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全都在算计。
楚家宗庙之内,灯火疏冷,楚昊跪着,他拿起黄铜小勺,正打算再给长明灯添些灯油,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关上了,灯光微动,楚昊一惊,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灯油洒落,脏了他的衣裳。
“还是这么不经事,君子处惊不变,你——”
来人叹息一声,透着无奈的怒火,楚昊急忙转身问安,但是来人却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不想听你解释,曦儿是女子,根本不该去书院,你明知梁子言居心不良,却将她送去了那里,当真叫我失望。”
“可是,不这样,我们如何能探出梁子言的用心?”
楚昊说完,殿里一阵沉默,是啊,明明说好了的,要将任曦推出去做诱饵,以此找到幕后真凶,可为什么,现在却又计较让任曦去了书院的事情呢?
家族,到底还是比一个女儿来的重要,来人拾起了地上的铜勺,轻轻挽袖,为长明灯里添上了灯油。灯光亮了起来,来人打量着整修过的大殿,嘴角微微上翘,纯金贴墙做砖,金丝楠木做了地板,曦儿还是那样霸道,虽不懂大礼,却也不失可爱。
纵然圣人教训要俭朴修养德行,但多年无人照料的宗庙此刻焕然一新,金碧辉煌,换做是谁都会很开心。管家就是其中之一,他私心觉得,大小姐强势霸道,对付儒生酸人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事关重要,他做不了主,更劝不动主子,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
三月已到,春风越盛,京都里娇花盛开,各家也开始忙着准备赏花踏青的宴会。因为梁子言的“格外关照”,今年的赏花会更加隆重其事,家家衔接巧妙,初二是李家在东湖做泛舟会,初三又是韩家在郊林举行野宴,总之,是不得片刻空闲。
春天来了,蜘蛛们也活泛了,开始紧密地编织着大网,等待着无辜昆虫落网,好饱餐一顿。
任曦和梁子言接连离开之后,萧凌就大大方方地去了东厢,观赏任曦大作,他熟悉的地方都换了用具,就连软垫也比以往柔软了许多,麒麟香兽里不知燃得什么香料,满室馨香让人觉得浑身舒爽。
“小耗子画得好生有趣儿。”那画法并不是常用的水墨颜色,色彩艳丽,富于生动情趣,栩栩如生。萧凌喜欢这稀奇的东西,便卷了画儿,交给了英图,让他找个好匠人裱起来。英图不解,二皇子不是厌恶楚二公子么,怎么还帮他裱画儿?所以,他就磨磨蹭蹭地,不太想去办差。
见英图不太情愿去,萧凌就踢了他一脚,骂道:“小兔崽子,叫你偷个画儿也不利索,脑子都用去哪里了?”
“啊?你——拿楚二公子的画干嘛。”英图越发不明白了,偷一幅画儿能让楚二公子生气吗,这样做也太幼稚了。
“今晚去个好地方,留下楚曦大作,送他风流名声,难道不好吗?”
“啊?”
听到萧凌打的是这个主意,英图彻底傻眼了,他们就算和楚曦再过不去,也用不着这样狠心吧,好歹楚曦是恒老师的弟弟呢。他是武将世家出身,最崇尚武道,此刻知道萧凌的“猥琐”目的,不想与之为伍,他将画儿塞进了萧凌怀里,赌气地说:“要去你去,我可不能狼心狗肺。”
一想到萧凌没良心,英图就颇为气愤,他愤愤然地走了之后,萧凌眼里才真正有了笑意,他摸着怀里的画纸,暗道:跟我斗心思,小兔崽子你还差得远。
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只是因为楚曦长得明媚绝艳,大家就害怕他会尚男风,好像他本来就是个浪荡子弟,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做。
哄走了英图,萧凌又坐回了东厢,他心想,等小耗子回来,自己就和他好好说说,耗子太不经世事了,不懂得人心险恶,做事张扬无度,迟早会惹到麻烦。
黄昏时分,任曦才回到书院,她一进门就看到萧凌坐在中厅,饭菜齐备,似乎在等人。
碍着萧凌实在是“壮硕可怕”,任曦纠结了一番,本着给黑老大致敬的心态,还是上前行礼问安了。她怕挨打,要惹火这牛眼狐狸被揍一顿,她可能真的要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师兄安好,我——”说是问安,但任曦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瞧不起她,自己说什么都会被笑话吧。
却没想到,萧凌一反常态,竟然笑了,“你回来了,我备下饭菜就等你回来。”
任曦不解:“等我?”等她做什么,难道要修理她?任曦悄悄瞄了一眼萧凌的拳头,男子筋骨分明,看起来铁骨铮铮不好惹,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些,开始在心里规划逃生路线。万一萧凌要打人,她也能跑的快点不是……
出乎任曦预料的是,萧凌并没有打她,也没有呵斥她,而是笑了,他穿着并不适合自己风格的儒生服,爽朗地笑了,看起来格外不搭调。
“是等你,如今院中除了楚家人,再无外人,我自然有话要说。”
黄昏日光没入地平线,天际却仍旧是红彤彤的,大气里透着残酷的优雅,就像此刻萧凌给任曦的感觉一样,他虽然没有儒生的温柔气质,却很大气,意外地适合这一身正直无暇的白衣。
他手中执空杯,任曦虽然不解萧凌此刻想法,但也只能上前把盏添酒。说到底,还是规矩礼仪四个字束缚着,谁让她是小辈呢,在家里,她也是这样侍奉哥哥的。
清澈的酒液如丝绸般顺滑,滑入了白瓷杯里,也滑进了萧凌心里。他在南楚六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单纯的斟酒礼,不谄媚不阿谀,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优雅温润里透着一丝利落,不带任何讨好功利,只有本着敬爱之心侍奉,才会这么美。
酒满了,萧凌嘴角的笑也绽开了,他心情大好,就说自己不会看走眼,小耗子确确实实是个好孩子。
“我和梁子言并无瓜葛——”高兴了,萧凌的话意就忍不住了,急着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嗯,这个——咳咳,师兄自不必讲的。”任曦尴尬地应了一声,要不然呢,她也没觉得萧凌和梁子言是有那种关系的人啊,真是的,难道她的眼神很猥琐么,要招人特意来解释?哎呀,羞死了羞死了,任曦悄悄地摸了一把脸,上面烧得厉害,想来已经变成了猴屁股。
萧凌一看她目光回避,尴尬忍耐的表情,就知道蠢耗子想歪了,他伸手弹了任曦脑壳,笑骂:“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与他不一样,并不想害你,而是要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