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刘晓萌时,我正在出神,她把一本书狠狠拍在桌上,我看了一眼,那是一部描写一个幸运儿成长历程的作品,反映良好。我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干嘛这么用劲?”她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恨张帅!”凭着独有的敏锐感觉,我知道她所说的是真的。
出于好奇,我调查了刘晓萌,她是东山中学的学生,比我小一岁。其实,我此时也应该坐在教室里全神贯注的听讲,然而天生的性格注定这些行为发生的概率为零。倘若说我不离开时学校,倒也不会成为爱人关注的少年作家。对刘晓萌背景的了解,大概只有这些,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她是个女孩子。而我的好奇远不止如此,我最想清楚的是她为什么要恨张帅,所以,我踏着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来到东山中学的校门前等刘晓萌。
从小到大我是最恨等待的,在学校,每次考试后等成绩,补课时等老师,看甲A足球赛时等着买门票,折磨够多了,离开学校后我发誓不再等待,却没想到,我犯戒竟是为等一个女孩子,我想我的脑子千真万确进了水。
我看见刘晓萌随着放学的人流走出来,眼睛红红的。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她愣了愣,说:“啊……真巧!”我说:“真巧!”
然后我们便沿街道走去,通过谈话,我才知道她的家庭不和,父母天天吵着离婚,她生活在支离破碎中,按理对于陌生的我不应该抖露家底。后来,我问她,她说她当时忧郁得要死,又没有人听她倾诉,并且我长得像他小时候养的兔子,那只兔子整天懒洋洋的,终日不务正业,却和她亲密无间。我反驳说兔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直到撑死。我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个替死鬼——兔子的替死鬼。
刘晓萌开始把我当成镜子,把所有的苦难和不快都抛给我。她让我每天你去接她,拉着我顺着灰褐色的断墙前行。时而用手接从天而降的雪花,时而出神的研究寒风中的松柏,时而在道路上溜冰,或者,向我说她学校的奇闻怪事,她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表情变幻莫测。
她打电话给我,我说你有好事才不会找我,肯定又让我当出气筒的角色。她在电话那头大叫,你来不拉?不来我就把你当兔子!我说我去我去,马上就到。因为刘晓萌对待兔子一般是每天洗三次澡,除白菜和青菜什么也不喂。这犹如法西斯集中营般恐怖,我妥协了。
我乘车前往。铜川的道路狭长昏暗,冬季中时时刻刻都湿漉漉的,从头到尾,仿佛旧上海重现,建筑都阴沉着脸,乱七八糟的广告牌让人眼花缭乱。我坐在车里目不转睛的看着闪过的行人,突然世界变得旋转,从古到今的历史似乎在我眼前一眩,然后一黑……
我出了车祸!
世间万事难料,一小时前我还活蹦乱跳,一小时后就住进了医院。我记得我数学老师说过,一个人中五百万大奖,相当于出门被车撞七次,我被撞了一次,抽奖起码也中几百万元。我运气好,司机当场死亡,于是我感叹他有可能够竞选上美国总统。另外,让我吃惊的是,我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堆积如山的花圈和水果,有的还挂着题词,无非是祝我早日康复,题名时铜川市文联。我只觉头“嗡”地大掉了,希望自己马上步司机的后尘。
第二天,我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水果时,刘晓萌眉开眼笑的飞进来,手里提着饭盒,安慰我要注意营养,说医院的饭哪里好吃,专门为我做了山珍海味,我感激涕零,但还是愿意去吃白菜和青菜。刘晓萌打了我一下,脸还笑着,发现了墙角放着的水果篮,便上前去看,突然变了脸,二话不说,甩门而去。我被惊傻了,半天回过神来才想起她恨张帅,而我,就是张帅。
自从刘晓萌离开后,我变得沉默了。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何时起,我与她之间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见不到她,心就空荡荡吊在半空中。我知道她恨我,但希望她在我的身边,打我也好,或者让我再出一次车祸,一死百了。小说不写了,每次拿起笔也写不下去,觉得自己彻彻底地崩溃了,真想跟解放军叔叔去解放台湾,让人家用机枪扫上几枪。为了摆脱着精神上无尽的摧残,我出院的首件事,便是踏遍铜川市的大街小巷寻找刘晓萌。但我一无所获,捕捉到的全是空气。在街上总是以为她就在身边,向我哭诉她的难过。
最终,我下定了决心,闯进了东山中学,闯进了刘晓萌的教室。她正坐着发呆,我直径走过去,拍拍她的课桌,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站起来,与我直视相对。
“因为你是张帅,因为你写幸福的文章!”
“那又怎么样?”
刘晓萌抽泣了一下。
“因为我不幸福,我没有人爱,所以我恨你!”
我无话可讲,渐渐变得安静。周围尽管聚集了很多人,但这是我和刘晓萌两个人的世界。我舒了口气,心平气和,目光虔诚,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一个月后,我要回西安,刘晓萌送我到火车站,亲眼看我上车,向我招手。我抹去车窗上的水汽,清晰的看着铜川,看着刘晓萌。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影子慢慢拉长,构成明与暗的鲜明对比,是幸福和生活的图画,刘晓萌是它们的主角,至少我承认这一点。
其实,被人恨、被人爱都是一种幸福,因为至少有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