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突然间难过了起来,不止为任曦,更为楚恒——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他没有亲兄弟,庶出的皇子在十岁前就会被送往封地,而太子深得父皇疼爱,寸步不离圣驾,所以他的童年孤孤单单。到了八岁那年,母亲又犯了大错,他就被送到叔父家里养着,更是无依无靠。
叔父是个大字不识的武夫,教育他也一样。若非恒老师偶遇他偷听别人讲书,将他带至南楚,他现在恐怕也和小耗子一样,不读书不识礼,不过是莽夫纨绔一个。想来庶子出身的小耗子,和他的遭遇也差不多,所以,他先前凭什么看不起小耗子呢?
那样孤苦无依的遭遇和失去至亲的痛苦,他比谁都能够体会。可怜的小耗子师弟,恒老师不在了,就换他来保护他,直到他也像自己一样,羽翼丰满,再不惧任何威胁。
天上有流星划过,不知道又死了谁,萧凌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巍巍的楚家大院,心里念叨着:白白嫩嫩的小耗子,你若真有铮铮铁骨,就从诅咒里逃过这一劫吧。
一夜缭乱,各方都难以入眠。
从宿醉中醒来之后,任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大殿里只有微微的啜泣声,才一周岁的楚寰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哭泣的哥哥和沉默的姐姐,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楚恒死了,楚家的家门一夜之间倒下了,倾圮碎裂,岌岌可危。
未见尸首,家臣便不会举哀置办丧事,宗门大权还是旁落,任曦要做的就是在家臣承认宗主死亡举哀前,让楚家堂堂正正地立于京都,荣耀地走下去。
她必须让楚家未来的路上灯火辉煌,而不是陷入无尽的黑暗。
“昨日吩咐的那些铺子,打扫干净了吗?”
话说出口,任曦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大概是宿醉未清——她真希望现在的一切也都是个梦,大哥没有死,她只是在做噩梦。
但,这偏偏又是真的。
“整治齐备了,不知小姐要作何处置——”
管家老四那如死灰色的脸上,只剩下按部就班的机械,一点点鲜活颜色都没有,他的心也如死水一潭,就好像是走到末路的提线木偶,即便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得唱着和从前一样的歌,跳下去。
重生之后,任曦虽然笃信鬼神之说,但她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恶毒的诅咒。若诅咒能死人,那她一定认真去学,然后把那头作祟的***咒死再说。
“从今日起,要叫我二公子,人前人后都一样,告诉外界,我楚二不叫楚昊,我叫楚曦。”她坚定地站了起来,不管***显灵还是有人故意作恶,从今天起,都必须给她退散!她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啊,什么都不怕。
曦者,黄道日光,东方之朝阳,春夏之暖阳也,至正至纯,无论是哪个意思,都代表着希望。
任曦转身的刹那,白色绣带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绦穗起落,俊逸潇洒,没有一点点贵女的拖泥带水,那风姿俊逸,比东明西秦的贵公子还要利落几分。
阳光下,她的身影有些刺眼,管家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恒公子,要说两位大人并无亲缘,不过是同出楚氏罢了,怎么大小姐转身的那个动作,反倒像极了多年前的恒公子呢?
死去的已然永远,活着的还要考虑现实。
飞白清雅,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去年此时,哥哥救了她,给她一个家,而今年,哥哥没了,丢下一个家给她。死字何其轻易,就连笔画都很少,但却永远地带走了她的家人,带走了她欢乐的根源。
现实很无情,由不得半点任性,任曦深知这个道理,好在她不是真的贵女,没有矫情的心里障碍。
现在偌大一个楚家,只有十几个空置的店铺,和大片的封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真正的钱粮大权还不知在哪个等确切消息的家臣手里,而眼下,春耕将至,封地佃户却因为畏惧楚家诅咒,纷纷退佃离去。
她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把佃户弄回来。
铺子都是繁华地段的好店面,空下来也是因为楚恒事情太多,无暇打理这些小地方。生意做起来,虽然进项比起楚家开支九牛一毛,但有总比没有强。
任曦站在二楼,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盘算着第一桶周转资金从哪里找。她手里那伪装成玉箫的三棱刺沉甸甸的,昔日大哥给她的防身之物,如今却成了她心里唯一的依靠,也是凄凉。
“岚子,按照我说的去做,楚家会有大大的吉兆,佃户会回来的。”
任曦看向了远方,男装的她只穿白衣,浅金色的镶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上面有双龙暗纹,是楚家的纹章,也是整个家族的精神寄托。任曦本不喜白色,但现在,好像这样穿,大哥就还在……
他最在乎的楚家尊严,由她来守护,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作所为,是不是搞砸了,但她只有这点能力,要是换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孩子重生,就不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饱读诗书的,命一定不差,肯定不会沦落到重生的地步。
任曦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箫,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无尽的力量,让她忘掉悲伤。
神迹是治愈佃户畏惧最好的药物,只要一点点硫磺和磷粉,夜里就会有很漂亮的大吉之像。再来一点点竹筒喷水,谷物撒顶,很快,楚家宗庙上就会有彩虹高挂,百鸟来朝的圣相。
比玩魔术,她还是有自信的。
岚子得了吩咐,拿着单子去准备了,任曦就在自家茶楼雅座里坐着,继续盘算卖什么好,楚家库里还有些玉石宝石的毛料,雕琢也来不及,最多的就是名贵木料,可能买得起的人家,也不会再买进更多。
“啧,追逐风雅,要不然我去卖点精神良药好了。”
任曦坏心眼地想,实在不行,她就去做******好了,卖给贵族们,来钱一定快。可惜,南楚人不傻,罂粟在三国都被列为“剧毒”,她要大范围种植,可能很困难。
街上人摩肩接踵,各个茶肆酒楼里人都很多,唯独她的店门可罗雀,看起来格外令人心酸。任曦正发愁间,隐约间听到她弟弟义正言辞的声音,她起身一看,却见楚昊的车马被一群人拦下,双方都没好气,正在叫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