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你大概是我这么多年的苦难换来的运气,所以我才明目张胆地望着你,但,阳光里的你像是透明色的玻璃,一触碰就看见我留在你身上的满身污秽。
高三开学的很早,夏晞穿着军绿色的羽绒袄,背着书包,半蹲在门口系鞋带。她想起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坐在公交车上,他骑着自行车路过她的窗口,也是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袄子。那时候的她还揣度过他会有怎样的名字,会像他这个人一样吗···
夏晞仰起脸看着她,细碎的头发半掩着他清朗的眼睛。他啊,像是被神眷顾的孩子,完美精致的脸,无可挑剔的身材。
“有什么话说吗”他慢慢站起身,看着她,眼眸里似笑非笑。
“呃,没有···”她为自己刚才那么直白的眼神,脸红起来。夏晞太容易让人失神。
他戴上口罩,嘴角动了动。
有人说过,她的表情太直接,不论在表达爱一个人的时候或者不爱一个人的时候。
几天后高二也开学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是为了高考奋战,而高二升高三竟然也被老师渲染得如同关系生死存亡的战场,所以高二也被七荤八素地骗进了学校。
开学的第一天,是数学老师的课也是他们的班主任,所以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班会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高二的这个学期是如何如的重要,然后又扯到这学期的数学是如何的重要,然后竟然由这学期的数学扯到了下学期,扯到排名,甚至大学,工作和人生。
他在讲台上讲得慷慨激昂,也听得同学们热血沸腾。她那时候也还真的信以为真,然后在至关重要的高二下学期把三角函数,几何意义学得出神入化。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好气又好笑,整整苦学了一个学期的数学,竟然跟她的人生啊,工作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年轻的时候太容易认真,被老师忽悠一下就以为找到了人生的拼搏点。可是那时我们有很多年轻的时光啊,所以用一部分来浪费一下错误的认真也不足为过吧。那天她经过空旷的篮球场,远远望着空荡荡的看台。估计因为天太冷所以没有人来打篮球,然后他想起在冬天里依然满头大汗的墨夏,他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绿茶香味。
她在新学期换了一个新的同桌,叫吴娱,是一个可爱闹腾的女孩子。她天天八卦地说着各个班的帅哥。她有时候大概了解了班主任的初衷,所以在开学第一天换座位的时候她望了班主任一眼,班主任郑重地点了下头给了她一个‘我什么都懂’的眼神。她竟然被当作一个自闭症的深沉孩子被班主任怜惜了呢。
“夏树,我跟你说高三的夏晞王子长得可祸害了!那眼睛跟啥似的,那鼻子跟啥似的,那唇,啧啧啧···跟啥似的!”然后她就抿着嘴,噗的一声笑出来,弱弱地问了一句,“到底跟啥似的?”她便抓耳挠腮的说不出话,她的比喻就限制在那啥上面。
29号的那天,夏晞生日,他一直都记得夏树说要给他订的‘水果王国’。然后从那天早晨起来开始他就有些不太自然,虽然甜食什么的他不太吃,但他居然有些期待夏树承诺的水果蛋糕。
可是,她好像忘了。那天晚上,夏晞回到家就上去睡觉了,因为昨天为一个水果蛋糕局促不安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特别累。有些事果然不能带着希望去做,因为有了希望才会失望。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夏树咬了咬筷子一脸的为难,他想,大概是她想起了昨天忘记了他的生日,所以故意没问,于是她纠结了半天也还是没说。
回去的那条巷子很冗长安静,夏晞推着自行车,她走在旁边。
“夏晞,昨天是你生日。”她说的肯定。
“嗯。”
她过了好久没说话。夏晞知道她肯定是内疚自责了。
“夏树,下次吧。”说完之后他才觉得好像有些强人所难,下次又是一个四年。
“嗯。”她点点头,然后仰起脸望着他,黑色中像玻璃一的眼睛,“夏晞,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个月没有30号啊。”
她的语气里隐隐地还带了点委屈。
“难道你一直在等2月30号吗?”
他笑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可惜巷子太黑,她没看见。
夏晞伸过手去揉揉她的头发,她的后背突然僵硬地挺直,或许是黑色可以包住所有你不想看见的东西,包括她的不安和惶恐。当他感觉到她的颤栗那一刻,他想毫不犹豫地收回手,可是他做不到,他可以等,可以慢慢地来,可是如果夏树永远都放不下呢?永远地不敢触碰他,这个异性的男孩呢?
“夏晞···”她在哽咽。
那个男孩很完美,像是来错世界的王子,她甚至觉得全世界的公主能遇到夏晞都会是最薄浅的运气,而那样薄浅的运气竟然给了她。
“嗯。”
她曾想过如果她是灰姑娘她会伸过手抓住夏晞,毕竟他啊,是很难得的运气,她想紧紧抓住童话里灰姑娘遇见王子后的所有剧情。可是啊,夏晞,我在最好的年纪里遇见了你,可我不再是最好的自己。
墨夏在她身上下的诅咒就像不能逃离的背叛,想起来就会痛得窒息。
她突然想起那个阴沉的雨天她蜷缩在院子的墙角,夏晞撩着她的发,对她说,脏了···她咬着泛白的唇。他不知道他明明宠溺的一句话刺疼了她的心,她从此觉得在面对夏晞的时候,她便是拖着满身污秽的尸体。
夏晞太干净,太不真实,她宁愿选一个角度最好的地方,永远仰望着他站在阳光里,或许她也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老去···
可是,当她可以一步步接近他的时候,一切都土崩瓦解,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不可理喻地奢望被夏晞拥在怀里,越来越渴望,越来越不受控制,哪怕是用光下辈子的运气。
“夏晞”她是哭了,无力的声音,颤颤巍巍,她慢慢地蹲下去,小腹的疼痛像回应的诅咒,真想看看夏晞会怎样疼爱我睡过的女人···这条巷子变得狭窄,压迫着她的呼吸。
“嗯,我在。”他缓缓蹲下去。
“夏晞,别碰我···夏晞,我很脏,全身都是脏···夏晞····”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我跟墨夏睡过。”她终于说出来了,身体瑟瑟发抖,像那一次夜晚从那两个男人手中逃出来一样蜷缩成一团。
他心口一窒,然后伸过手去轻轻地擦着她的脸,朝着她温暖的笑。
“夏树,他不再是你,她是王小树。”
五月的阳光像一杯温热的白水,命运不过是你遇见我,我遇见你,而不平凡的命运则是,我遇见夏晞,我遇见了夏晞。
浅蓝色的天空,浅蓝色的自行车,浅蓝色的衬衫···你很早就是我眼底那一抹浅浅淡淡的蓝。
“夏晞,明明我们就一样大,你却要比我早毕业!”他推着自行车,她走在旁边,院门口的皂荚树沙沙地响着,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夏晞,毕业之后···你会去哪个城市?”
风安静地吹,她剪过的长发又齐腰而垂。
“夏树,”他望着前方,那是这座城市的南边,听说那里有蓝色的海,那边的天气会比这里暖和,那边的城市会比这里喧闹繁华····那里就是给予这座小城市辐射发展恩惠的大城市中心。“我会一直都在。”他是这么说的。
“嗯,我会一直跟着你。”她也是这么信的。
夏晞的话她从来不会怀疑,可是他食言了,她也食言了···
“夏晞,怎么样,试卷简单吗?你热不热,渴吗?”夏晞看着满头大汗,脸晒得通红的夏树,抿着唇,接过她手中的冰水。
“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明明是责备的语气说出来却温柔得没有一点震慑力,他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她啊,估计他没办法严肃地处理任何事情。果然她恃宠而骄地咧开嘴笑着,没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他嘴角动了动,把用冰水湿润过的双手敷在她的红得发烫的脸颊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夏晞就像初夏的光,就算在盛夏也会让她保持清清凉凉,温温热热的那个温度。
夏晞走的那天,天很晴朗,门口的树叶也浓绿丰茂。他说可以每天晚上开车回来,她心里动了动,然后硬是握紧手指对他说,“夏晞,等你开三个多小时车回来的时候都深夜了。”然后夏晞便住校了,傅叔被留在夏树身边。
于是,夏晞上大学了,夏树在高三···
“夏树,我今天很难过,特别难过!而且学校里面千千万万的女生们,哦不对,还有那些隐藏功力很深厚的弯男们都跟我一样难过!”开学第一天吴娱就俯在桌子上神情恍惚的胡言乱语,“夏树,你不理解我们这些花痴少男少女们悲伤的心情,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夏树瞧了一眼她,看着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可怜兮兮地挖洞。“夏树,你说我还有什么动力挨过这个漫长的高三!你说我怎么能承受住这一次次的打击!先是墨少走了,然后王子夏晞也走了!哼哼~~~我活在这里也没什么念头了,我想去撞豆腐,夏树,你千万别拦着我!与其让我生不如死地苟活着,不如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死!”
夏树终于看不下去了,从书包里面掏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
“夏树,夏树!”她跟打了鸡血一样猛地坐直了身体,然后窥探了下旁边趴在她耳边说,“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几寸的?没拍毁吧?确定没抹杀了他在我心中神圣的形象?”夏树回过脸瞪着她,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然后竟然嚅喏地说了句比她还白痴的话,“夏晞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毁掉!”那一刻她就感觉像是站在仰望夏晞的那些仰慕者中间,她跟他的距离隔着高中和大学,隔着空气和人海。
星期五的下午,她忐忑不安地等啊等,夏晞说每个星期都会回来,她竟然就从每个星期一盼到了每个星期五。
“夏树”他看见皂荚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抿抿唇角。夏末秋初的风带着潮湿的温凉,她裹着薄薄的外套,长发纷飞,笑靥如初·。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皂荚树叶剪下的光一缕缕描着他额前的发。他没说话,倾身而下,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她的唇,然后手背靠着唇角,转过头去。
她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冷不伶仃地冒出来一句,“夏晞,你在害羞吗?”他抿了抿唇,脸上果然又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他把外套后面的帽子卡在她头上,然后一举封顶,拉起她的拉链。她的头在衣服里面攒动着,他看着笑了出来,她没看见,可是她知道阳光里的他肯定笑得很好看。
后来想起高三的那一年,我只记得,我在想你,我在等你,或者我在想着等你,没有意外。
毕业那天吴娱对她说,“如果哪一天夏晞消失了,夏树你千万别去找他,他不会走了不回来,除非不是他离开!”那时候她莫名其妙地点了头。
夏晞在的每一天都是梦,哪一天他不见了,她以为她能只当作是梦醒了。可是满世界找他的那个人是谁,最后连泪都流不出来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