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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离婚了,那年我24岁。

酷热入侵校园时,白花花的教学楼澄神离形地耸立在烈日下。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男同学打着赤膊,将衬衫搭在肩上坐在亭子里荫凉;身材苗条的少女们穿着太单薄,说说笑笑,臻臻簇簇地来往于校门口。还有一道可以称得上奇观的所在,与教学楼对峙的是学生公寓楼,每个窗口都挂满了各色式样的衣服,远远望去,别是一番风景。校园安静着,慵懒着,空气中弥漫着空旷和寂寞。

最近常看到林培的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很清楚他是被考试折磨的,颇令人同情,真的很可怜,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在操场上仰天高歌,把《单身情歌》的歌词改成了自己的《考场悲歌》,吼得歇斯底里:

抓不住分数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在考场上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其中一个。为了分孤军奋斗,早就吃透了考试的苦,考场上幸福的人只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考,要越挫越勇;考,要坚定执著,每一个考砸的人得看透,再考就别怕伤痛——找一个矮小的、近视的、品茶的、看报的人来给我监考;一个心慈的、手软的、大方的、豪爽的人来给我打分。考试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不要钱交了,书读了,留下了孤单的我在读复读班。这首伤心的、无助的、绝望的考场悲歌,谁与我来和!

也就是一年前,我时常独自逃课到学校对面那片宽阔的操场上,流连到夜晚。我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昼与夜的轮换交接,带着我一贯的慵懒,寂寞和颓败的表情。只是那时的我也已经开始有点神经质。偶尔会因为无法抵挡那份庞大而落寞的孤独感。

许多教室的门都没锁,偶尔有几个苦读的学生,或是读书或是戴耳机听音乐。我抬着缓慢而沉稳的脚步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最终选择了一个感觉适合的角落安静地坐下。周围的一切也都随着我们而静止了,空阔的教室能听到到自己微弱喘息声,孤独的窗户,明净的玻璃,风正掀起帘,阳光托起空气中的细小的尘粒轻轻飘舞。

就在我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我发现了这张被丢弃的相片。是的,它们相拥着蜷缩在抽屉的一角——不知哪里来的闲情,我竟然将它完整地拼凑在一起,相片有些泛黄,雾色的背景,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女孩,穿着蛋青色的连衣素裙,背着深绿色的坤包,宛若瀑布般的长发披撒在小巧的双肩,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儿羊皮凉鞋。她的脸有些模糊,可是还是能看出她大致的容颜,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景象:柳眉、凤眼、俊鼻、红唇的仙女飞落纱裙,翩翩溶进晨光中的清泉里,似游似飞美不胜收,任何男人看到都会产生异样的梦想。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将它残忍地撕裂,让他们簇拥在一起哭泣。遗憾的是,我处心竭虑拼凑起来的只是一个女孩纤细的身影,我看不清她的脸,神秘的她笼罩着我好奇心,这个女孩是谁?我从书包里拿出透明胶带将相片细致的粘贴好,这时候我发现在相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圆珠笔书写的msn地址,用户名还清晰可见:zuoshaomei,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女孩的名字应该叫“左少梅”。

我试想着当时坐在这里的人,仰或是她本人,仰或是一个男孩,无论是谁,当时一定是怀着无比绝望和痛恨的心情。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人,一个孤独寂寞的人。苦笑一下,嘲弄自己的痴,收好相片,转身离开这座近乎死亡的教室。

我想,我要回昆明老家度过这个漫长的暑假了。

离开重庆时,天空拉长了它那阴霾的脸。林培和赵强不打算回家了,他们凑了些钱,为我购买了一大包路上吃的东西,送我到了火车站。也就是在头一天晚上,我们去了重庆西域美食城喝酒,因为是老乡,再加上我是老顾客,餐厅老板知道我要回老家了,特意送了我们几个菜,并且依依不舍地说也想回家了,出门太久了,还是老家好。

在候车厅,林培把买好的食品递给我,又从他的皮包里拿出一条烟,一本正经地说我说:“这个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伯父的,你在路上不要打开享用,否则你就是对不起我的一片孝心。”赵强一样,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只精美的盒子,交给我说:“这个也不是给你买的,是我给妹妹的,一只七彩水晶球。”我一一答应着,高兴地说:“你们可真有心。”在重庆读书都一年了,除了跟赵强和林培,我几乎很少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上了卧铺车厢,人们都开始拾掇着自己的行李,离我最近的行李架上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箱包占满了,我费了好大劲,终于腾出来空位,把大包放了上去。

“同学你好!”身后似乎有人在叫我,声音很轻,象是细细的雨丝坠落在地。 回过头,一个陌生的女孩就站在我的面前。

“能帮我放一下行李吗?谢谢你。”她微笑着,一粒粒汗珠从她的脸颊上向下滑落,经过阳光的洗礼,看起来晶莹剔透,楚楚动人。刹那间,我脑子里空白一片,楞住了。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身影。在哪里见过?我不停地在大脑中搜索着,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张我捡到并拼凑起来的相片,是“左少梅”的。

“帮帮我,好吗?”她又一次开口了。我回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的旅行包。

行李架上已经不可能再放东西了,我把自己的包拿了下来放在了床铺底下,将她的行李包放了上去。靠窗坐了下来,火车启动了,窗外的楼房一幢幢从我眼前划过。她是谁?为什么和相片中的这个女孩如此相象?是“左少梅”吗?这怎么可能?女孩安静地坐在我对面车窗旁边,她侧着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宛若一幅宁静的油画。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我想她凭感觉也知道我在看着她。

她真的很美,不单纯是漂亮。就如我想象少梅的样子那样,她的出现,几乎触发了我由一张被岁月遮掩的相片所引发的全部奇妙的东西。左少梅,真的是你吗?脑子里盘旋着密密麻麻的疑问,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我才发觉,从始至终我还没有开过一次口,说过一句话。勇气来的时候不由自主,我定了定神,像女孩刚开始轻唤我一样,对她说了声,“同学你好!”

她把脸侧向了我,也许她正等着我最先打破这凝结在空气中的尴尬,她微笑着说:“真的谢谢你,我一个人,行李挺重的,要不是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客气。”我笑着问她,“你是去出差吧?”

“不,暑假了,我是去姥姥家。”她安静地说。

“哦,还在上学?你在重庆什么学校啊。”

“我是西南大学的。”她似乎怕我不知道西南大学,又强调了一句,“就是在涪陵路的西南大学。”她明亮的眼睛有些矜持在里面,那不带一丝修饰的笑容,令人神清气爽。就这样跟她聊了起来,她告诉我她家在湘西的凤凰县,她在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画画,这个暑假去昆明看望姥姥。

“真巧,我也是西南大学的,我大二,读的是计算机。”我笑笑说。她有点惊诧地看看我,马上又亲切地和我说了许多关于她们同学之间的一些事。

我渐渐被她动人的神情打动了,而她美貌和她甜美的声音,以及她独具的魅力完美的结合起来,跃动出迷人的光彩,突然间我像是找到了久已失落的东西,一种湮灭许久的期盼和希望,轻轻的从心底里扩散开来。火车飞快的行驶着,夜色覆盖了车窗,旁边的床铺上的有的人都已经沉沉的睡了。她一直没吃东西,只偶尔喝口冰茶,饶有兴趣的和我聊天。

“喜欢上网吗?”我把话题引到网络上面。

“喜欢,可没那么多机会。”

我讲了在重庆读书一年的许多感受,我还讲了我爱好文学,平时喜欢写点东西。她认真地听着,并不住地点头,微笑。

很晚了,我们互道晚安。她先休息了,我静静的坐在车窗边,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致,但想象的翅膀却已经驰骋在广阔的空间里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一次相遇,就象我从一张粉碎的相片里做了一个奇妙的梦那样。我不知道她的出现,是一次纯粹偶然的开始,还是一次必然的延续。

又想起了那张相片,暗自惊叹她们的长相如此相似。就这样过了很久,才感觉到了疲倦。她的鞋子歪歪的放在走道外面,我把它仔细的摆放到床底,就象是帮自己的亲人做一件很细微的事情一样。火车有规律的晃动着,在寂静的车厢里荡漾出的,仿佛又是那列车上曼妙的音乐。

天亮了。我们都在中铺,我看到对面床铺上的她仍然在甜甜的睡着,攀着护拦的我忽然停住了:她闭着眼睛,一只手很随意的放在耳边,长发懒懒的散开着,窗外的晨光沐浴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上凝聚的光辉,就象跳跃的荧光那样,闪动着她的清纯和可爱,闪动着她的娇俏和玲珑,她睡的很安然,就像是躺在一个有鲜花有阳光有最坚强的臂膀可依靠的地方。那一瞬间,心底涌起一种想要永远去庇护她去关爱她的冲动。

一路上都在想象着回到家见到爸爸妈妈以及妹妹的情形。一路上都在想着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相片中的女孩。还记得很早以前看过一部叫《画中人》的电影,美丽曲折的神话故事感动的我唏里哗啦,故事的结局很圆满,美丽的画中女子终于和男主人公携手并肩走在了一起。而同样美丽的“左少梅”,一个隐没在网络中的画中女孩,会不会象神话中那样,从虚幻的世界中走来,走进我的世界。

随后的旅途中,我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照顾她,直到火车就要抵达昆明了。我傻傻地想,也许她真的就是相片中的那个女孩,她冲破了虚幻,款款的降临到我身边。

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我才知道,她叫邵美,一个和她的人一样美妙的名字。 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名字与相片上的少梅,只是同音不同字,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下了火车,见有一位阿姨来接她,临分手时,她忽然回过头对我说,“一定联系,好吗?”

我深吸一口气,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温柔得让人融化。我笑笑向她挥挥手:“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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