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尤,这间道观的道士声名远播,他肯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他一定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纪尤。”
纪尤五岁之际,爹娘这么说完,将她丢弃在褪色的朱漆门柱旁边,就此扬长而去。
纪尤的双亲是行遍全国各地的商人,但这年因为整座大陆笼罩在农作欠收的阴影下,各地都贫穷困苦,连带的生意也不好做。终于,他们认为要一次养活三个孩子实在太过艰辛,纪尤在家排行老二,为了少一口人吃饭,爹娘最终选出了纪尤。
“纪尤,原谅爹娘,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呀!”
“孩子,让你跟着我们一路奔波吃苦,每日的三餐都不晓得有没有着落,这么做反而对你算是一种幸福啊。”
昨日双亲涕泪纵横的这般说服了纪尤。可听在纪尤耳中,双亲不过是找了一个借口合理化自己抛弃孩子的一种行为,纪尤幼小的心灵不禁感到有些心寒,因此在双亲抛下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大声哭喊和百般央求。
双亲见纪尤这般乖巧听话,皆露骨的作出安心的表情,接着像是趁纪尤还没改变心意,连忙扬鞭驱策驮马,驾着马车离去。
纪尤呆立原地,目送着马车的木质车轮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沿着地面上留有两道深深车辙痕迹的田间道路往山下奔驰。当马车的车篷消失在浓浓朝霾的彼端,纪尤这才开始感到伤心,抽抽答答的哭了出来。等到马车彻底远离,多半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之际,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无论她再怎么用手背擦拭,泪珠还是不停的滚下脸颊。明明事到如今才哭一点用也没有,当爹娘他们还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如果她拼命跺脚哭喊着说不要,或是紧抱住娘的腰不肯放开的话,或许他们就会重新考虑也说不定,早知道就不要装什么听话懂事的孩子了。
“吵死啦.是谁一大早就在别人家门口哇哇大哭啊?”
纪尤正不停抽泣时,背后传来了男人的嗓音。尽管她的哭声已传不到马车那里,却传进了大柱子后方的道观里头,因此那位爹娘嘴里慈悲为怀又声名远播的道士走了出来。纪尤急忙擦掉眼泪,抹了抹自己哭过的脸蛋,回过头去。
那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吧,身高一般、体型削瘦,尖尖下巴上稀疏地长有杂乱胡须。男人抓了抓半长不短的头发,凹陷的脸颊有着不健康的肤色,然后嘴角往下一撇,低头瞪向纪尤道:“这小鬼是怎么回事?”
男人随意地将绉巴巴的长袍披在身上,也没系腰带,大襟的钮扣就这么敞开,露出里头削瘦的肋骨。
声名远播又慈悲为怀的道士看起来真是邋遢。
爹娘他们肯定从没亲眼见过这位道士的长相吧。在他们的想像中,他们肯定以为声名远播又慈悲为怀的道士总会面带和煦的笑容,穿着道袍的体型犹如木桶那般圆润,剃得光溜溜的头顶还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吧。如果曾亲眼见过他的话,就算是为了少一口人吃饭,应该也不会想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这个看来形同流氓的男人。
纪尤感到非常不安,同时用哭得沙哑的声音说:“这、这个……”
纪尤将爹交给她的信递给男人,信纸吸收了泪水后变得有些破烂。
男人摊开那封信,边看边抚着自己杂乱的胡子。期间,纪尤抬眼脱向男人蜡黄又暗沉的双手,无比紧张地等待着。
自男人宽松的长袍袖口底下,可以看到自他的手背直至手臂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深黑色的图案,纪尤被吸住了目光。那是刺青,纹着纪尤完全看不懂的难解文字与象形般的图腾。马车上也会贴着驱鬼或是招来商运的各种护符,也许是那一类的符咒吧。
由于听大人们说过,身上有刺青的人绝不是什么善类,纪尤更是感到害怕。这个男人真的是声名远播又慈悲为怀的道士吗?搞不好是山贼杀了道士后,就将这间道观据为己有,赖在这里不走。
“什么——?要我照顾她?竟然也不先问问我就单方面擅自决定……真是的,还把这么麻烦的东西丢给我。”
没花多久时间男人就看完了信,接着目光凶狠地转向纪尤,眯起双眼像在对她品头论足。这绝对是山贼的眼神,而且是至令杀过好几十个人的眼神。纪尤吓得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条直线,眼泪甚至因为恐惧而全部缩了回去。眼前的男人绝不可能亲切地照顾她这个为了少一口人吃饭而被抛下的可怜孩子。她听说山贼都会掳走幼童,再将他们卖掉。他肯定会杀了纪尤后再将她肢解、卖掉她的内脏,或是将她当作奴隶卖给别人。
如此认定之后,纪尤便害怕得再也无法压抑,一骨碌转身拔腿就跑。
“喂!小鬼!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男人的声音追了上来。他为什么要追过来!他果然是山贼!被抓到的话会被卖掉的!纪尤更是恐慌,双脚在缓坡上被绊住、摔倒在地,然后就这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不顾一切冲下山。不久之后她再也听不见男人的声音,但还是不敢停下步伐。
如果拼命追上马车,再告诉爹娘那间道观里只有山贼,说不定他们就会后悔自己竟然想将纪尤丢弃在凶恶山贼的身边,然后抱着纪尤跟她赔不是说:“对不起,让你这么害怕。”最后还会向她保证,再也不会为了少一口人吃饭而送走她。纪尤甚至开始觉得,说不定他们早已心生不舍,将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就等着纪尤追上来。大人们决定抛下纪尤时,内心肯定也是非常痛苦难过。
既然如此,她再也不要做傻事,装什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了。她要尽情地放声大哭、扑进娘的怀里。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