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阳道：“只怕不是混入府中，而是这怪物一直落脚在此处。她未必便能料到我的功力已能凭她遗留的淡淡魔气便能找上门来，一定会回到原来藏身之处。”
柳君碧道：“怎么可能！那怪物那般丑陋，怎能潜在府中不让人发觉？”
燕子阳道：“这魔怪丑陋面容，只怕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柳君碧不解。
燕子阳解释道：“这嗜血恶魔初现之时魔气极淡，后来方才渐渐加深，可见此人定是人魔，亦即半人半魔。人魔平常时候混迹人群之中，与人无异，但到一定时候魔性即会发作，行魔行，显魔形。此时如能吸食人血，往往可以克制魔性，重显出人形来。这嗜血恶魔原先是人，刚出来吸血之时魔形方显，魔气也淡，后来魔性越来越大，魔气也越来越重，才能为我察觉。此时已经吸到了血，想必已经回复人形了。”
柳君碧惊道：“也就是说，我这府中的数百人口里，竟一直混着个人魔！那么多人，我怎生找得出来！”
燕子阳淡然道：“那魔物已被我的承影剑伤了。伤在后背。”
柳君碧顿悟，便将女侍尽情叫到厅中聚集，点了卯，就在厅中围起帐幔来，叫几个老成管家婆两个一组细细检查。眼见天色渐明，数百名女子查下来，竟无一个有新近的剑伤。
柳君碧怒问道：“再查查，还有谁没过来！”
管家婆迟疑道：“都到了，只除了九位夫人。”柳君碧原有十一位夫人，元配早逝，前日三夫人又撞柱而亡，故只剩九位夫人了。
柳君碧怔了怔，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来，半响才道：“把九位夫人，全请到前厅来。”
七夫人阿娇，是第一个来的。她的面色很是苍白，柳君碧忙将她拉到身畔坐下，道：“我疏忽了，你正虚弱，怎的把你也叫来了。”
阿娇道：“我估料着今夜师兄也该查出些线索来了，本就睡不着，听说你们叫，自然尽快来了。师兄，吸血魔怪找到了么？”
燕子阳摇摇头，旋又笑道：“相信快找到了。”
接着又来了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背上俱无伤痕，缺席的只有一人了。
十一夫人如星。
柳君碧脸沉如冰，道：“子阳兄弟，看来我们得亲自到如星房里去请了。”
这时十一夫人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我来了。”
十一夫人高傲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中，她的容貌丰美更胜平时，但脸色却和阿娇一样苍白，难道她也病了？
柳君碧道：“那么，请夫人到那帐幔后，查一查后背有无剑伤吧！”
十一夫人怒道：“有剑伤又如何？难道就是你们所说的嗜血恶魔了么？”
柳君碧道：“当然！嗜血恶魔是一个人魔，现在唯一可以找出她的记号，就是子阳兄弟伤在她背后的一剑！”
十一夫人道：“我半夜在卧室之中遇上刺客，恰恰也伤了后背，那么，我就成了吸血人魔了？”
柳君碧倒吸了一口凉气，燕子阳也站起身来。
十一夫人惊怒道：“你，你竟真的认为我是吸血魔物了么？你忘了三年多前你怎样千方百计哄我，骗了我来做你的十一房夫人么？”
柳君碧冷冷道：“你下毒施咒，不但想阿娇死，还想要她师兄的命，甚至要他们永不超生！你有什么资格，敢说你是我的夫人？”
十一夫人大笑：“甚么？我没有资格？那么，请大将军告诉我，当年，是谁说我是天下最美最温柔最国色无双的女子？是谁在我面前跪求了两天两夜，求我委屈下嫁！是谁说会一生对我好，从此再不看第二个女人！我是想杀阿娇！是想她永不超生，永远不能用她狐媚眼睛勾你魂魄！我也想杀燕子阳！他算什么？竟比我三品武将的兄长还了不起么？我兄长数月前来看望我，你对待他居然像打发叫化子！我只恨自己，恨自己不够狠心，不能杀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君！我们当年有誓约的！有誓约的！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来生来世，再结夫妻！这当年的誓约！你忘了，你忘了吗！柳君碧！你混蛋！”
柳君碧勃然大怒：“贱婢！你心狠手辣，又尽修习些魔门邪道，死到临头，还敢口不择言！”
十一夫人拔剑狂笑指向阿娇，道：“你这样指责我！你竟不分青红皂白这样指责我！可你们有没有查过她的背后是否有伤！这些年来你只知道去宠这贱婢！她才是魔头！她才是妖精！不是魔头，不是妖精，怎会把你迷成这样！”
柳君碧怒极反笑道：“阿娇！你居然说阿娇！你大概不知道阿娇的来历吧，她是玉峰山老神仙陶真人的门下，剑仙燕子阳的师妹，修的是仙道！你这个妖物，得了失心疯了！亏我还念了当日之情，对你百般忍让。”
柳君碧拔刀，已斩向十一夫人。十一夫人奋力抵挡，却如何敌得过这久经沙场的武将？一时不慎，当胸已着了一刀，倒在血泊之中，犹自恨恨道：“你，你狼心狗肺，和那妖女，妖女……”
没等骂完，绝色的十一夫人便死了。
柳君碧翻转过十一夫人身子，撕开后背衣裳，那雪白的肌肤上果然有一道剑伤，刚刚敷过伤药。柳君碧恨恨道：“贱女人，还要抵赖！”
但他忽然失色，连退十数步，指着十一夫人的尸体说不出话来。
方才比花娇比水嫩的十一夫人如星，瞬时老去，肤皱色灰，头发雪白，老丑得让人作呕。
人魔的魔形在死后显现出来的，竟丑陋得如此恐怖。
阿娇惊得面无人色，伏在椅子下呕吐起来。柳君碧回过神，再顾不得十一夫人尸体，亲自扶了阿娇回房休息。
只有燕子阳在十一夫人的丑陋尸身前立了很久，很久。
燕子阳三天后告辞离去。柳君碧挽留不住，赠以重金。
柳君碧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吸血魔已成了一个过去式的噩梦。
直到四日之后的夜晚，那老丑得无以复加的魔物，又出现在一家民居。
到手的美食刚吸食两口，雪光样的承影剑悄然出现，闪电般刺向嗜血恶魔。
看到燕子阳俊朗的身形出现在窗口，嗜血恶魔发出一声痛苦绝望的吼声，又是一招魔血分身大法，抽身逃走。
燕子阳看着怪物逃走的身形，眼中亦露出了痛苦之色，然后，他飞向大将军府。
柳君碧因阿娇近来身体不佳，又被十一夫人惊吓一场，总不与他同房，心下甚是郁闷，也不到别的夫人房中去，只在书房内独寝。这天半夜却见阿娇颤抖着身躯走到自己床前。
“阿娇！”柳君碧握住阿娇的手，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阿娇也握住了柳君碧的手，哽咽道：“柳郎，你会一直喜欢我？那我如果现在就老了丑了死了，你还会一直记得我么？”
柳君碧道：“丫头，傻了不是？不过身体有点不舒服，怎的尽说傻话？你放心，我柳君碧心里，永远就我们阿娇一个，不管生生世世，生老病死，我们都不分离！”
阿娇笑了，伏在柳君碧胸膛上呜咽。
窗外有人在叹息道：“师妹，你用了天邪魔君遗留下的伤心红颜蛊，把自己变成以身奉蛊的魔，对柳君碧下了咒，就以为能永远得到柳君碧的心了吗？”
柳君碧惊道：“子阳兄弟，你，你不是走了么？”
燕子阳缓缓步了进来，点亮了蜡烛，跳动的火焰映着他的眉目，不胜伤痛。
阿娇满眼是泪，道：“师兄，你都知道了？”
燕子阳疲倦道：“你把伤心红颜蛊的本体用在自己的身上，元神化入柳大将军体内，然后施下咒语，让伤心红颜蛊的元神控制了柳大将军的爱恨，永远只迷恋你一个。久而久之，你的身心必为魔蛊所蚀，反为魔蛊控制，不得不靠吸血获取能量，渐渐就化为人魔了。”
阿娇软倒地上：“师兄，不愧是师兄。可我不明白，你不是认定了十一夫人是人魔了吗？为何去而复返？”
燕子阳轻叹：“承影剑和普通宝剑的伤口，并不一样，我看到十一夫人的伤口不对，就已起了疑心。你对十一夫人用的伤心红颜蛊，足以让十一夫人死后为蛊所噬，化作魔身，可以被当作吸血人魔结案。可我却认得出伤心红颜蛊！在天邪魔君死后，伤心红颜蛊，就师妹你身上有了。”燕子阳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从牙缝里挤出质问：“师妹，你为何如此？”
阿娇忽然笑了起来道：“因为，我实在不能没有柳郎啊！你走了，柳郎只对我好了半年，就开始寻花觅柳。两年之内，娶了四个美妾进门。尤其十一夫人来后，柳郎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我不甘心。我知道伤心红颜蛊会让我成魔，可我实在想和柳郎在一起！我早就知道我错了，可我回不了头！”
阿娇说着，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柳君碧惊叫了一声，欲要扑过去，却又顿住，呆呆看着阿娇不语。
燕子阳心如刀割，忙去抱住那柔软无力的身子，紧扣住阿娇的左手，感觉到那生命渐去的冰凉，失声叫道：“阿娇，你，你服了毒？”
阿娇苦笑道：“我早不想过这种半人半魔的日子了，只是，舍不得柳郎。”
阿娇将苍白的手从燕子阳右手里抽出，伸向柳君碧。
方才还柔情款款的柳君碧惊讶地看着她，慢慢向后退去，口中兀自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你给我出去，魔头！”
阿娇眼中显出了深深恐惧之色，叫道：“柳郎，柳郎，你说什么？你方才不是说，我们生老病死，永不分离么？”
柳君碧茫然道：“我说过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捂住耳朵，忽然跳了起来，狂吼一声，冲了出去。
阿娇绝望挣扎道：“柳郎，不要走，不要走啊！”毒素已然在她体内蔓延开来，她的面孔渐渐变得青紫，气力也渐渐流逝，终于说不出话来。
燕子阳却明白了，道：“师妹，你对十一夫人下的，只是和你一样的伤心红颜蛊的本体，可伤心红颜蛊的元神，始终在柳君碧身上。十一夫人不懂伤心红颜蛊的咒语，可她临死前的执念，必还是嫉妒之心，想着要让柳君碧恨你，厌弃你，这种执念，比一般的咒语效力更强数倍。你作为施蛊者，中毒后连带伤心红颜蛊的生命力都开始减弱，柳君碧爱你的咒语自然解开，而十一夫人恨你的咒语已然发生作用了。”
不过瞬时，阿娇的身子已化成魔形，老丑得无法想象。一串晶莹泪水，从永远也阖不上的浑浊眼珠中掉落，不知是恨是伤。
伤心！红颜！
燕子阳用一大块白布将师妹整个包起，覆去了不堪入目的面容，然后抱起她，道：“师妹，师兄这便带你回玉峰山去，找属于你的那片清净天地。强求来的爱与恨，本是虚幻，我们何必留恋？何必计较？”
天沉如水，夜黑如墨，再不会有吸血人魔了。
首发于《太阳雨》魔幻版08年1期，二发于《幻界story》08年9期。
话说，两本样刊都没拿到，郁闷啊郁闷！
再话说，这文在《妖之舞》那篇发过，发了神经，所以又在这篇里再发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