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天早上课前自习,他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8开的大表格,里面要填写很多信息,比如家庭情况,父母的情况。在父亲的爱好一栏,我写的打麻将。还要填性格特点,脾气暴躁,专制跋扈。右边的表格是介绍自己在初中以及高中所收到的奖励及遭遇过的挫折,我记得的都写了出来,初中的证书太多了。
最后一个表格是让陈述自己的心理问题的,我不记得写了些什么,但是最后引用了《诗经·采薇》的最后一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写完当时就被收上去了,他坐在讲桌前,一边看交上来的表格,一边等还没填完的同学。当时就表扬了我们组填得最认真,还拿一个男生的表格举例子给我们看。在此之前我曾偷偷扬起脸来注意他翻看表格时的表情,有一张表格他的确看了很久,我猜测那便是我的,他看得很认真,好像有点惊讶。他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我,一个更加真实和全面的我。
我觉得这样好啊,他早就该了解那样的我,早就该发现我的与众不同。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小包袱,一直像是一个负担似的挂在他心里。如今他的每一丝目光掠过表格上的文字都如同他亲手一寸一寸地打开这个小包袱,褪去表象,瞧见里面被黑暗埋藏着的久远的光芒,那是我曾经热情明亮的一颗心。如此有幸能被他发现。
我想这张简历一定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日后为数不多的几次他和我的谈话中,他几乎每次都提到了简历上那个从前的我,说我以前的确非常优秀。每次他这样说,我就了解了那个我带给他的印象之深。只是我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不知道为什么伤害留下的伤痕和疼痛居然是永远。就像我们之间的,我也曾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时间会治好所有的伤心和绝望,可是不是这样。有的事情做错了,一生都不会被谅解;有的感情,一生都没法握紧。如果自己放不下,苦的就是自己。
他的某次生物晚自习,同学们在做题。我也在做,只是比别人更加注意他的举动。他在教室里面转悠,我最喜欢有事没事就瞧他一眼,尤其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他便从后面逛悠到了前面,他走到左侧的走道上,快走到前面的尽头,上了讲台,走近讲桌,一只手端起茶杯,另一只手拧开瓶盖,饮了茶。之后他端着茶杯走向讲台边的饮水机,随着桶内饮用水的减少而发出的“咕咚”声,我便知道那水已经是流进了茶杯,望得目瞪口呆,心里自然是又着急又担心的。要知道那水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据说开启的饮用水十天内便会滋生出大量细菌,最好在五天内饮用完毕。而眼前的这桶未饮完的水放置的时间远不止十天,他要是喝了对身体多不好呀。
由于我坐在最里面,丝毫无法接近他告诉他水不能喝,便兀自在心里祈求坐在讲桌千靠这侧走道的班长能告诉他一声。我看着他喝了水走下讲台,经过班长身边,但是班长和其他同学一样始终都在认真地做题,毫无旁骛,估计也许全班就我这么一个肯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的,班长不会,其他人就更不会了。在他经过我这一排的时候,依旧没有见谁有什么反应,此刻我多么希望是我做在最外面,那么我一定会毫无顾忌地让他的足音在我的身旁停下,用细小的声音悄悄在他耳畔说这桶水的时间放得很长了,应该不能喝。不管他会有怎样的反应,至少我做了应该做的。
可现状是我根本无法接近,无可奈何,纵使我如此心急如焚。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临危险却不让他知道危险所在。晚上到家之后考虑再三觉得这短信一定要发,具体的内容不记得了,就是说了水的真相,对身体和牙齿都不好,还说同学们有的打了开水放在班里,都很热情的,希望他不要拘泥。我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这件事足以证明我对他的关心之深切。我相信他打水的“咕咚”声绝对不止我一个人听见了,但也许全班就我这么一个人把水的真相告诉了他,难道我不算是最喜欢和关心他的人吗?
送了这么多年礼物还有祝福的短信,这些只能算是喜欢的一部分,像这次的饮用水事件还有几次生病了都会有的问候还有不希望看到他生气,敢于指出他的错误都更加证明了这点。我做这些应该是没有目的的吧,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
户口本、身份证及其复印件已经被他要了很久了,我总是把这件事忘记了,而且我的身份证还没有批下来,不知道怎么向他交差呢。但他已是说过没带来的转天亲自送到他办公室来。我知道今天是要见他的,心里自然是有些迫不及待,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那一打无名的请假条,今天是个不错的机会。我把户口本的复印件折好夹在户口本中,把它们拿在手里。一只口袋里装着剩下的五张请假条,我自己是不敢签他的名字的,有关他的一切都是神圣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过于敏感还是说觉得他太神圣,不敢念他的名字,写他的名字,敬畏也算不上,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完美的天使吧。
小时候虽然充满敬畏,但也偷偷签过父亲的名字,而且还很像,现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就想赶快趁着这大家刚吃完早饭的时间去,他也应该吃完了吧。起身走得那叫一个急呦,我心里面迫不及待,最外侧那张桌子上的钉子也巴望着我的外套“破”不及待呢,怎么它一个寂寞的钉子也见不得我去见心上人吗?简直荒谬,这可是我最心爱的外套,就那么被它撕拉着,准确地说是牢牢地被它勾着,发出豁开的声音,就像初中大扫除时抹布不够用撕抹布的声音,我都被勾得迈不开腿了,瞧她已经露出洁白的棉花团了。我朝着被勾住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这才解救了她。衣服的破损可没法拦住我去见他的步伐。虽然有些懊恼,但终究抵不过即将会见他的那份激动与喜悦。
到了他办公室门口,当我一出现在办公室内通过门口向外射出的白炽灯光线里的时候他便略转过头朝我这看过来,我们两应该是同时比较惊讶吧,其实我更多的是兴奋。我惊讶的是他没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坐在了门口那张背朝门的椅子上。他还是那么没规矩地坐着,左胳膊很放松地搭在椅背上,身体也并非坐正,而是偏左,所以他能感觉到有人来啊。每次去他的办公室,瞧见的他的坐姿百态,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都好可爱啊。
“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了”(五月天《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我可是一出现就被他察觉了的,我伸出一只手,喊了报告,走进门口,声音很小,面带微笑地朝他走去。他看见了我就转换了坐姿,身子整个儿朝着左边坐着了。我直接就把户口本递给他了,是站在他的椅子背后给他的,他就那么扭过来,接过去之后问复印件带来了吗?我说在里面夹着呢。我们两个挨得非常近,因为他转过来了,而且是坐着的,他扬着脸问我话,我始终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低着眉眼,微笑着回答他,笑是因为不好意思。
平时他都是在比我高的地方,可当时那情形我不知道怎么说,就像是他没有了老师这个身份,而是在一个和我一样的高度。他哦了一声便收下来,让我去吧。幸亏当时我没有看他的脸和眼睛,否则我定会幸福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的,而忘记了正事——请假条。我把口袋中的请假条掏出来给他,说要他签名字,他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去了。我把请假条给他,他拿过去就开始签,没有数只顾着签。签完之后我说了声老师再见就走了。你不知道,每次我们见面,你都美得让我不敢看着你的脸你的眼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