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最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在最坏的时刻到来之前,我们都在为最好的可能全力打算。
没有人不崇尚美好,活着就很美好。
他忽然从床上仰起身,鼻腔里涌出滚烫的液体,鲜红,血腥···
初晨的阳光在窗台萦绕,她望了许久,还是没有出现那个男孩的身影。今天他怎么没来?她沉思,辗转,手心蜷缩,攥起的全是冷汗。每天早晨他都会在这里跑步,有时候看久了,她恍惚间觉得他那么充满活力,怎么会有奇怪的厄运?或许她不该抱有这样奢侈的念头,你看,他一不在,那些现实才会变得清晰起来,于是一个节拍一个节拍地拍打着她心脏,告诉她别自欺欺人。
她去敲他的房门,一声一声,不慌张,不急躁,做个毫不知情,只是来看望一眼的路人。
许久,终于有人来开门,他脸色苍白,眼睛乏重,干燥的唇上起了细细的皮,她差点忍不住,盘旋眼中的泪,哽在喉咙里的深深呜咽。
“我好像发烧了。”他有气无力地说,然后伸过手来,不等他揽她入怀,她自己靠去了他的胸膛。“等会我要去看一下,你自己去学校吧。”
她点头。“发烧就要多休息,要···”忽然,她看见不远处的地板上,有一个凝固的斑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褐的颜色。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抛出了这样的血滴?就像一根细细的针猛然戳进了她最敏感的纤维。
“要快点好起来。”她说。她以为她差点说不出来。“那我先回去了。”她匆匆闪躲。承受的点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再不逃走,她或许会奔溃,瓦解。
身后吹来凉凉的风,耳畔是树叶沙沙的声响,她靠着冰冷的墙,缓缓地蹲了下去。他现在大概在里面接受检查了吧,她还是无能无力,不知所措,就连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能去过问。她恨透了这样的感觉,假装毫不知情的感觉···
“喂,你在干嘛?”
突然一个声音,跌进来,撞击她摇摇欲坠的灵魂。她惊慌失措,胡乱地擦去眼泪。
他拧着眉,双手抄在口袋,高高的伫立在她面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光,和她所有的视线。
“你在哭。”
她突然伸出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好笑的四面望去,荒野无人。
她缓缓站起来,扶着墙面,腿麻麻酸酸地疼。“哭而已。是人都会有哭的时候。”
“原因呢?”
“眼里水太多。”
他俯下身,逼视着她,她也倔强地望他,近在咫尺。隔着有条不紊的气流,在调息出暧昧之前,她首先撤离了,别过脸,往旁边慢慢地移去。
他也立直了身体,不再靠近。“身体里水太多,就去耗光啊,别攒着那么多,非要从眼睛里漫出来。”
她点头,转身要离去。
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如果他总让你哭,而我恰好能让你笑,不如回到我身边。”
她挣了挣,回眸,哽咽着对他说,“别这样,我已经经不起误会,别让我为难。”
他松开了。“终究还是为他哭的···”
“别告诉他,好吗?”她眼里起了红血丝,喉咙里抽抽噎噎地滚动着,看起来委屈至极。
“为什么?”
“他不想看见我不快乐···”
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如此,两个人自作主张地把悲伤隐藏起来,往后的日子不至于过得那么深沉。他不想让她哭的,不想把生活也浸泡得那么苦涩,笑着多好,笑久了,就真的有了甜蜜的意味。
她跑着他曾跑过的路,在这凉爽的秋日里,竟湿透了全身,他那么努力地活着,每天锻炼,每天去秘密地体检,抽血,被不同冰冷的仪器翻来覆去地扎遍全身,可是上天还是要带走他吗···
风里有些萧瑟,身上的水被吹干,她果然流不出眼泪,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学校里出了两件大事,他们的校园官网上流出大量的照片。
一件是关于凌檬的···
她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明星,是学校里颇具热度的话题,下面的评论褒贬不一,还有人深扒出她与不同的中年男人出入酒店的照片。看法不好的人,多难听的话都说了,她看着照片上的她站在璀璨的灯光下骄傲地笑着,蓦然觉得凄凉。其实,那是别人的路,不必每个人都假装正义地跳出来指责,平凡的人没走上她那样的路,所以自视清高地觉得自我良好,其实不一定比她做得更好的。
她不欣赏她的做法,可是,她没经历过就没资格居高临下地妄加评判。
还有一件是关于她跟夏晞。
她被冠以很多名声,轰轰烈烈地滚动在上下荧幕之间,铺天盖地。连她小时候遭受家暴,那些不堪的经历,都被揭开了来。她父亲是酒鬼淫棍,母亲是鸡,她高中时期就与多名男子有染,还被人用银行卡摔过脸,然后拿着钱去打胎,自此她还改了姓名,她还逼死了自己曾经的闺蜜,一个叫“李泉水”的女孩···她罪不可恕,十恶不赦,最可耻的是,这样的烂人抢走了我们的王子夏晞···
她看着手机荧幕上天花乱坠的讨伐,眼里溢出水来,这真的是她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堪。
路上的人都在用或奇异,或鄙夷,或愤恨的目光看她,她镇静地走去教室,于是又有人围堵到她的教室门口。呵,她其实无处可去了,她能坐到哪里?位子都被书本占了去。她尴尬地站着,想着是否要拨开重重人群,正大光明地逃掉课。
爱花看向她,这辈子她都没再期待过爱花,她以为泉水死了,她们的友情也就随着她死了。爱花亲口对她说的,她已经有了夏晞···而此刻是不是意味着泉水一无所有了?她向旁边移了移,让出一个位子,轻声对她说,“坐到我身边。”她崩溃地哭出来,比较起来,她真宁愿爱花不再轻声细语,不再温柔待她,像她说的那样守护着泉水,这样,她觉得好受,觉得她也有被惩罚的那点点知觉。可是,此刻,爱花说了,到她身边来···她真的觉得那些横空出世的讨伐竟像真的,是她逼死了泉水,她抢了她的爱情和友情。
她的确身世不堪,也的确打过胎···那些说法竟然全都是真的···
她蹲在爱花的桌脚,小腹绞割地痛,就像当时,刀叉深入,在里面翻山蹈海,死死地拨开一团黏糊糊的息肉。她额前的发全湿了,手脚冰凉,失声地哭,断断续续···
人里嘈杂,只听到有人呵斥了一声,“滚!”
于是,她觉得那围得厚厚的一堵墙,一哄而散,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仰起脸,墨夏站在她面前。
“看来你身体里的水真的很多,跑了那么久也没耗光是吗?”他烦躁地走过去,粗鲁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以前他从不见她哭过,那样倔强又坚硬的女孩,也不是没有走过什么泥烂的坎坷,可是她就是不屈折,不落泪,而今天,他碰见她哭了两次,全是那种涌进全身的水分,非要哭尽力气,耗尽精神,痛彻灵魂。
“我要回去。”她呆呆地望着墨夏,“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他掐着她的双肩,一路抵到墙面,“喂,王小树,你是故意的吗?非在我面前声声都要提起他!多年前你就是这样,不然我会把你保护得很好!你在这里这里遭受流言蜚语,他呢?怎么没有第一个冲到你身边?”
她已经虚脱了,只是极力地瞪他,“我知道他不会来的,他来不了。”说着,她眼里又要渗出泪水,从干涸的眼眶里,使劲地脱落出来。他应该还在医院,应该躺在冰冷的仪器前···他一无所知,凭什么中伤他?她狠狠地推开他,用力地嘶喊,“都是因为你!谁也没让你第一个来,我真的遗憾第一个碰上的人是你啊!就是你墨夏!”
他愣在原地。
她蹲在他脚前,跌宕起伏地喘气,声息微弱。
原来,她并不是那么无坚可摧,只是他不是她身体里的水分,夏晞是。而他,只不过是个让她终生遗憾的人,她认定的罪魁祸首。只不过你喜欢的是夏晞,何必把怨念都推向我一人····
许久,上课的铃声响起。他朝旁边小声嘀咕的那桌狠狠地踹了一脚,连人带着桌椅都翻了出去,然后他冷冰冰地往外走。
她也起身,摇摇坠坠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