下,再看清,原来是照相机的闪光灯,而且是那种相当专业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照什么照,相机拿过来!”南子上去夺过相机就要砸,那人护着相机直喊,却是法文。旁边还有几个人拉着南子,也是叽里咕噜说着法文。

终于听见里面慌慌张张有人用中文喊:“和小姐!是我们!是我们!”

我眯眼看清楚了,竟然是那个Bazaar的郭裴!

我走下去拉着南子的手腕,眼里有些许戒备,“怎么是你们?”他们怎么跟着我到这儿?

南子反拉住我的手站在我身前,一脸敌意。

那郭裴见我这样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唐突了,主要是刚才你们俩,再加上这样的一个背景……”他用手比了比我们身后,好像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真的很美!很棒!”

那几个法国人好像也听懂他的赞叹,直在旁边竖大拇指,接着欣喜地互相用法语叽里咕噜,还有那个护着照相机的人更像看宝贝一样专心看着相机背面的荧屏,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

我再一看,不就是那个Prada的摄影师Karl Lagerfeld吗?

这时,我是又好笑又好气。同是从事艺术的,我知道能得到一部满意的作品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与自得,可是,即便如此,这样在人毫不设防的情况下拍摄,依然让人不悦。

郭裴也许看到了我脸色的不悦,赶忙解释:“和小姐,您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实在是Prada这边真的很有诚意,他们非常希望和您有合作的机会。您瞧,他们这回专门又过来了几位工作人员,这位是Prada亚洲区外联处的副部长。”他比了比其中一个老外。

那老外很绅士地朝我一点头,一连串动听的法文款款而出,一旁的郭裴为我逐字翻译:“他说,和小姐的气质真的很适合Miuccia Prada本季的主题,包括Miuccia Prada女士本人都期盼着能与您有此次合作。您能很好地体现Miu Miu本季华贵而不失内敛、俏皮而不失优雅的内涵。刚才他第一眼看到您,更坚定了这种想法。其实,我们刚才是直接驱车上您的学校拜访您的,但您的同学说您出去了,我们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这儿。”

我能想象得出那些鬼丫头们是怎样为难这些个老外的,咳,他们也是太……太执著了点儿。我想,我也不一定就有他们说的这样好,可能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吧。

“谢谢你们这样看得起我。”我还是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感谢,毕竟人家确实非常有诚意,不过,我微微解开了外套,露出了我已经突起的小肚子,遗憾地微笑着看着他们,“我怀孕了,根本不能去走秀。”

这次轮到那几个男人愣住了。可是,那位外联处的副部长却马上微笑着摇摇头,他对郭裴又说了几句,郭裴点点头,也微笑着看向我,“没关系,您这次能前往米兰与Miuccia Prada女士见一面就行,他们诚挚地邀请您。”

这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人家已经说到这个分上。可,就在这时,只听见旁边拿着相机的Karl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来他手上的相机被南子抢了过去。

只见南子寒着脸熟练地从相机一侧提出一张卡,然后把相机又丢还给Karl。“这张卡的钱我会赔给你们。”冷冷地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进门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只有无奈地苦笑。南子自己爱摄影,可最讨厌别人拍他,他长得好看,原来路上多少星探啊、美院的学生啊拍他,他烦得把人照相机砸得稀烂的都有。

只是,这时,我不知道的是,南子拿走了这张卡却一直留着。我和他在门前坐着的这一幕,他一直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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