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书生娘子
时值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先出土的夏蝉在树上吱吱地叫个不停，她左肘抵在课桌上，左手托腮，正看着窗外烂漫的阳光发呆。
“孟谨言！”一声带着怒意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刚扭头额头就被一截粉笔砸中了。
一阵哄笑。
她将粉笔拂下桌面，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老师似乎被她逗乐了，不带威胁地瞪了她一眼：“好好听课！”
她换做右手托腮，打量着教室里的人。
专心听课的人，仔细记笔记的人，写纸条的人，偷看心上人的人，人。
全都是，无聊的人类。
她趴下来，半边脸埋在手臂里。
无聊，无聊的人类。
将脸朝向窗外，她又开始发起了呆。阳光泛着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流转在世间，她眨了一下眼，光芒中央渐渐显出了一个人的形象。
浅金色的人形阖着眼浮于空中，衣袂飘飘，整个人融在光芒之中，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她又眨了一下眼，金光流转中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古装扮相，看来是某位仙人来到人间了。
她静静地和他对视，直至那人又渐渐消失于浅金光芒之中，视线一下没了焦点，她只得又盯着湛蓝的天空继续发呆。
“婆婆。”回到家的谨言一边脱鞋一边叫着婆婆，却没有得到和往常一样的回应，她叹了口气，换好鞋走进自己的卧室，刚打开衣柜，一团白色的东西就扑到了她怀里。
“哎呀，哆哆，你的身体凉凉的好舒服~这人界可真热！”她紧紧搂着哆哆蹭了蹭，然后将它放进了衣柜，又拿出一条白色棉布裙：“你等等，我换好衣服就回去。”
她将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了下来，又抱起了哆哆。
“行了，咱们走吧。”
打开储物间的门，一道青色的竹帘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次把门和书生家连在一起了啊，待会儿一定要向他娘子讨一碗糖水喝。”她这么想着，撩开门帘，突然而来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这不是孟婆家的小姑娘吗？你回来啦，人界的学校还好吧？”书生娘子站在院中，手中端着刚摘的乌梅，笑得温和有礼。书生和他娘子是在阴间认识的，后来成了鬼夫妻，他们成亲时，婆婆还作为长辈受了他们一拜。
“人界太热了！”她不满地抱怨着，“而且人类好无聊！”
“这里也很热呀，”书生娘子的笑在阳光下显出些微哀伤，“哦，谨言，你要喝酸梅汤吗？有冰镇好了的。”
“我要我要！青娘，谢谢你~”因她一脸灿烂的笑，书生娘子脸上的哀伤便消失无踪了。
“行，小馋鬼，你等一下，我收拾收拾就给你盛。”
书生娘子转身进了屋里，谨言缓缓走进了光亮处。
果然，除了光亮很刺眼之外，她没有其他任何感受。她不是鬼魂，也不是哆哆那样的灵体。谨言双手握住哆哆将它放在眼前，对着它咧嘴一笑，然后做出了几个鬼脸，哆哆被她吓到了，后来又被她逗笑了。
她是人类。
——如果非要给她一个定性，那么，她就是一个凡人；然而对于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人”，“凡人”这样的字眼根本无法描述她，她早就超越了“人”的界限。时间在她身上流逝得很慢，她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现在却是十五六岁少女的外貌。
“谨言，你来了啊？”低沉温柔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着一袭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她想，青色。复又将哆哆抱在怀里。
“相公，你回来啦。”青娘闻声从屋内出来，一脸的悦容，“谨言，快进屋里，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蜜饯。”
“太麻烦你了，青娘。”
“哪有，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呢，快别跟我客气了！”
谨言笑着点点头，跟着书生和青娘一起进了屋。屋内的陈设同一般民房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指的是古代的“一般民房”。
在桌边坐下，青娘很快端来了酸梅汤和蜜饯，书生在一旁替她擦了擦汗，两人执手又说了会情话，听得谨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青娘熬的酸梅汤又酸又甜，还带着一股花香，是谨言很喜欢的味道。
谨言喝了两碗酸梅汤，吃了一盘蜜饯，又同两人聊了些闲话。
看了看天色，快午时了，谨言便起身辞行。刚走出大门，书生叫住了她，然后递给她一个盒子。
“谨言，替我将这个带给孟婆。”
“是什么？”
“只需替我带给她就好。”书生笑得儒雅，阳光在他身上都黯然失色。
“嗯，好的。”谨言收回目光，接下盒子，便和他道了别。
站在院内的青娘看着丈夫的背影，笑容中又浮现出了哀伤。
在回家的路上，孟谨言只顾着看风景，以至于被一颗很小的石头绊倒了并扭伤了脚。她眨眨眼，看着肿起来的脚踝，突然抓起哆哆按在伤处，白色的灵体顺势缠在了她的脚踝处。
“这样应该能坚持走回家，然后请老龟过来看一看就行了。”
哆哆身上的寒气起到了镇痛以及麻醉的效果，现在她不仅不觉得痛，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