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你可当心啊!”
“没事的杨妈,你在下面等着,差一点点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攀着树枝,一点点朝挂在树梢的风筝挪去。这银装素裹的院子中,一身红衣娇俏明媚。
“啊!”在少女的手抓到风筝的一瞬间,树枝终于不争气的受不住她的重量,应声折断,少女掉进雪堆。杨妈慌张跑过去:“二小姐,二小姐,我的祖宗唉,你掉哪去了?”
“哈哈,”少女从雪堆中窜了出来,笑嘻嘻的说:“杨妈杨妈,我在这呢。”
杨妈拉她出来,伸手她抹去脸上的雪,揉了揉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儿,佯怒道:“二小姐这样顽劣,以后嫁人了,怕是要被夫家嫌弃,天天遭婆婆训斥。”少女笑道:“他们不喜欢我,我还不愿呆在他们身旁呢,我要一辈子陪着大哥姐姐和杨妈!”说着就往杨妈怀了钻,逗杨妈开心。
“杨妈,姐姐给我做的风筝真漂亮,可惜我不会放,挂到了树上。杨妈,咱们再去放风筝啊!”说着举起手中的风筝,只见风筝正中的竹骨成了两截,风筝原本做了个燕子形状,现在燕子脑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似乎知晓了自己再没法飞翔的命运了。
“嘿嘿,糟了,姐姐又要骂了。杨妈,你可不要告诉姐姐我把风筝弄坏了的事。”少女颇感可惜的扒拉着燕子脑袋说道。
“二小姐,你不觉得你会被骂是因为你不仅爬到树上去摘风筝,而且还摔了下来这件事么?”杨妈无奈道。
“哦?竟是这样么?姐姐呢?还没回来么?”
“大小姐替丞相出门办事了,都走了小半个月了,说是今日回来。”杨妈提到的丞相,自然是这红衣少女的大哥程天浩。
她和姐姐,并不是程天浩的亲生妹妹。少女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母亲早在她刚出生时便离开了人世,她们的父亲被拉去充了军,杳无音讯。敌军打到她们村子时,村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偏偏那时她因上山砍柴伤了脚,她使劲推着姐姐,叫姐姐赶快走。姐姐却死命抱住她,把她拖到屋外的稻草里,好好藏好,对她说:“不要出声,姐姐一会就回来找你。”她别无他法,只能噤声。
不知藏了多久,只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和陌生的口音,她吓的连哭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的掉泪。突然一柄冷剑插到了她面前,她吓得闭紧了双眼。感觉有阳光照在脸上,知道面前的稻草被拨开了,她吓得咬紧嘴唇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远处硝烟尽散,云破日出。
看到阳光洒在他银白色的盔甲上,闪闪发光。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刚毅的线条勾勒出美好的下巴,嘴角微微收着似乎还在戒备,挺直的鼻梁俊朗的眉,连他左边眉峰旁的那颗痣都让她觉得特别英武。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这一望,便望进了那双冷肃凌厉的黑眸里。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他抽回了剑,她再次陷入黑暗中。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大将军,这村子里别说是豪格的近身卫军了,连个人都没有啊。末将再去搜一遍,看能不能找出个人,问出豪格残部的去向”
就在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揪出来审问一番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了,应该是情报有误,撤吧。”
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再回神,已是一身冷汗。
时隔多年,她曾问过姐姐,少女情窦初开时一般会有什么反应。姐姐罗列了很多种,却唯独没有吓得一身冷汗这一种。可她知道,在听到马蹄声越走越远时,心中的那种怅然若失,是因为明白他这一走,便无缘再见了。
在黑暗中又躺了很久,面前的稻草再次被拨开,姐姐把她拖了出来,抱着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姐姐和她商量,明日就启程,找一个没有战乱的村子生活下去。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姐姐捡了个木棍给她当拐杖,扶着她刚刚出了家门,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她躲闪不及,姐姐却从后面将她狠狠推开,自己却差点葬身马蹄之下。还好车夫及时拉住了马,而他并没有理会摔倒在地的姐姐,而是急忙拉开马车的帘帐:“大少爷,你没有事吧?我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人。”
那马夫扶着一名锦衣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那男子二十上下,一副书生打扮,清秀的眉眼,端正的五官,一双凤眸静如止水。那男子看着躺在地上姐姐,弯下腰,扶起姐姐:“父母呢?”一副沉稳的好嗓音。
“死了。”姐姐盯着男子。
“家中还有何人?”男子面无表情。
“就剩这个妹妹了。”姐姐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她。
“你们姐妹二人可愿跟随我?”男子起身,准备回到马车上。
姐姐突然拉住他的手:“好。”
姐姐和她离开家乡,随男子一路北上,来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吴国。男子说他叫程天浩,她姐姐叫程卿月,她叫程鱼菱。从今以后她二人便是他的妹妹。
到了吴国不久,程天浩便被时任吴国太守的陈胥看中,收为幕僚。后又经陈胥举荐,入朝为官。很快程天浩便在晟西城东街买了个宅子,搬家那天鱼菱看着门楣上的‘程府’二字,第一次又有了家的感觉。自此,程家兄妹三人在吴国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程天浩在新买的宅子里给姐妹二人单僻出个院落,吩咐闲杂人一律不得入内。
住进程府后,程卿月就被程天浩送去习武,程鱼菱却留在府中,整日调皮捣蛋不愿读书,反倒是对剑术有着浓厚兴趣,每每程卿月回府,便缠着程卿月教她剑术。程卿月主修的是刀法,虽会些剑术,但只是皮毛,于是劝鱼菱跟她学习刀法,鱼菱却不肯,问了半天,鱼菱扭捏的说当年在村中遇见的那个将军使的便是剑。程卿月恍然大悟,只觉得鱼菱修习剑术的理由很搞笑,但想着鱼菱会些武功总没坏处,便将自己会的那点皮毛剑术尽数教给了鱼菱。
程卿月一走三年,偶尔回府不是陪着鱼菱便是在程天浩处。
一日鱼菱闲的甚是无聊,很好奇大哥和姐姐在干什么,于是爬到围墙上偷看。看到姐姐在湖边练刀,大哥在一旁喝茶,时常还会对姐姐说些什么,可惜她听不到,看到姐姐刀锋一变,碎了一湖月色。鱼菱有些看呆了,连她开始有点往下滑了也不自知。终于她支撑不住掉了下去,她最后看见姐姐脚步不稳险些栽到湖里,大哥几乎是瞬间将茶杯扔在一旁,伸手拉住姐姐,将姐姐牢牢抱在怀中。杨妈问她看到了什么了?她愣了愣,说:“大哥在抱姐姐。”但是程鱼菱没有看到的是,就在程卿月一脸娇羞的抬头看向程天浩时,程天浩却将程卿月推开了。
三年很快过去了,程天浩官运亨通,已经搬了四次家的一府老小春风满面的踏进了三进三出的‘丞相府’。程鱼菱将请来教书的第三个夫子气的告老还乡了,临走时给程大人留书一封,大致意思是程家二小姐绝非池中之物,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能管教得了的。程卿月学成归来,成了程天浩暗中最得力的杀手。只是不知何时,程卿月不再叫他大哥了,而是直呼其名--程天浩。
远处一名丫鬟疾行过来,鱼菱细看是怜星。这怜星是程卿月有一回出门办事带回来的孩子,许是程卿月知道程天浩政务繁忙,自己又长年不在家,怕鱼菱孤单,带回来陪伴鱼菱的。两人年岁相当,关系十分要好。怜星对着鱼菱作揖道:“二小姐,凌公子来了,现下在前厅等你。”
“凌枭来了啊?好,我这就过去。”鱼菱回身对杨妈道:“杨妈,凌枭答应我今天领我看烟火大会,今晚不在家吃了,你替我告诉大哥姐姐一声。”
“二小姐,你好歹换身衣服啊!”杨妈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她家二小姐的身影。杨妈笑着摇了摇头,二小姐不该叫程鱼菱,程御风这个名字似乎更衬她这风风火火的性格。
程鱼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前厅,看到院子中一袭蓝衣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清瘦高挑,正拿着一把折扇抬起一枝红梅。白雪簌簌落下,场景堪可入画。鱼菱嘴角微微翘起,放慢了步子,悄悄接近那蓝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男子手中的折扇,瞬间附庸风雅之物变成了武器,敲在那男子的后脑勺上。
“凌枭你脑袋有毛病么,大冷天的拿把扇子干什么。”
“..”名字叫做凌枭的男子揉着脑袋,气的一时语塞。
吴国虽地处北方寒冷之地,物产不盛。不过,相比其他诸侯国,吴国的子民要淳朴热情的多。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人们总喜欢凑在一起,好不热闹。此时晟西城的大街上,更是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人群中,鱼菱挤来挤去,一会儿把一摞盒子塞给凌枭叫他拿好说是买给她大哥姐姐吃的点心,一会儿又带着面具突然从下面冒出来把凌枭吓个半死。凌枭一看这样实在不成,一定会走散。于是奋力挤过去,把正在买冰糖葫芦的鱼菱一把拉住,拖进旁边的酒楼里。
“这就吃饭啊?我还没逛够呢。”鱼菱抱怨道。
“你快歇一歇吧,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你是怎么弄出一头汗的,快擦一擦,等下去看烟火当心受了风寒。”凌枭拿出手帕,递给鱼菱。
鱼菱爽快的笑了笑,接过帕子,抬手擦汗。
“你说你,有没有一点点丞相府二小姐的样子,这衣服袖子上怎么还开一口子?”
“哦?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刚才从树下掉下来时刮坏了吧。”
“你和我出来都不知道该换身漂亮衣服么?”凌枭对鱼菱从树上掉下来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鱼菱有一次甚至就是砸在了他身上。
“为什么啊?咱两不是好哥们么?好哥们之间计较这些干什么?”
凌枭听到鱼菱这样说,神色一暗。抬头见鱼菱已经上楼去了,便快步跟上。
很快,菜便上齐了,鱼菱一看,都是她爱吃的酸甜口味的菜色。杨妈曾说过,自从程府来了二小姐,厨房的醋缸子糖罐子每半月便要见一回底。
“凌枭你真好,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鱼菱见到糖醋排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程二小姐,您快收一收您的口水吧,要滴到菜里了。”凌枭取笑她,心中却有点暖暖的,程鱼菱喜欢什么,他样样都熟记于心。“不过吴国人的口味都是偏咸的,不知怎的就生出你这个异类。”
谁说我是吴国人啊,鱼菱差点脱口而出。不行,大哥叮嘱过,关于她和姐姐的身世方面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轻易泄露。
“对了,你爹今日没看着你练你们凌家祖传的素月枪法么?”鱼菱忙将话题岔了过去。凌家世代为吴国将军,凌家的好儿男们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了得。尤其是凌枭的爹--这一代的镇远大将军凌云更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凌云对其独子凌枭寄予厚望,可这凌枭不知怎的,自小便不喜刀兵,反倒是对这吟诗填词,附庸风雅之事表现出极大兴趣。凌大将军痛定思痛,决定从生活方式上开始,彻底改变儿子身上的书生气质,定下了一系列规矩,其中不乏荒诞之事。例如凌枭说话不许用文词,每三句中须得有一句粗话,于晚膳上必须喝下两大碗酒之类种种层出不穷。更是每日于百忙之中抽出两个时辰,亲自坐镇,看着儿子练习枪法。鱼菱每每提及此事,凌枭都是愁容满面,苦不堪言。
“别提了,老头子今天上朝好像和李大人吵起来了,正在家发脾气呢。对了,鱼菱,我爹说你大哥上奏说要让你姐姐去金国和亲。不过,你姐姐还真是神秘啊,我去丞相府也算是勤了,从未见过你姐姐耶..。”
鱼菱脑子有些懵,凌枭还在说些什么,可鱼菱听到“和亲”二字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鱼菱脑子里顿时冒出了很对词汇,和亲、金国、姐姐、大哥。这是词汇顺序不断变换,鱼菱终于弄明白其中的含义。大哥要让姐姐去金国和亲,金国和亲?金国不是很远么,和亲不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么?大哥竟不知道么,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大哥竟不知道姐姐喜欢的人是..。
鱼菱突然站了起来,跑下楼去。凌枭被这突然的举动吓的一跳,急忙追出去:“鱼菱,鱼菱,你去哪啊?”可当凌枭追到街上时,哪里还有程鱼菱的影子。
程鱼菱跑回丞相府时,怜星正在门口急的乱转。看到鱼菱回来,急忙上前拉住鱼菱:“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小姐和丞相吵起来了,茶壶茶杯摔了一地,我不敢进去,你快去看一看吧。”
“他们在哪?”鱼菱气息不稳。
“丞相书房。”
程鱼菱跑的飞快,到了书房门口,听到姐姐声音不稳:“程天浩,你就从未想过我为什么不像鱼菱那样叫你大哥?”房间里传来了程天浩一声叹息:“卿月,你..”程天浩话没说完,鱼菱一头撞进书房。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她急忙跑到大哥姐姐面前。姐姐脸上得泪痕犹在,鱼菱的心阵阵发紧。
程卿月从小要强,鱼菱几乎没见姐姐哭过。有一次姐姐替大哥出门办事,姐姐迟迟未归,大哥连夜出去寻找,终于在一处断崖下找到姐姐,姐姐摔断了右腿。大哥抱着姐姐回来时,姐姐疼的脸都青了,接骨时姐姐别说哭了,连哼都没哼一声。
鱼菱一时哽咽,姐姐这些年太苦了,她要告诉大哥,大哥不可以不知道:“大哥,你怎么能叫姐姐去金国和亲?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姐姐从很久以前就喜欢..”
程卿月一把拉住鱼菱,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没有必要说出来了,聪明如他程天浩,怎么会不知道。鱼菱看到姐姐转身离开,又看大哥坐在书案后没有反应,烛火几番明灭,映不出程天浩的表情。